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挥洒,尹战站在一片狼藉的土地上,神色忽明忽暗,好像在进行激烈的挣扎,片刻后他笑了一下,望向虞晨霜,说道:“走吧。”
他想的清楚明白,自己一无所有,更不能自暴自弃,左右都是一死,他愿选择最不怕死的死法。
虞晨霜微怔,虽然疑惑,却不屑问也不屑说,平静转身,然后离开。
尹战平息了心绪,也开始迈开脚步。
走出丛林,又踩在了厚厚的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有些清脆,冷风拂面,尹战竟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他这是去赴死。
每走一步,便离死亡更近一步。
他想笑,可是笑不起来,勉强牵出笑意,却难看的像哭。
于是他停止了这种做作,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一丝忐忑、有一丝惧怕还有一丝骄傲,便是他真实的心情。
来时他急速奔跑了半天,此时步行返回,便需要差不多一天的时间。
因为心理的原因,他觉得这时间太过漫长,度日如年说的想必便是如此了。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死亡,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虽不愿死,却不得不死。
尹战每一步都是对自己的意志的考验,他的步伐沉重至极,在雪地上留下了深深的脚印。
反观虞晨霜,只见她走在尹战之前,步履轻盈、身影恬静,不骄不躁缓步前行,始终与尹战有一丈的距离。她一直悄悄观察着尹战,担心尹战会再找机会逃跑。
从日出到日落,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就这般走着,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再长的路一步一步也能走完,在日落之时,他们两个终于回到了正乾门。
看着不远处门墙上龙飞凤舞的“正乾门”三个大字,尹战心中又打起了退堂鼓,一路不停的心理挣扎已经让他面无血色,此时更是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齿,狠着心走了过去。
此时已是黄昏,正乾门各院落厨房之中都冒出了炊烟,微风吹拂,炊烟慢慢消散,飘入苍穹。
进了大门便是笔直的大道,各院落分列两边,此时正有几多弟子聚在一起聊天谈话,看着尹战与虞晨霜一起从门外进来,不由得有一些惊讶。
虞晨霜面无表情的走过,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那些人。
尹战虽然心中七上八下,却万万不愿被人看低,他脸色平静,不卑不亢,对于那些好奇惊讶羡慕嫉妒兼而有之的目光,甚至比虞晨霜还要淡定三分。
人群中便有人啧啧称奇,暗想着这位新来的师弟是否有了什么奇遇。
正乾门由无数个大小院落组成,在这些院落中央是一座雄伟的大殿,白玉之石砌成,极高极大。大殿墙壁之上雕龙画凤,还有各式繁复的符文,远远看去符文之上有隐隐光华流动,奥妙至极。
这座大殿的名字就叫“正乾殿”,乃是正乾门议事大厅,所有弟子在此经过之时都要鞠躬行礼,更衬得此处威严无比。
尹战从来没来过这里,他的小院在师父的大院之中,师父的大院在正乾门东侧,他无论进出都只走东大门,不曾经过这里,更没闲情来此处闲逛。
然而今日他被虞晨霜带到了这里,或许就是来受死。
自古以来正魔势不两立,正道中人看魔道犹如洪水猛兽,若生不能啖其肉,死必灭其魂!
尹战修炼有魔道功法,此时要面对正道第一门派的掌门,进了眼前这个门,焉能有命出来?
