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恍然大悟，指着赵祏道：噢，“我明白了，侯爷果然阴险啊，她们大张旗鼓的闹，最好再闹出点人命，不过是闹给皇上看的，这是侯爷你一手玩弄的吧？不就是成个亲嘛，我就搞不懂了，何必呢。”
赵祏小扇子扇得飞快，半晌，说：“你和展昭说清楚了么？”
啊？怎么又扯到她这来了。
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她摸不着头脑了：“选个日子，一同去求个签。”
夏青呆了呆：“求什么？”
赵祏用扇子敲了敲她的脑袋：“姻缘。”
怒，死不悔改，又敲她头。
在夏青卧床不起的一个月里，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流传着关于她的事情，她成为下堂妻的那一幕更是为人津津乐道，雄踞了京城说书榜榜首一个月之久，到侯爷抛绣球选亲的前七日，终于让贤了。
正当说书艺人绘声绘色地探讨让京城八大花魁集体闹自杀的汴梁第一风流人物赵祏赵小侯爷的绣球到底会花落哪家幸运儿时，当事人的心情是格外的复杂啊，他在考虑，那绣球该抛给谁好呢？最终，他决定先去求个签再说。
夏青和赵祏在山脚下了马车，天色阴暗，显得昏昏沉沉的。
夏青跟在他与青衣的身后，看着大踏步前进的侯爷大人，又望着高高盘旋而上的石阶，心中感慨万千，一年多以前，她曾约展昭在此相会，谁料，竟遇到了眼前这个命中的煞星，才开始了这么一段奇妙的人生，她究竟是该谢他，还是恨他？
山间古树参天，越发映得山路崎岖，树下隐隐绰绰看不分明，越往上走，越显得山间寂静没有人烟，云雾缭绕，远山掩在云雾之间。
三人一前一后，前两个气定神闲，后一个气喘吁吁。。
让青衣先去有请住持诵经，赵祏则站在拐角处等她追上，头顶正好是参天古树，不知道是什么树种，枝繁叶茂，和着山谷之中溪涧叮咚。
大病初愈后大口大口喘着气追上来的夏青，浑身乏力，恨不得躺在地上长眠不起，艰难地抬起头看着赵祏，想说什么，却又猛然怔住。
树影下的他，身后是远山薄雾弥漫，山峦层叠起伏，映着这一抹雪白色身影，山间的水气几乎要把这白色，氤氲成水墨化去，一张俊逸的脸上，不见喜怒，他的风姿遗世而独立，透着若有若无、难以名状的情绪。
那一个短暂的一刻，夏青看得入神，觉得赵狐狸远不是自己能够了解的——自己明明与他近在咫尺，却感觉相距千山万水。
赵祏仰起脸，对着夏青露出一个敷衍的笑意：“你太慢吞吞了，像一只爬呀爬的乌龟一样，再不爬得快一点，我就把你挂到山崖上去吹风。”
赵狐狸真是太幼稚了，竟然用这一种方法威胁她，难道方才，他也想起了当年的那一幕么？
两个人在山间并行，崎岖山路两旁有些微杂草丛生，靴子踏在草上发出“唰唰”声，耳畔只能够听见在树林间呼啸来去的风声——自由自在，携着松木和草叶的清香。
夏青走在他的身侧，觉得他身上有隐约的药草苦涩的气息，她揪住赵祏的一只袖角，小心翼翼地开口：“侯爷，你身上的寒疾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赵祏言不由衷，
两个人正在说话间，有雨珠从天际落下，不过一会儿已经雨丝缠绵。。
夏天便就是这样，像小孩儿的脸，尤其是山雨。
赵祏撑开黑色大伞：“过来！”
他伸出手拽过夏青，又将一只手温柔地放在她的肩膀。
一把伞，两个人，夏青不得不像个小萝卜头一样地抵在赵祏的肩膀处，他的胳膊触在她的身上，有一点温热，黑色的伞下几寸亮光，将他的脸映得灰蒙蒙的，她只闻得到赵祏的衣服，不知道因为熏了什么香气，药草的味道更加浓郁，无所不在的包围着她。
并首再行了几步，透着雨帘可以看到山谷中的庙宇。
慈恩寺并不小，黄砖青瓦筑成，庙宇高大，却大约因为是湿漉漉的雨天，香客并不多见，门前的石子路已经依稀有淡淡疏疏的青苔。
殿内佛像庄严，赵祏跪在蒲团之上跪拜，礼佛非常虔诚。
人倒霉的时候，走在大街上都有可能被雨砸死，京城中这么多的寺庙，她偏偏在慈恩寺又碰上了前来进香的舒云小郡主，果然是冤家路窄。
