赵元彪三人认得这过来的少年便是萧意,一时间也未敢阻拦,竟眼睁睁看着萧意从身边飞过又一头跳下崖去,惊得目瞪口呆。就在这时,那和尚已经来到跟前,三人见他来势汹汹,心知是敌非友,急忙将他围在了当中。
这和尚正是慧见。那日墨羽赶回普渡寺,将那纸书信展在慧见面前,求慧见下山帮她报杀父之仇,还立下重誓,一旦大仇得报,从此皈依佛门、青灯永伴。慧见佛门弟子,只信因果报应,哪里肯出手伤人,自然一口回绝,还要墨羽放下仇恨,立地成佛。墨羽佛性不足,哪里听得进去,见慧见不肯出手,无奈之下,只得抹着眼泪下山而去,孤身返回了京城。倒是智远小和尚见状,开口说了一句:“师父不愿伤人才不愿帮她,可若她因此而死,岂非等若师父害了她?弟子愚钝,不知这是否也是罪孽?”慧见闻言,深觉此言大有佛理,而他也实在不愿这唯一的弟子就此命丧黄泉。于是,慧见嘱咐了智远几句,便下得山去,悄悄跟在了墨羽身后。这日慧见跟着墨羽出城来到了凤语坡,他不愿现身相见,便藏身在草木之中,直至看见墨羽不敌就要命丧剑下,情急之下,摘下一颗念珠,朝王振右手射去。
待他赶到崖边,却见墨羽、萧意二人先后落崖,脑中早将那些佛理忘得干干净净,心中一阵悲戚。
王振探头朝崖下看去,只见崖深不见底,料二人这回有死无生,心道:念儿,你萧意哥哥自个儿跳下去的,你须不得怨我。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声:“萧意!”,声音未落,几道人影从树上落下,直奔这边而来。王振看得分明,当下那名姑娘,正是屏门门主之女单梦书。
单梦书见萧意跃身跳崖,心中大惊,顾不上被人发现行迹,从树上一跃而下,哭着便朝崖边奔了过去。钱双几人见状,也急忙跟了上来。
慧见悲痛之下,又被赵元彪三人围住,无明业火燃起,藏于手心的念珠激射而出,想着计九飞去,几乎是同一时间,双手一掌挥向赵元彪,一掌挥向贾鸣谷。
计九没想到慧见还会使用暗器,一不留神,左肩中府穴便被念珠打中,一阵剧痛传来,顿时便感觉一口气无法上喘,倒在地上再也无法爬起。
赵元彪、贾鸣谷二人见慧见以一敌二,各自挥掌去接。未等六掌相击,赵元彪、贾鸣谷便已后悔不迭。
赵元彪内功不俗,掌法也自不弱,可一出手便已发觉慧见这一掌犹如铺天盖地、宛似翻江倒海,还未接触,他便觉呼吸不畅、心脏骤停。也是他反应过人,见势不妙便立时收掌后撤,饶是如此,还是被慧见掌风带起,向后仰摔在地。
贾鸣谷本是用剑高手,如今剑在王振手中,只得以掌去接慧见这一掌。他不擅掌法,无法如赵元彪一般提前察觉慧见这一掌的功力,三掌甫一接触,贾鸣谷便如风中落叶一般朝身后飘了出去,待落到地面,胸中一阵翻滚,顿时一大口血便喷了出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王振将目光从崖边收回时,赵元彪三人便已各自倒在了地上,而那和尚竟仿佛从未动过一般。一招之内,将玄武堂三大高手击倒,这等神功,王振何时见过,心中不由地大为吃惊,一时间怔在原地动弹不得。
随着单梦书六人现身,玄武堂众人生怕总堂主有所闪失,一个唿哨下,便都朝这边围了过来。
单梦书对身边众人恍若无睹,径直走到崖边,往下一看,只见悬崖深不见底,顿时眼泪便如断线珠子般往下掉,双手捶地,口中呜咽道:“萧意,你这呆子,那可是你杀父仇人的女儿,你居然为了她跳崖!真是十足的呆子!”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转念又想到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连累萧意堕涯身亡,不禁又是心痛又是懊悔。
钱双五人围了过来,都怕单梦书有何不测,将手摆在可以随时拉着单梦书的位置。钱双低声道:“小师妹,小师妹!”单梦书却哭得越发大声了。
片刻间,四十多名玄武堂门人已经赶到,便将慧见、王振、单梦书以及屏门几人围在了当中,眼见堂主赵元彪等三人负伤在地,各自举起兵刃,只待王振一声令下。
王振心中暗道:莫非此事是屏门在背后捣鬼,这单梦书又如何知道墨战是那萧意的杀父仇人?可眼下这形势容不得他多想,场上玄武堂虽然人多势众,可那老和尚武功深不可测,若真要动手,胜负之势难料,一个不慎,自己还有可能命丧当场,在此动手实非明智之举。
