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今年是大辰十四年,现如今正是金秋十月,离我十四岁的生辰已经过去了五个月了。
这一日我正在大辰国的圣学院里面进学,夫子刚讲授完了一堂课,我们这些学子正准备去圣学院的院子里散散步,休息休息,放松一下养精蓄锐,为接下来的一堂课做准备。
我在桌边整理着这些书籍,正欲起身离开座位,也去外面的花园看看满园美景,让我的眼睛也享受片刻。
后排的大表妹便凑过来拉起我的手向着外面疾步行去,一边走嘴里一边不停:
“佳人姐姐~~!你真是啰嗦!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休息时间~~~你倒好!还在那里颇有耐心慢慢地整理书籍?!你没见所有的同窗早已跑的没影儿了吗??整个学堂之内便只有你一人了!!”
“哦!不对!!还有一个倒霉的非要等着你一起的我!哼!你看美景都走的没影儿了!你是得有多慢?啊?你说说你?也就只有我有这么多的耐心陪着你在这里耗着!浪费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的我们休息的时间!”
“要不然怎么说我们的良辰最好了呢?”
我打趣的抽出手来捏了捏良辰白皙光滑的脸蛋。
良辰看着我的笑脸,瘪了瘪嘴:
“哼!下次你可得快点儿!不然我便将你的书籍全部搅乱!看你还整理!?”
“好啦~~~良辰别恼,下次我保准夫子前脚刚一跨出大门,我们后脚便迈出这学堂的门。”
“这可是你说的?要是做不到!看我怎么收拾你——的书!”
大表妹良辰说着还握了握她那小小的拳头,以示威胁之意。
看着那紧握的粉拳,我不由得失笑,这个良辰,自己体内毫无武道气息,还敢来威胁我?
想到这里,我一愣!
瞧瞧我这记忆,我倒是忘记了。
如今在旁人眼中,我也是一个没有武道气息的弱女子。
这个秘密我已经遵从祖父的吩咐很好的隐藏了五年了,除了祖父、昌伯、谢氏父子还有汀兰知晓我的体内一直都有武道气息,并且这五年来一刻都不曾耽搁的习练着,其他人对此还真的是一无所知呢。
“佳人姐姐。”
左侧小径行来一位同样身穿学子服的看起来十岁左右的少年对我一礼恭谨道。
这位十岁的少年皮肤不似其他官家子弟那般白皙,而是透着被阳光沐浴过之后的健康之色。他的眼睛颇为狭长,眸中光彩熠熠。他的鼻子是高挺而笔直之态,此刻的嘴唇则是薄薄的微微向上勾起。
这位少年便是正三品文散官正议大夫梁沛之子梁池,他的母亲是平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李氏,也是我的生母。
眼前的梁池便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他唤我一声佳人姐姐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我微笑着问他:
“今年刚入圣学院进学,这些时日可还习惯?”
我比梁池年长四岁,今年的梁池刚刚十岁的年纪,也是上个月才取得了圣学院的入学资格。
“多谢佳人姐姐关心,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进学,我已经习惯了圣学院的学习生活。”
梁池对我总是恭恭敬敬的,我总感觉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对我是恭敬有余而亲和不足。
我们之间好似永远都隔着一层什么,相见时的言谈举止之间总是特别的规矩有礼,这份恭谨之中还夹杂着丝丝缕缕淡淡的生疏。
“梁公子,我与佳人姐姐还有事,就先行一步啦~~~”
这性子颇为急躁的大表妹良辰已经等不及了,甫一言罢便拉着我向花园那边行去。
……
结束了一整日的课程,汀兰与汀菊进来帮我收拾妥帖以后,我们一行三人便准备回府去。
甫一来到圣学院外面太师府的马车旁边,我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位十八岁的青年男子,整个人看起来充斥着浓浓的行伍之感。皮肤有些黝黑,看起来是常年在烈阳下训练而成就的肤色。他的身量比一般的大辰国人更加的高壮雄武,只是看着便觉得此人孔武有力、武艺高强。
唯一与他周身散发而出的行伍戾气之感不匹配的,便是他那一双大大的纯澈的黑眼睛。那双眼睛仿佛从不曾沦入红尘,看起来是那么的不谙世事。那是一双没有沾染过凡尘的眸子,只是望着便觉得好似没有丝毫的烟火气息。
这一双眼睛会让人想起干净的事物,令人感觉世间无比的美好。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一双眸子,便会使人忘却世间一切的污秽腌臜手段。那双眼睛仿佛是一张滤网,可以过滤掉这世上所有的脏污杂质。
此刻那双纯澈美好的好似没有一丝一毫烟火气的眼眸望向了我们一行人的方向。
当他的那双眼瞳里映出了我的身影之时,那张严肃的的脸上缓缓地绽放了一抹如同阳光般暖洋洋的笑容,纯澈美好的眼眸也变成了一弯月牙。
待得我们一行三人走近些了,我当先开口道:
“文昂哥,你怎生站在此处等我?”