鞠躬行礼之后,迈上大殿台阶,尹战的呼吸便越来越沉重,每走一步,心脏就抽搐一下。
走在前方的虞晨霜轻易的便捕捉到了他的不安心情,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开口。
大殿之中供奉有三清神像,地上铺着光可鉴人的纯白玉石,此时那个白发书生悠闲的坐在神像之前的椅上,手捧一本小书正看得津津有味。
尹战二人得到允许之后走了进来,大殿中寂静无声,显得既空旷又冷清,四周空气有些冰凉,直寒透尹战的心里。
虞晨霜走了过去,拱手恭敬叫道:“掌门师叔。”
何不同收了书卷向她看来,微微点头,说道:“下去吧。”
虞晨霜道了声:“是。”退了下去。
偌大的白玉宫殿中仅有尹战和正乾门掌门何不同两人。
尹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他低着脑袋不敢抬头,因为他依然记得昨日山腰崖畔,他被那一道目光激得戾气爆发。
他心中一直想着见到掌门之后要说些什么,想了好久,他想明白了,死是免不了的,既然来到了正乾门,来到了掌门面前,即使什么都不说,也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勇气。
于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望着洁白地面上自己的倒影,看着他脸色惨白,看着他瑟瑟发抖。
何不同的眼神很温和,笑容也很温和,打量了尹战两眼,笑道:“坐吧。”
尹战身侧有一张空椅,只需要挪一下脚步便可以坐下,然而面前的不是师父师姐,而是正乾门掌门,他哪里敢坐,低声道:“不、不敢。”
何不同微笑,收起手中书册,笑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只是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尹战微微一怔,摇头苦笑说道:“掌门师叔要杀我且随意,又何必取笑于我。”
“我哪里有取笑你了?”何不同笑着问道。
“掌门师叔知我修习魔道功法,正乾门是天下正道之首,自古正魔势不两立,掌门师叔嫉恶如仇更是天下皆知……”
“今日我必死无疑,掌门师叔却说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不是取笑是什么。”
尹战将这两句话说出来,心中登时平静了下来,他最后一句本是反问,却用陈述的语气说了出来,可见他对自己的逻辑深信不疑。
然而何不同接下来说的这句话,却让尹战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
“在这正乾门中,只要我说无妨,谁又能让你必死无疑?”何不同问道。
尹战愣住了,脸上神色忽明忽暗相当精彩,良久,他抬起头来,用略带着激动哽咽疑惑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何不同看了他很久,忽然笑道:“因为我有任务要交给你。”
尹战心中大定,暗想如此才算正常,然而他知道何不同交代的任务一定极不简单,不禁有些忐忑,小心问道:“敢问掌门师叔,是什么任务?”
何不同目光深邃,望向窗外愈发黑暗的夜色,望向星辰渐显的苍穹,沉默了好久,问道:“你从阿奇岛来,应该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事实上尹战并不是十分清楚,在阿奇岛时他仅呆了一天,只知道那里那时候集聚了许多修士,后来他下了东海,又遇到白骨道人打斗了一场,被伤的很重几乎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便被林仙瑶带回了正乾门。
那时候他曾经被林仙瑶提着飞过那些死去的修士上空,但当时已是夜间,他并没有亲眼目睹那尸横遍野的样子,只是从林仙瑶后来的讲述中才明白当时发生了多大的事情。
此时听何不同问起,他答道:“弟子知道。”
何不同点了点头,说道:“从阿奇岛一事便可得知,魔道之人蛇蝎心肠杀人无数,人人得而诛之,尤其以仙鼎教为最,而你……”他望向尹战:“修习的正是仙鼎教魔功。”
尹战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一瞬间破灭,让他身子摇晃几欲站立不住,似乎下一刻便要昏厥。
也就是这一刻,何不同正色说道:“你年龄还小,未尝不能将功补过。”
好像坠下山崖之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尹战直欲谢天谢地,脸现喜色急忙问道:“怎样将功补过?”
何不同的脸色开始变得凝重,说道:“我要你潜入仙鼎教做卧底,将他们的行踪一五一十的报告给我。”
这几乎就是晴天霹雳!
尹战身子一晃,再也站立不住,噗通一声坐在了旁边椅上,两眼呆滞,久久说不出话来。
仙鼎教是天下第一大教,执魔道之牛耳,教中之人个个本领高强,且残忍嗜杀无恶不作,去仙鼎教当卧底,若是不小心被人发现……在仙鼎教令人闻风丧胆的九大刑罚之下,估计连死都不容易,那是生不如死!
然而这只是其一,还有一个原因,却是尹战的个人原因。
仙鼎教前任教主之女墨菲儿,是尹战的朋友。
尹战与墨菲儿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加起来也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但是墨菲儿曾数次救他性命,尹战一直念念不忘,焉能恩将仇报?
他在拜入正乾门之前就曾经纠结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不想与墨菲儿为敌,又不愿辜负林仙瑶的好意,最后苦思无果抛铜板让昊天帮忙选择。
昊天给了他铜板的正面,于是他成为了正乾门弟子。
此时何不同却让他到仙鼎教当卧底。
这等于是让他把当时的纠结再次经历了一遍,而且比当时的纠结更加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