“哟，大家快来看啊，这不是名燥京城的青青姑娘么，没想到你这种不干不净的贱货，还敢来佛门净地，不怕佛祖怪罪么？”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夏青一个激灵，转身一看：“赵舒云？”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赵舒云和一干朝廷官员的千金小姐丫鬟正离她不远不近的站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道：“咱们还真是有缘分呢。”
“没想到的人是我才对，你亏心事做那么多，还跑到佛门净地来，不怕遭天遣？小心佛祖看不下去，当场收了你这个妖孽。”夏青心中充满了厌恶，一点好脸色也不给她。
“贱就是贱了，下堂妇一个，居然还敢对本郡主出言不逊。”
“郡主了不起啊？”夏青双眼发红，头脑一热，二话不说就抢过了正在寺庙前打扫的僧人手中的扫帚冲了过去，据后来青衣描述她当时的嘶声大叫“我要杀了你——”气势十分的勇猛。
而赵舒云带来的人在青衣一个“给我乖乖站着看好戏”的眼神下都败退了，赵舒云只好落荒而逃，她跑就对了，不然以夏青当时的那种状态她非疯了不可。
夏青太恨了，不是因为自己吃的苦，而是因为，她竟然当众撕裂自己好不容易才愈合上的伤痕，赵舒云第一次让她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后悔莫及，虽然事发之后她一直在心底劝说自己不要恨，要淡定，但不恨，那是假的。
“哎呀，一群花蝴蝶到处飞来飞去真讨厌。”念完经的赵祏摇着扇子，慢悠悠的走出来，站在夏青身边，一派悠闲。
看到赵祏，一群女眷纷纷眼冒红心，躲得远远的赵舒云装作才看到他的样子大惊小怪：“呀，石头哥哥！你怎么又和那个下堂妇在一起？”
另一个女子也媚眼盈盈的看着赵祏：“侯爷，你也来了，你怎么又跟这么恶心的女人在一起，传到宫里，不太好吧？”
这位千金明显和侯爷交情不浅，夏青拿眼瞟赵祏，小声说：“红颜知已之一？”
赵祏的表情比较尴尬：“青青，这位是庞太师家的千金。”
是谁家的千金关她什么事，夏青才不作理会。
赵舒云根本不把夏青放在眼里，而是继续对着赵祏明送秋波：“听说石头哥哥不日将要绣球招亲，京中女子不是上吊便是跳楼，为我们大宋第一风流公子心碎了一地呢，我们现在也不是什么表兄妹了，不知本郡主若是去了，能否有幸接下侯爷的绣球呢，其实也不必这般麻烦，反正你我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不如本郡主委屈些，直接下嫁给侯爷好了。”
好主意，娶了她再立马休掉，让她也尝尝下堂之苦，出出这口恶气，夏青心中暗暗替赵祏点头。
赵祏轻飘飘地说：“郡主要玩找别人去。”
赵舒云放肆的眼光上下打量赵祏，她走上前来，伸出纤纤玉手，轻薄地挑起赵祏的下巴仔细端详，笑说：“今儿才发现石头哥哥这般美貌，百看不厌，比那只猫好了不知多少倍，本郡主以前怎么就没看上呢？”
赵祏被赵舒云抬着下巴，听了她一番无礼的话，他嘴角的笑意终是慢慢隐去，侯爷不笑的时候，波光潋艳的眼睛里就会泛冷光，赵舒云胆子再大也禁不住缩回了手，害怕的退后了好几步。
而一旁的青衣周身已隐约透着杀气。
赵舒云表情颇为委屈，一脸受尽情伤状。
夏青真佩服她表演逼真，收放自如，不去做戏子可惜了。
庞太师的千金不太会看脸色，出头道：“侯爷一定是偶然遇上那个女人的，我就说嘛，毕竟她的名声……这个时候侯爷亲近谁也不该来亲近她的。”
被这么一群女人围着真是烦透了，夏青伸手在鼻前扇了扇，很没眼色地说：“时候不早了，侯爷还赶着进香呢，麻烦让一让，不要挡着路啊。”
“你！”没料到这种时候夏青还敢说话，吃醋的女人们马上恼羞成怒了，顿时大家闺秀风范丢到九霄云外，开始叉着小腰蛮不讲理，“侯爷，你怎么能够和这种女人走在一起，简直是丢大宋皇室的脸。”
赵舒云大概也觉得先前失了面子，出手推了赵祏一把：“石头，我就知道你靠不住，当初你甜言蜜语哄着我，现在又给我眼色看……”
彪悍的舒云郡主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真是没有良心，你不在意我，好歹也想想飞燕还有蓉蓉她们！这里哪一个比不上她，你流连青楼，那是找乐子风流，可找一个这般不知廉耻的女人，不是往我们脸上摔耳光么？”
