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书里写道:她是第五十二代萨满,自从村中的第一任萨满开创了这类书籍后,每一任萨满都会一直续写下去,如实的记载着整个党项一族和这个村子里发生过的事。”
赵祏大喜道:“这么说这间石室便是萨满奥姑写书及藏书的地方,这些书全都记载这个村庄的每一件事,我们只要找出十六年前的萨满写的书,便可以清楚的知道这个村子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从书架的摆放来看,这个小书架应该是离此最近的,那么最后的一本应该便是记载着近几十年的事,快,花子潇,看最后一本。”
“好。”花子潇忙将手中的书放下,小心的抽出了最后一本书,打了开来。
“一字不差的念。”赵祏命令着。
夏青虽然看不懂书里的字,不过却能看出写这本书之人的用心,书中非常干净,字体纤细飘逸,写此书的萨满,定然是个十分美丽且温柔可人的姑娘。
接着花子潇欣喜的说道:“侯爷说得很对,这确实是离现在最近的一本书,且书保留得十分完善,书从开始便简单回忆了一些历任萨满记录的党项族发生过的大事,原来在几百年前,因为大漠里各族之间战乱不断,动荡不安,再加上瘟疫横行,这些人不得不背景离乡向南迁进,在搬迁流亡过程中,他们相继有人死亡,没有食物,也没有衣履,到后来,他们逃进了深山之中,且迷了路,后来活下来的人,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山凹腹地,并发觉这是一个土地肥沃,山青水秀的地方,是大漠中的一块福地,而山坡上那片天然的槐树林更是一道坚固的屏障,于是便在此处定居下来。”
“他们这个村子里的人,原本是西北一支特殊的部落,其中不乏能人异士,对星象、道法十分精通,他们在这里安定下来后,男耕女织,不问世事,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子孙后代也不断的在这片土地上耕作、生息,不管外面换了多少朝代。”
“谁料有一天,一个党项的部落小王子在山上狩猎时遭遇雷雨,人仰马翻,坠落进山谷之中,不仅大难未死,还发现了这支隐于世的神秘部落,在养好伤后,他便说服了两名略有本事的部落子民,将他们引荐给党项可汗,后被当权者重用,他们通过占卜以及观天象,为党项打下了几场胜仗,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再后来,各部族间知道这里有支神奇的部落后,纷纷派人前来游说,劝说,并诱以利益,之后村中又有更多男子,受不了金钱和外面的诱惑纷纷从深山里走入党项大营,久而久之,这个村子里便只剩下些老幼妇孺。”
“村里的男人出去后,为了向各自效忠的部族邀功,并将大量赏赐的金银珠宝带回夏家村掩藏,在部落里,他们无所不用极其、弄得契丹、女真、党项、渤海、于阗等部落战事不断、生灵涂炭,带来了极为惨重的伤亡,各部落之间也常常暗杀这些能人异士,几十年下来,村中出去的男子们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党项人占领了贺兰山一带,并将这个村子一同划归为他们的领地,为了达到让村里人彻底归顺党项的目的,可汗让那些党项人进入村中,强行与留守的孤女寡妇们繁於后代,使得这一族最终被党项同化。”
“党项人素来认为天地万物皆有其灵,并且相信它们不但能知人祸福,更能给人以祸福,尤其最崇敬天,认为天神主宰世间一切,生老病死、战争胜负、五谷丰收均是天神的旨意。而那些能与天地鬼神沟通,就被称之为萨满。”
“可汗在村中选出其中一位道行最高的女子,封为萨满奥姑,萨满的权利大过王族,历代可汗的人选皆是她们定下的,为阻止萨满夺王位,所以党项人又定下萨满法术传女不传儿的族规,并在其出生后身上以槐花刺青为萨满印迹,世代延续下去。”
“从此后萨满奥姑的地位仅次于王,靠法术在部落里为部人治病祈福,得到了党项部落人的尊重,后党项可汗又对这个村子颁布诏令,萨满不许嫁人,但可以在部落里有不少相好的男人,可那只是繁育后代的需要,萨满代代母女相传,如果生下男孩,那就送还给孩子的父亲,当阿里喜[奴隶]也好,别的什么也好,只是不许留在身边。”
“党项人认为,每一代的大萨满,都是一个天神投入凡胎,来保偌他们,所以萨满必须是未婚女子的身份,终生不嫁,临终时登上贺兰山半山腰的敬仙台坐化,将自己的肉身与灵魂奉还给天神,而村中只许建一座衣冠冢以供后世敬仰。”
“男人是一种只能拿来爱,不能拿来成婚的动物。这是第一代大萨满夏古死前的遗言。”
“虽然萨满可以生养后代,可部落里的男子对萨满却是畏多于敬,每一个人都怕她们的奇异的能力,因此没有人敢随便接近她们,党项可汗不得不指派一些心腹之臣,也不管他们是否已有妻儿,强逼他们与萨满行房,直至生下女儿。”
