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羽微微一怔，无法忽视那一眼之下，他心头恍然而生的一份悸动，抿了抿唇：而后轻轻地摇头：“自从我娘死后，我再也不相信亲情，这世上任何一种感情都胜过亲情，说什么血浓于水？其实亲情才是最没用的，便算体内流着相同的血，那也不过是一种身世的标记，除此以外，它什么都给不了我。”
“所以，我为何会对赵元俨下不了手？若是我当真能进入皇宫，那个晴妃我也定不会放过她的，只是，我接受的任务里面没有跟晴妃有关之事，所以，她的事，与我无关。”
良久，苏羽才又说：“我知道你心底到底还在气我怀疑我……气我过去骗了你瞒了你，但是……但是我是有苦衷的……方才我想了很多，很多小时候的事，我突然害怕将来在九泉之下没脸面对我娘，所以趁着还活着的时候，我想为自己做些事，到那个时候我娘问起时，我可以告诉她，她的儿子，知错了！”
夏青被苏羽毫无征兆而落下的眼泪惊到，立刻抬袖为他轻拭泪水，而后不解的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怎就突然哭了呢。”
泪水从来不是他的工具，他也没想过用这种方式来博取任何人的同情，只是当眼泪一颗颗地往下坠，他怎么都止不住心头的伤。
苏羽倔强地屏住眼泪，那声音透着无比的悲绝：“小夏，这个世上真实爱你的男子不仅仅是我，还有他们二人，不论你最终选择的是谁，我都会祝福你们，可我毕竟是一名杀手，你就不怕我最终也会杀了你么？”
他的双臂渐渐无力，只有眼泪在一直掉一直掉，仿佛要将一直以来的压抑透过这一次的痛哭完全的发泄。
夏青呵出一口气，略显无奈的开口：“小羽，之前我一直相信你，哪怕赵狐狸骂我是猪，我也选择了信你，可是……你的小倌身份是假的，之前的软弱可怜是假的，我现下甚至不知道你在与我说过的话里，究竟有几句是真的，或者你演技超群，或者是因为那第一眼的……若是换作平日，我说不定会对你赞上一句，好样的，只可惜，我们终究不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罢了，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
苏羽突然显得有些激动，“凭什么？你为何要这么相信别人，小夏，我非善类，你明知我居心叵测，不是应该杀了我以绝后患么？”
夏青看着他，淡淡的笑：“之所以会信任你，最重要的是我愿意相信你的眼睛，一个人可以有各种伪装，但是伪装不了自己的眼睛，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清澈最纯洁的，拥有这双眼睛的人不可能会是大奸大恶之徒。”
顿了顿，夏青莞尔一笑，唇角那片笑容并不深刻，却分外的美丽，就如那田野边的白色小花，特别的干净纯粹：“照理说，我还是不该留下你，因为我很清楚，你真正效忠的人不是我，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留下你，并非是我仁慈，只是如果要杀你，还轮不到我动手，展昭、青衣甚至于赵祏都可以，如果你现在对我不利，恐怕你还没来及得动手便会死在门外侯府十八精骑的人手中，可我知道，他们留下你，定然有他们的打算，勿需我来多想，也与我无关。”
“可如果你再背叛我第二次，那便是亲手毁掉了我对你的一切信任，到时候，我与你之间便只能是仇人。”
“仅仅只是这样么？”苏羽闻之，不禁一笑，目中含着一丝让人摸不清的别样情愫，泪水早已不再流，只是泪痕仍然停留在脸上，他望着夏青的眼睛，问道。
也许一切都要归结到一个“情”字上头，莫名间产生的一丝情怀，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有此执念，他的心里也曾万般挣扎，他是个杀手，他没有资格靠近这般美丽的她，他怕……怕爱上了她……怕自己的心陷入无法自拔的境地……亦怕给她带来困扰不安……所以他犹豫……他纠结，可他的心再也做不到自己想象的那般淡定，将一切付之笑谈，而对她，他做不到心如止水，做不到视而不见，做不到不在乎无所谓。
“你心里到底藏了多少的事？”夏青看他一眼，淡淡问道。
苏羽依然专注的望着她：“很多很多。”
“告诉我，那日指使乞丐强暴我的银衣人，究竟是不是你？
苏羽摇了摇头，闷声说：“不是。”
“是么？可为何你也有一件同样的衣裳，不要说这一切只是个巧合。”夏青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说。
“我是他们的人，在为那个人做事。”苏羽落下泪来。
一语命中，夏青知道他想放声大哭，她也想，也许她始终不肯让自己醒过来，只想抓着他让他陪着继续先前的梦，她不愿意承认那个软弱的少年会是害她之人的帮凶，不愿意相信桃林小屋中温暖的相处，一去不复返，日后在这个世上，她仍旧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所有熟悉的人，都变成了陌生人，她不介意他曾是小倌，也不介意他的身份是杀手，可是，可是他真的是害她之人中的一员，害人的与被害的，他们之间如何还能再续之前的那个誓言，这个梦，她再也织不下去了……闭上眼睛，眼泪落下来。