这名满脸都是干净阳光笑容的男子唤作谢哲,字文昂。他的父亲是如今护龙卫统领手下一名正四品的副将,他自小便是在护龙卫之中接受训练长大。是以,谢哲看起来周身都散发着行伍戾气之感。
“我等会便要随着父亲他们一起出城办事,这一去估计要有一段时日。所以我才在太师府的马车处候着,就等着你下学。”
谢哲笑着露出的虎牙在夕阳中显得尤其的可爱。
“文昂哥,饿了吧?咱们先去用晚膳吧,边吃边聊。”
“佳人,我现下便要回护龙卫待命了……恐怕……不能与你一起用晚膳了……”
我有些诧异:
“现在便要走了吗?这一次这么急?”
谢哲点点头:
“嗯,所以这一次我才在这里等着你呀……”
闻言,我转头吩咐:
“汀兰,去将马车里给我准备的点心包起来。”
汀兰如今也十五岁了,做事情愈发的妥帖沉稳迅速了。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汀兰便已经将包好的点心递给了谢哲。
汀兰跟着我已经五年了,这丫头与我是愈发的心照不宣了,默契越来越好。我只是吩咐了一句话,她便可以很快地知晓我的意图,直接将我未说完的话语付诸行动实施了。
我笑着看了一眼汀兰,这才对谢哲道:
“文昂哥,这是府里为我准备的小点心,平日里放在马车中以便我在路途中进食。今次你没有时间与我共用晚膳,你若不嫌弃的话,便收下算作一起吃点心了。”
谢哲笑着伸出大手接过了汀兰手中的点心小包裹,爽朗笑道:
“哈哈哈!当然不嫌弃了!我先回护龙卫了,待我回天显城再随父亲一道拜访太师府。”
“文昂哥,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送走了谢哲之后,我坐在太师府的马车中陷入了回忆。
……
在大辰十年,我十岁那一年。有一次我去荣禧堂寻祖父,见门外并无小厮侍立,我便如往常一般自行向荣禧堂后面的高墙院子内行去。
我刚跨入荣禧堂的里间,眼前便光影一闪,在我什么都还未看清楚的情形之下,便感到脖颈被一人大力地握住。
通过脖颈处的肌肤传来的触感,我可以分辨掐住我脖颈之人的手异常的宽大粗糙。
在我视线看不到的左侧后方,那人浑身上下正散发出浓厚危险的杀意。他将我制住,使我不能动弹分毫。
当时我的心里骇了一大跳,口不能言,体不能动,就当我以为吾命休矣之时。祖父威严的嗓音响起:
“谢副将,快快松手!这位便是我的那位孙女王梓!”
我感到脖颈之上的大力忽然消散无踪,一个黑影突然蹿到了我的身前,猛然跪下施礼,声音中饱含着惶恐与愧疚后悔之意:
“属下该死!”
这黑衣男子的一系列举动令我呆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人为何会在得知我的身份后便突然跪下施礼?
还有……
在他得知我的身份之后,为何他的嗓音之中会有惶恐与愧疚后悔之意??
祖父轻咳一声:
“谢副将……”
这位被祖父唤作谢副将的黑衣人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愣了愣,神色有些讪讪地对我又施了一礼,这才起身侍立在一旁。此刻的黑衣人手足无措,神色颇有些不安。
明明是那样一个威武不凡,浑身都透露出行伍戾气之人,此时这样的神情看起来着实有些奇怪。
我默默地打量了此人一眼,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模样,武艺很是高强,这一点我方才刚刚领教过。
后来这人离去之后,我便向祖父问询方才的黑衣人究竟是何人?
祖父告诉我那人是护龙卫统领手下的一名正四品副将。
自从那一回我首次见过谢副将之后,往后的这四年时间,我总会在晚间时不时地见到谢副将避开旁人的耳目来到太师府中见我的祖父。
而且,每一次谢副将见到我之后,神情都会有一丝的怀念感慨以及热血恭敬之态……
虽然谢副将以为自己将那些所有的神色都隐藏的很深很好,不会被别人觉察出丝毫异样。
但是,我依旧很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些丝丝缕缕一闪而逝所有的复杂情绪。
既然谢副将想要将这些神情都掩藏起来,不想让人知晓。那这么些年,我也便当作从未发觉,一直都未曾戳破拆穿。
谢副将来寻我祖父之时,有时候我在荣禧堂又高又深的后院中习武。祖父见谢副将来了,也并不避讳。
甚至他们还会一起看着我习练凰腾绝,祖父与谢副将二人还会时不时地为我指点一两句。
而谢哲便是谢副将唯一的儿子,刚开始的那一年之中,谢副将只是自己独自一人前来太师府。
但是,在第二年之时,也就是大辰十一年,我十一岁之时,谢副将有一次便带来了当时十五岁的谢哲。
谢副将向我祖父引荐了谢哲之后,便嘱咐谢哲今后随他同行来到太师府之时便跟在我身旁陪我习武。
祖父听闻此安排竟也没有反对,倒是对此安排甚为满意。
自那以后,每次谢副将避人耳目地来到太师府之时都带着谢哲,而谢哲每次到了太师府都直接跟在了我的身旁陪我习练凰腾绝。
整个太师府内,知晓这件事情的只有每日晚间都会随我去荣禧堂等候我习武的汀兰以及她的父亲太师府的管家王彦昌。
每次与谢哲比试之时,我都打不过他。但是由于习练了凰腾绝第二部分的身法,每次打不过之时,我总是能躲过他所有的攻击。
如若论起速度与逃跑,我倒是比之谢哲略胜一筹。
经过这几年的时间,谢哲已经是我很好的朋友。
在武艺切磋之时,他便是很优秀的比试对手。
祖父曾说谢哲于我而言是再好不过的陪练者,由他陪着我习练凰腾绝,我的进步是显而易见的。
可在我的心中,谢哲不是如祖父说的那般是一个很好的陪练者。他是一位我生活中很好的朋友,比试中优异的对手。
……
“孙小姐,我们到了,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如今放眼整个太师府,私下里敢这般与我说话的丫头除了汀兰再没有旁人了。
我瞪了汀兰一眼,这丫头!