花子潇念到此处,感慨说道:“写这本书的萨满奥姑,应是对这类禽兽般的行为恨之入骨的,只是她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身不由已吧。”
他又接着念道:“正是因为外人的到来才打破了她们宁静的生活,毁灭了这一族的男子,为了避免灾难再次发生,第一任萨满夏古定下族规,这个村里所有人永生都不许再相救任何一个跌落山崖之人,更不许陌生人在村中停留,且村中的女子也不能踏出村子半步,否则村子将会受到诅咒,逃脱不了死亡的劫难,其子孙后代也将厄运连连,霉运不断。”
“每一任萨满都谨遵族规,不得不强逼自己看破红尘,等到了一定年岁,便等着党项皇族中派个陌生男子来临幸自己,若是来年生下男儿,便让他们带走,为官也好为奴也罢,终身不能相见,若是生下女儿,便可留在村中,细心调教,直至接手下一任萨满,就这样一直过了几百年。”
“书中也记载着这样的怪事,每当村子里有陌生人的时候,便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和灾难,这些事在历代的萨满日志中均有详细记载,在近百年前,不断有陌生人从树林里误入进村,这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一个人来的,也有一批人误入这个村庄的,但是不管数量多少,也不管他们来到这里是有目地还是没有目的,总之都会给这个村庄带来灾祸。”
“怪不得这个村子里的人如此古怪,怪不得会有那样一片恐怖坟地,而村民又半人不鬼的在深更半夜去参拜那些墓地,原来这是他们的信仰。”至此,终于明白了这个村子里奇怪的习俗的来源和原因。
展昭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赵祏,喃喃道:“这么说起来,若是谁得到了萨满奥姑的相助,岂非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坐上汗位,甚至一统大漠?”
花子潇点点头,“若书中所言属实,当是如此。”
展昭道:“萨满奥姑具有过大的权利,所以有人顾忌她们,那么,当年的夏家村血案真的只是偶然么?”
花子潇点头道:“如此看来,一切从开始就是个阴谋,有人想要篡位,可萨满奥姑不肯合作,便唯有——让她消失。”
夏青微眯了眼,沉默了须臾,一脸玩味的瞟向脸色灰暗难辨的赵祏,感慨道:“好可怕的一个人。”
尽管这个萨满只是将这个村的来历与变故简略的回顾了一番,可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是欣喜万分了,只是那朵槐花刺青……赵祏暗暗看向夏青,夏青脸上倒是没有过于震惊的表情,仿佛早已猜到一般,只是凝神定定看着花子潇手中的书,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子潇翻了一会儿书,接着说道:“之后书里记载了接下来十多年夏家村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比如村子是风调雨顺还是天灾人祸,青黄不接,再就是她在任这些年中党项皇族中人的出生、死亡等等事情。
“书中字里行间时而轻快,时而沉重,可以看出这位少女萨满是个顽皮可爱的性子,在记录一段趣闻轶事里,她写道:十一年,阿姆离世,原身祭天,夜间筑坟,众人跪拜,忽而夜空中飞来一群奇怪的鸟儿,它们一身银白的羽毛,舒展着银翼在银色月光下穿梭、飞翔,像一只只身披银纱的精灵,在这月色中觅食、嬉戏。”
“村民们大喜,认为这些鸟儿便是天上萨满们的化身,是来引领和保偌他们的,消息传到党项皇族耳中,满朝皆喜,当朝党项可汗更是对道法之术深信不疑,他一直认为萨满是天神转世,只是没想到原身竟是如此美丽的月中仙鸟,于是立即下令将这种鸟儿称之为‘银月鸟’。
“而每一个萨满奥姑都是鸟仙中的一员,因此在她接任萨满后,党项可汗便在党项建立了‘银月圣教’,将萨满改称为‘月主,’取‘银月鸟’之中的月字,在党项部落里地位仅次于最高领袖——可汗!不论贵族或是功勋显著的大臣均需向其行跪礼。”
“之后由‘月主’在部落和村里选出四名灵性和资质最高的美貌少年男子,从小加以调教,他们文武双全,担负着保护‘月主’的重任,称之为‘月使’,地位仅次于‘月主’之下,只听命于可汗与月主,任何人不得号令他们,而教众则不分男女,便是所有党项人。”
夏青惊恐的说道:原来苏羽口中的银月教是这么回事,如果依书中所言,月主便是萨满奥姑,那么,那个白衣面具人,就是个女子,便是写下此书的党项的萨满了?也就是,我娘了?