“你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夏青终于将心头最大的疑问说出口，其实罪魁祸首应该是那个人才对吧，让苏羽活得那么辛苦的也是那位那个人而已，“告诉我是谁，我为你，也为自己讨回公道。”
“不要哭。”他轻声安慰，“我答应你，忘了过去，过去的一切，我全都告诉你。”
在这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就着一灯如豆，苏羽给夏青讲述了所谓的杀手生涯，以及他为何会回到大宋的经过。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就连玩……玩弄我都是用工具和手，从未亲身上阵，他们隶属于一个异域组织，叫银月教，只是听说月主有可能是一个美艳的女子，可是她从来都戴着鬼面出现，来去无踪，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因此私下弟兄们也称她为：鬼主。”
“银月教常常抓很多长得好的男孩子来训练成杀手，在那里，月主会给他们最最残酷的训练，每天都有众多的人受不了死去，而坚忍不拔的人才可以活下来，成为杀手或小倌去执行各项任务。”
“银月教从不留无用之人，不肯杀人，便只能以色媚人。”
“月主座下设有四大护法，每人都身着银衣，配戴银制面具，四大护法手下各自都有一批人马，分工也不同，我开始只负责暗杀，一年前才被安排到大宋伪装成小倌刺探情报，教内分工很明确，不是自己的任务，是不能越距一步的，也不能相帮，所以银月楼和皇宫的案子，或许是教内的兄弟动的手，但绝对不是我。”
“再后来，就是那日在御史府遇刺那次，那个假意要刺杀我的人，也并非是要带我走的，其实他是来交给我一个新的任务，便是那日在山坡围攻我的其中一人，他姓罗，也是个小倌，他那日告诉我，月主开始怀疑你便是她要找的人，让我找机会看看你背心处是否刺有槐花刺青。”
说这段话的时候，苏羽并未表现得很激动，只是眸中的神色特别的悲痛。
“只要是她的命令，我们都不能违抗，事情办得不好要受罚，任务失败了也要受罚，这是教中的规距，所以当她说，若是这次办不好，我就再也别想回去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所以我对自己说，此事定不能失手。”
夏青的脸色有些苍白，冷冷的说：“原来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有目的的，你那日勾引我也只是为了查看我身上是否便有这朵槐花刺青？”
“是。”
夏青略显迷糊，问道：“可是不对啊，我接手皇城血案纯属巧合，万一那日我没有遇到赵祏，岂不是就不会与你有任何交集了？”
苏羽摇着头，“不，他们应该一早便盯上了你，即便你没有接手这个案子，他也一定会让其他人另想办法出现在你眼前，本来这一切就都是计划好的。”
“喔——”刻意拖长的尾音带出一丝意味深长，夏青暗自琢磨着苏羽的话，最终甩出一句，“原来如此。”
夏青忽的紧盯着他的眼睛：“苏羽，抓枸杞也是你们做的吧？你明明知道枸杞会受伤害，那日我曾那般苦求于你，你都不肯施以援手，你知道那对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苏羽沉默不语，突然在夏青床前跪了下来，眼中满是悲切，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苏羽才又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猛然转过头，夏青的口吻很淡薄：“这句话，你留着对枸杞与被你杀害了的人说去吧。”
有很多事是无法用一句“对不起”便能抹煞的，偏偏这一刻，苏羽的这句道歉，夏青只感到心中隐隐的痛。
一抹月光透过窗缝射进来，带出微弱的冷色，跪在床前的苏羽一声不吭，只是时而抬首望着天边的明月，时而又低首瞧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仿佛许久没有感受过月光一般。
良久，夏青才复又启口：“既然那个伤害我的人不是你，我便可以不纠结于过去，你也算救了我一命，已经还清欠我的情了。”
苏羽垂下头，不语。
“但是，请你回答我，从这一刻开始，你能否保证对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再含半分欺骗？”
那一瞬间她差些冲口而出——只要你说可以，我就愿意相信你。
苏羽微微一愣，随后坚定地点了点头，“请相信我，苏羽对你不会再有二心。”