夏青火了，还真一句比一句过分，她连青楼妓女都比不上了？凭她的容貌，犯得着给这些女人当陪衬么？不知廉耻都骂得出来，她也不用客气了。
夏青一把拽住赵祏的胳膊，对赵舒云说：“没错，你说得没错，本姑娘现在不和你抢展昭了，我看上了侯爷，很不幸，侯爷的眼光也这么差劲，他就是爱我，我也没办法呀，小郡主，可能你不知道，其实我是一个喜欢低调的人，做人嘛，还是低调点好，唉，本来和侯爷只是地下恋情，暗通曲款，可你非要当众说出来，这下好了，侯爷非要拉到台面上来，陪我一起来慈恩寺求姻缘，哎哟，尽管是下过堂的，可还是到处被人抢，人家，人家也不好意思啦。”
夏青看到赵祏脸都绿了，她暗中踢他一脚，不许他说话。
赵舒云原本只是想羞辱她，可她夏青不发威，那些人还当她是病猫了，展昭和赵祏这些朝廷中人对她们有所顾忌，她可没有，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反正她在这些人眼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哪里还肯败在她的冷嘲热讽之下。
赵舒云好像不太能接受她和侯爷的私情，抖着手说：“你你你……胡说！侯爷怎么可能看上你！”
“哈。”夏青大笑，“在展昭面前你可是口口声声说我和侯爷偷情，现在说侯爷看不上我的也是你，各位大叔大婶，你们都听到了，这胡说八道的人到底是谁？”
“你……不要脸！”赵舒云急得跺脚，听声音就知道没底气了。
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出这口恶气，夏青张狂一叉腰：“哼哼，你爱上的男人都爱我，你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那是因为本姑娘自有天人之姿，出门一溜，气死西施，病倒貂婵，踩过昭君，闪了玉环，只要是看过我一眼的人都会被我的风采所迷倒，疯狂的仰慕者是我最大的烦恼，就连你们心目中的展大美人和石头美人也被我的魅力所倾倒！
这些大家闺秀们的心灵就是脆弱啊，大家不是被香烫伤，就是被互相踩到脚，惨叫声此起彼伏，夏青在心里说，阿弥陀佛。
她对着石化般的赵舒云媚笑一个，扳过赵祏抽得变形的脸，在上面狠狠摸了一把。
“天哪！“大家闺秀们纷纷落荒而逃。
可怜的侯爷回过神来，用扇子指着她，抖着条腿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
参天大树，百年古刹，香烟缭绕，佛声不绝，雨停后，细腻阳光下一派悠然的景象，恍然有回首百年的感觉。
夏青趴在寺院的放生池旁，第五遍确认了池里有九十九只乌龟，四十六只浮在水里，五十二只趴在石头上，然后百无聊赖的打个大哈欠，抬头去看不远处的一间殿宇。
适才跟赵舒云打了一场嘴仗，她全胜，然后陪着即将抛绣球娶亲的赵祏在里面抽签，赵祏抽到的签是“深知梦是情如海，可得佳人一念差。”
“一念差，一念之差……”赵祏脸色苍白如纸，不住低喃。
夏青大笑：“下下签！一念之差，就错过了佳人！侯爷你被那小贱人吃了豆腐，运气可真够背的。”
谁不知道慈恩寺为了照顾生意，在上中下签上做了手脚，上签是绝大多数，运气差点的抽个中签，至于下下签，夏青怀疑整个筒里不过两三支做个样子，这样赵祏竟然都能一抽就中。
赵祏见她手里的是上签，虽然嘴角有点抽，但还是淡定的说：“你懂什么，佛语都是有玄机的，待大师给本侯解签再笑不迟。”
赵祏让青衣在外面好生看着她不许乱跑，他这签一解，就解了一个时辰还没出来。
眼见日头高悬，夏青已经彻底没了耐性，终于告别乌龟，带着青衣沿着寺院里的小路闲逛起来。
寺院历时近百年，是极有名的佛教古刹，晃过一间又一间烟雾缭绕的大殿，夏青觉得这样旁观别人跪拜和坐在放生池旁数乌龟没什么区别，透过门前大香炉的袅袅烟气望进去，只能隐约看到一尊观音，神情悲悯的坐在大殿中央。
突然身后的青衣咦了一声，自语道：“那个打扫的老僧怎么那么像平西将军府上的老管家呢？”
“谁？”夏青猛的回过头来，“像谁？”
“已故平西将军家的老管家，当年我常随王爷……呃……侯爷出入将军府，见过他的。”青衣肯定的说道。