王振一挥手,让玄武堂众人往后退了几步,这才对单梦书道:“单姑娘,回去告诉令尊,屏门虽然势大,可也不要欺人太甚!”转身又对玄武堂众人道:“我们走!”顷刻间,四十余人便走得干干净净,就连受伤的赵元彪三人也被架了走。
此役之前,王振还对自己的功夫信心满满,以为自己足可踏入江湖顶尖高手之列,因此于那宫中铁匾后面藏着的“百川”卷倒也不甚在意,可如今亲眼见那慧见大师一招便打倒玄武堂三位高手,不由他不感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心知若要在这江湖之中强人一头,便须得早日练成“百川”卷中的神功。
慧见也看了一眼崖下,口中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也起身离开,心道:我若不来,她便死于他人之手,我既来了,她却又死于悬崖之下,由此可见,我来与不来,并无分别,难怪佛祖曰,“一切有为法”。倒是那萧意,为救小徒,不惜身死,正应了那句“但愿众生得离苦,不为自己求安乐”,此去定能得入极乐之界。
想到此处,慧见忍不住吟了一句:觉了一切法,犹如梦幻响。
一时间,这凤语坡边,便只剩下屏门六人。单梦书呜呜咽咽哭个不停,钱双几人在旁柔声相劝,不知过了多久,单梦书终于止住哭泣。
这时,有一人开口道:“与其在这里唉声叹气,倒不如设法下去找找看,兴许能找到师弟的……”他怕单梦书又要哭,“尸体”二字未敢说出口来。
钱双也道:“不错!”
单梦书听完,急急忙忙道:“对对对,我们快下去找找!兴许萧意他命大呢!”这才在钱双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钱双对其中一人,道:“你回一趟‘客来香’,让魏师兄回屏门禀报门主和风师伯,顺便多叫些人过来帮忙一起找。”
于是,单梦书五人便绕道来到崖底找寻萧意,哪里知道这凤语坡坡虽不大,可下方是一望无际的林海,光是绕道下去便已经花去大半日的时间,待来到崖底,又再也寻不到萧意跳下去的位置,一众人在单梦书的坚持下,一连寻找了五六日,依旧不见萧意踪迹,单梦书这才死心,在钱双的护送下回到了翠屏峰。
却说墨羽、萧意二人一前一后从凤语坡掉落崖下,那墨羽乃是失足落下,一路贴着崖壁往下坠,虽被尖石、树枝割得体无完肤,可下落的速度也被延宕了许多,快要落地时,又被一棵参天大树拦住,待掉到地面之时早已遍体鳞伤、血染衣衫,所幸未伤及筋骨、心脉,昏迷了一日一夜便悠悠醒转;萧意便不如她这般幸运了,他见墨羽坠崖,便纵身去救,这一纵之下,身子便离着崖壁约有一丈之遥,而这崖壁之上,一丈以外哪里还有阻隔之物,萧意就这么一路直坠到底,虽说落地之时也被大树挡了一挡,可他下落之势实在太过迅疾,大树那一挡见效甚微,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萧意落在了草地上,又被弹起,再次摔落时掉进了山涧之中,那山涧水势湍急,裹挟着萧意一路往下游而去。
墨羽被烈日晒得浑身发烫,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周身布满苍蝇、蚂蚁以及不知名的小虫子。墨羽哪曾见过这场面,顿时便被吓得一声尖叫,可她待要爬身起来,却发现自己遍体疼痛、四肢无力。一连尝试了几次,墨羽终于站了起来,却已累得气喘吁吁。她轻轻抖了抖,驱赶着身上的虫蚁,忽然想起昨日从凤语坡掉落崖下之时,萧意也跟着跳了下来,二人几乎同时落地,而她只听到一声巨响便不省人事。
一想到此,墨羽顾不得疼痛,一边喊着萧意的名字,一边四下寻找,可一连找了几圈,除了看见萧意落下时砸出的那个草坑外,哪里还有萧意的踪迹。墨羽受伤不轻,又是一日一夜水米未进,终于累极,身子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想起自己不分青红皂白,三番两次要加害萧意,萧意却依旧奋不顾身相救自己,墨羽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便又想起爹爹惨死、报仇无望,便哭得越发伤心了。