汀兰对上我没有丝毫的惧意,还俏皮地吐了吐小小的粉舌。
还未行至雅居,在路途中便看到有一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自我们面前不远处跑过去。
汀菊清喝一声:
“何事如此慌慌张张?!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汀菊今年十六岁了,当初的那个模样忠厚老实,行事妥帖沉稳的丫头如今愈发的稳妥了。她这一声清喝便将那在府中疾奔的小丫头给震住了,那小丫头见是我们,急忙跪倒在地,浑身瑟瑟发抖,声音中也带着一丝的颤抖:
“孙……孙小姐,是……是那艺居的张……张姨娘!她又将一位姨娘的脸划花了!奴婢……奴婢实在害怕得紧!这正要赶去鎏居禀报少夫人!一时不查,慌不择路,这才失了体统,请……请孙小姐责罚!”
话毕,那小丫头将头重重地向地上磕去。
“砰!”
“砰!”
“砰!”
额头狠狠撞在地面的声音在此时安静的太师府中显得尤其的清晰刺耳。
我皱了皱眉,用眼神示意汀菊。汀菊会意,便道:
“行了,快去鎏居回禀此事!”
那小丫头忙道:
“多谢孙小姐~~!”
那小丫头便忙从地上爬起,施了一礼,面对着我后退了几步,拉开一段距离之后,这才转身向着鎏居的方向行去。
我的祖父身为太子太师,这太师府的礼仪体统比起一般的权贵之家要更加的规矩,这便是以身作则。自身先行,方可为人师表。
如若自身的府邸之中都不成体统,更遑论担任太子太师一职?!
想起方才那小丫头言及的张姨娘,那便是五年之前我的继母张氏。
当年她并没有能力阻止祖母要给父亲娶一门正妻之事,便在第二年,也就是大辰十年,我十岁那一年。
父亲明媒正娶了朝中一位正三品官员的女儿黄氏,这黄氏出身在官宦之家,自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自打她嫁入太师府之后,处理庶务之时井井有条,这几年把这太师府打理的井然有序。
刚开始,祖母还会替她看着一些,怕这位继母黄氏应付不来。
不曾想,这位黄氏很是有些手段,不仅处理府中的庶务游刃有余,便是连全府上下的人都相处的颇为融洽友善。
当然,张姨娘除外。
太师府少爷明媒正娶照理来说不应该只是朝中一位正三品官员的女儿,但由于父亲这一次是取的继室,虽然是明媒正娶,但是嫁过来以后也只能算是填房继妻。
一般这种情况,在权贵之家当中都是低娶。
提及我的这位继母黄氏的为人,当真是府内外都是人人称赞。
她对我特别的好,将我视若己出,这几年来都把我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的疼爱,对我的事情特别的关照,事无巨细都安排的妥帖无比、面面俱到。
我想:
如若我的生母李氏还在太师府内,大抵也是如此了吧。
这几年我时常在想,继母黄氏要是早些出现便好了,也许我之前几年的人生便会大不相同。
她对祖父与祖母那也是真心实意的好,好到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祖父与祖母也很是满意黄氏这个儿媳。
由于父亲性子比较暴躁一些,遇上了这温婉可人、善解人意的黄氏,父亲对黄氏也甚是喜爱。
黄氏处置后院那些事情颇有手段,父亲那些院子里的姨娘们也被继母黄氏管教的服服帖帖。
再加上继母黄氏在太师府中处事颇为公允,府中的奴仆们对继母黄氏的管理也是心服口服,心甘情愿地听从黄氏差遣。
是以,如今在这太师府内,上至主子、下到奴仆对黄氏都是高看一眼。
而每每有需要出府的帖子,继母黄氏接了以后便带着我们几个姑娘出去,每次都是万分的妥帖。
继母黄氏本人长袖善舞,甚是擅长交际,在天显城之内的权贵夫人圈子里面混的是如鱼得水,名声颇有好评。
所以,如今在这天显城权贵夫人圈子里,继母黄氏也是有头有脸的一号人物,颇有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