“旧人碰面，不打个招呼似乎不太好吧。”夏青笑着说。
“那是。”青衣早已上前伸手从后面拍那人的肩，说：“曾管家，哪都找不着你，原来跑佛门净地猫着来了。”
那扫地的老僧猛然呆住，慢慢回过头来，说：“施主怕是认错人了，老衲……”
“行了，我能认得错你？”青衣拿剑柄戳戳他的粗腰，说：“你每次赌输了都不认帐，还欠我十两银子呢，别以为剃光了头你青衣大爷就不认识你了，出家人可是不打诳语的。”
老和尚干笑，道：“青衣大人就爱耍着老夫玩儿，不过十两银子罢了，大人是不会跟老夫较真的。”
“区区十两银子，本大人自然不放在眼里，你怕什么，今日正好碰上，聊会天嘛，你怎么跑寺庙里呆着了，这个清汤寡水的地方，你也能留得住？”
“呸！你以为我愿意？”老和尚左右瞅了瞅，将手中的扫把一丢，说：“若不是为了向佛祖忏悔，谁爱上这儿来。”
“山下好吃好喝的不呆，你一个糟老头子能做什么大不了的事，真是笨。”夏青轻抚秀发，不屑地说道。
“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我怎么就不能做大事了，那全村的人有一半可都死在我刀下……呃……阿弥陀佛！”老和尚适时住了口。
“青衣哥，你看，那边有头牛的肚子好大啊，皮都快吹破了。”夏青咯咯笑道。
“你……”老和尚怒视着夏青，突然啊的一声尖叫了起来，抱着头拔腿便跑。
青衣一个轻跃便拦在了他面前，说：“这儿又没别人，你跑什么？”
哪知老和尚转身便躲在青衣身后，指着夏青道：“别……别过来……夏姑娘，冤有头债有主，谁害的你你找谁，别……别找我。”
夏青沉着脸说：“你认识我？”
“你……不是夏姑娘么？”老和尚躲在青衣身后盯了夏青半晌，才又直起身子说：“吓死我了，你怎么可能是夏姑娘呢，不过是眼睛有些相像罢了，再说，都十六年了，她怎还会是小姑娘的样子，老夫真是眼花了。”
“你说的夏姑娘是谁？”夏青紧张得手心都冒出了细汗，这个人在她查案时可是找了许久，没想到今日会在此处碰上，看来，十六年前的事，他果然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刚才做了个梦而已。”老和尚恢复了精神，重又拾起扫把，开始扫地，不再看他们一眼。
青衣从怀中摸出一绽金子，在老和尚眼前一晃，老和尚手中的扫把又叭一下落在地上。
青衣道：“你也知道，侯爷如今是平西将军案子的主审，而他已追查你多时了，不瞒你说，侯爷大人正在前院进香，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就到这，若是被他找到你，你还能跑到天上去？念在你我过去尚有些交情，不如你将过去的事通通告诉我，好拿着金子快些跑路，也免受了皮肉之苦。”
老和尚眼睛向外面转了一圈，将青衣扯进了一间禅房，“你真的肯放了我？”
青衣点头。
老和尚又看了眼紧随而来的夏青，“她……”
“自己人，无妨。”
老和尚点点头，沉默不语，良久才抬头，说：“十六年来夜夜做恶梦，不如索性全都说出来，心中再无牵挂，青衣大人想知道什么？”
青衣看向夏青，夏青点点头，说：“平西将军惨死银月楼，你第二日便离开了将军府，这是为何？”
老和尚垂了目，说：“民间都传言将军是被恶鬼上了身，活活吓死，按说将军杀敌无数，他手下冤死的人不少，这跟我自是没什么关系的，可是巧合的是宫里的晴妃娘娘也失踪了，还死了个宫女，我便想，说不定是晴妃娘娘自己死了，冤魂飞出了皇宫，来找将军算帐的。”
“你家将军怎会和宫里的娘娘有过节？”夏青紧接着问。
老和尚干笑，“你还真是问对人了，这晴妃娘娘，当年可是咱将军送进宫里的。”
这个夏青早已知晓，道：“晴妃在入宫前不过是将军的远房表妹，他送进宫有何稀奇？”
“表妹？哈。”老和尚摇摇头：“将军生得五大三粗，又怎会有这样一个倾城倾国的表妹，这件事，自然要从十六年前说起……不……如今该是十七年了。”
“十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夏青微笑着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