夏青闭上眼笑了笑，她承认她心软，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苏羽自有其可恨之处，亦有其可怜之处，他即未害过她，只是受制于人，冤有头，债有主，如此将所有过错都让他承担，的确不公。
“其实，也怨不得你，一切终究因我而起，我选择相信你，是因为我为你所做的，相信你都看得到。”
沉默了一会儿，未见苏羽吭声，她缓缓睁开眼，对上他的眼睛：“可是答应我，别再做伤天害理的事了，不论对方是好是坏，杀人终究是拿手去沾鲜血，你是这样一个风华绝代之人，我不想你造孽太深，怕你下辈子会活得不快乐。”
也许是大胆很荒唐的一件事，将一个曾经别有居心的人留在身边确实不是理智的行为，只是她对苏羽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苏羽静默地颔首，而后露出一个浅到近无的笑容，他说：“我全听你的，只要你快乐。”
“桃花坞是之前计划中要去的地方，那里曾是我当年离家后练功习武之地，便是在那里，我成了那人的男宠，可我没有出卖你，不管你信不信，那天我是真的想带你逃走，可，我没想到，他们的行动是那么的快，小夏，我怀疑，在你们的身边，还有一个人在暗处潜伏着，只是，我不知道是谁，若是银月楼中的人，从他们的眼神我便能分辨得出，可是我却找不出是谁。”
夏青歪了歪脑袋，“我一直感觉在我的身边有一个神出鬼没的影子，如果那个人不是你，那还会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在那几个高手身边而不露出半分痕迹？”
苏羽的眸中泛起浓郁的悲伤：“小夏，只有找出他们，打败他们，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逃出他们的控制，活下去。”
“怎样才能打败她？我们根本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银月楼的小倌全都是她培养的杀手，他们的任务除了暗杀大宋官员外，还在收集大宋的情报，至于皇宫与银月楼的案子是不是他们做的，我问过那个人，她没有承认，想来不会骗我，银月楼被关闭后，所有的杀手都潜伏进了别的勾栏院，我可以暗中指认，这样就能一网打尽，或许可以将她逼出原形，小夏，我只要你一句话。”
夏青问：“什么？”
“你说，你要想打败他，你想要查出背后的所有阴谋，只要你想，其余的事情交给我。”苏羽微扬了唇角，那模样特别的倨傲。
他把话说得这么干脆，好像他为她做任何事情都是应该的。
夏青只是很诚实地说：“有些事情永远也没有办法忘记，他们为自己的利益带给我的无耻伤害，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但目前只能隐忍，忍受痛苦与折磨，坚强的活下去，慢慢找出他们的蛛丝马迹，才能有赢的希望。“
她的生命，此后将靠仇恨来支撑，也许，到她不再仇恨一切的时候，便是她此生的尽头。
他在她耳畔，说：“一切都会好的。”
夏青也跟着点头，“是，一切会好的。”不然又能怎样？她的毒，她不想再问，尽人事，听天命，如果真的那啥……有些事情也不能强求，反正已经在心底做了最坏打算。
似想到了什么，夏青从枕下取出一只木雕的人偶剑客，那雕琢巧夺天工，真真是栩栩如生，精致无比，“这便是那回去镇上我买的，是不是很像你，可惜那时我已找不着你了，还一直揣在身上，便是失忆的日子里，也没扔了。”
苏羽从夏青手里接过那只小人偶，把玩在手里细细地看着，满足地扬起唇角，笑得分外迷人。
执起苏羽的手，与之十指交扣着，轻声说：“小羽，不早了。”
苏羽轻应了一声，只紧紧握了下那只与之交扣的手。
至此，苏羽没再说话，而夏青也一直不语，二人彼此对望，若是他们能早一些相遇，她不是他的主审官，而他，也不是一个杀手，他们定会是很好的知已吧？
心再痛还是扛不过疲惫，直到睡意来袭，夏青才疲倦的闭上眼睛。
呆呆的看着熟睡中的她，绝美的小脸上带着毫无心机的笑容，如春天的花朵般在寂静无声的黑夜里盛开。
伸出手缓缓抚向她娇嫩的肌肤，却在即将触到时停下，眸底的犹豫，内心的挣扎，让他的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迟疑许久，终究放弃了原本的方向，轻轻滑向她柔软顺滑的青丝。
指尖传来的温柔让他的心一阵颤抖，温柔，如洪水般蔓延，淹没了他冰冷的心，窒息的感觉一阵一阵猛烈的撞击着胸膛。
很久很久，苏羽才说：“在逃亡的时候，我对你说：有生之年，永如今日，这是我对你说的真心话，是最真最真的话，如同今夜，我为你留下。”
看着她沉睡的面容，苏羽将脸埋进她的胳膊弯里，狠狠无声抽泣。
月色下，赵祏冷冷说道：“赵舒羽，在你眼前有一条生路与一条死路，你，选择吧。”
“这才是你今日找我来的目的吧？生路又如何？死路又如何？”苏羽薄薄的双唇抿作了一条直线。
赵祏淡淡一笑：“生路便是与我合作，至于死路嘛，你的双手沾血太多，别说你是我与皇上儿时的玩伴，八皇叔的亲子，今夜你也一样走不出这安宁侯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