也不知哭了多久,墨羽已是又累又饿又渴,抬头看了四周一眼,一面是直耸云霄的峭壁,三面是无边无际的茂林。墨羽再次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往山涧边走,好不容易来到涧边,俯身下去,将溪水灌了个半饱,这才略微精神了些。此时正值盛夏,林中树上挂满了各种野果,地上掉落的那些恰是熟透了的,墨羽饿极,也不管是酸是甜是苦,弯下身子捡了几个没有摔烂的,狼吞虎咽吃了下去。
吃饱喝足,墨羽又在原地休息了片刻,顿时便感觉浑身的伤痛好了许多,眼看着林子无边无际,心知若不想在林中过夜被野兽生吞了,便得早早寻路出去。
沿着山涧,先往下游走了一段,忽然见那山涧急转直下,竟形成一道一丈多宽的瀑布,瀑布下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水声雷动,水汽弥漫,令人不寒而栗。
墨羽沿着谭边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虽说林子仍未见边,可地势已开阔了许多,那深谭也在尽头处汇入一条不知名的河中。墨羽心道:有水流处,便有人烟。于是沿着山坡一路向下,来到河边,又沿着河边走了不知多久,眼看就要日落西山,终于来到一处村庄。
村民们见她衣衫褴褛,浑身血污,急忙将她扶到家中,一位大娘打来洗澡水,又找了一身换洗衣衫。
墨羽洗浴过后,换了衣衫,走了出来。
大娘见了她,张口便道:“姑娘,哎呦,长得好俊啊。对了,姑娘是哪里人?是来砍柴还是采药的?怎么这么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来?”
墨羽自幼在山村小镇长大,自然知道村中妇人都是这般热心,便道:“大娘,谢谢大娘这身衣服,墨羽是从京城过来游玩的,不小心失足从山上摔了下来,一路走到这里,幸好遇到大娘了。”
大娘啧啧了两声,又道:“真是可怜。还好,我闺女的衣服你穿着还挺合身。对了,杨老头待会给你带些药过来,你看哪里里破了就抹一些,好得快。”
墨羽自然连声道谢。
大娘拉着墨羽来到堂屋,道:“你先坐会,大娘进去做饭,晚上就在大娘这住下,明天身子好利索了再走。”
于是,墨羽便在这小村庄中住了一夜,次日一早醒来,已觉浑身清爽,那杨大叔的膏药果真有几分奇效。
墨羽想着回普渡寺找师父,便向大娘辞行,临走前,墨羽从头上摘下一根珠钗送给大娘,大娘哪里肯收,墨羽道:“当是我拿这支钗跟你家姐姐换这身衣服,大娘若要推辞,便是嫌弃墨羽的钗太寒酸了。”大娘口中连道:“姑娘说的哪里话!”这才将珠钗收下。
出了村庄,按照大娘指明的方向一路往前,刚过午时便已回到了京城。她现在这身装扮,连乔装打扮也省了,便悄悄来到萧意、单梦书二人所投的客栈,一直等到天黑,才见单梦书与几名陌生男子一起回来,个个筋疲力尽,人人垂头丧气。墨羽见萧意并不在当中,又从几人的只言片语之中得知,单梦书已经带着屏门中人连续找了萧意好几天了,却依旧没有发现萧意的踪迹。
见此情形,墨羽心中好生愧疚,如那萧意不幸罹难,自己几乎就是罪魁祸首。想到这屏门众人尤其是那单梦书一定已将自己恨入骨髓,墨羽哪里还敢与他们现身相见,见单梦书等人回到客栈后,墨羽也默默离开了。
可是,这京城乃是玄武堂的地盘,而玄武堂几乎人人都认得还是叫做白翡时的她,这京城也不是她墨羽久留之地,无奈之下,墨羽连夜赶回了普渡寺。
来到普渡寺,才知师父慧见自从下山之后便再未返回。墨羽心道:师父武功高强,玄武堂那些人应该为难不了师父。可一连等了数十日,依旧不见慧见返回,墨羽也不得不揣测自己坠崖之后,师父双拳难敌四手,死在了凤语坡上。
想到自己父仇未报,先害死萧意,再害死师父,墨羽不禁万念俱灰,可待她想要剃度为尼时,一连跑了几座庵堂,庵中师太们都云她尘缘未了、难入空门,拒不为她剃度。
报仇无望、出家无门,墨羽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无奈之下,便收拾了一个行囊,出了顺天,一路往南而去。
这一路风餐露宿、经霜历雪,不知尝了多少苦头,可墨羽早已心如止水,这些苦楚于她实在算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