展昭与赵祏默默看了她一眼,俱默认了这个事实。
夏青身形晃了晃,差些站立不稳。
花子潇继续翻着书,当书已过半时,他诧异说道:“书中对每一次陌生人的闯入都记载得十分详细,可是不知道为何,在此处竟被人撕去了好几页。”
赵祏一惊,忙道:“念来听听。”
花子潇点点头,“这里写到了十六年前村子里发生的一件事,书中写到:七月十五,夏,午后,河畔发现两个男子,一个约十五、六岁,一个约摸有二十岁左右年纪,发现他们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似乎在河水泡了很久,他们穿着既不属于党项也不属于大漠之中各族人的服饰,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
“近几十年来,已经没有陌生人误进过村子了,这二人的到来,引起了村民的争议,村民们都对外人进村子感到十分忌讳,深怕又会惹恼了神灵或是鬼怪,可她却坚持要救他们,说救人一命胜造千年浮屠,这是功德一件,神灵又怎会降罪呢?”
“我在河边静静看了这二人许久,那个年岁大些的男子,长得十分俊逸儒雅,看起来不像是坏人,看他们的伤势,其实能不能活过来都不好说,或许一切都是命定的劫数,既然她说救,那便救吧,虽然我是萨满,可我却一直不相信什么天神鬼怪之说,我做主留下了他们,对村民说这二人若是能活下来,那便是神的旨意,天命是不可违逆的,其实是我在这里呆得太久了,私心里也是非常渴望交到一些陌生的朋友吧,何况,他还是如此俊挺的男子。”
“随后这二人被分到了两户人家的宅子里休养,那个俊雅公子便被她领了去,本来大家都认为他们一定救不过来了,但是这二人却以惊人的毅力对抗死亡,全都活了下来,但是他们很奇怪,说的话写的字村民们都不识,大家又找到了我,因为每一代萨满都必须学习多种语言文字。”
“当我试着用并不流畅的汉语和他们说话时,才知道他们竟是汉人,是在大漠里迷失了方向,误进了树林,又不知为何见到了好多的鬼怪,惊下之中才坠下山崖的,醒来后也不知这里是哪里?他们还以为我们是将他们从鬼怪手中救回来的仙人呢。”
“我暗笑,其实哪里有什么鬼怪,不过是槐花林中出现的幻觉罢了,这时候,夏婆的孙女突发疾病,我用了各种方法都医治不好,在村里,我都束手无策的话,那生病的村民便只能被抛入深山,任其自生自灭,这时候,他说在他们大宋,有一种方法,可以令人起死回生,不如让他试试,我不屑的看着他,我从不认为连我萨满奥姑都没有办法的时候,别的人还能办得到,他也看着我,尽管伤势很重,可是那眼神却是分外的自信与骄傲,我突然折服在那他双漂亮的双眸里,同意了他去试试,条件便是若治不好,他们便立即出村,无论是死是活村里人都不再过问。”
“他没有被我吓住,在月使的搀扶下,从怀里掏出一包银色的细针,缓缓插进孩子在身体里,我没有再看,转身一笑,步履轻快的回了屋,几天来,我都没有去找过他,我等着他来向我认输,求我让他们留下来。”
“可是,几日后传来的消息是,他竟用那些细小的针儿将阿婆的孙女给医好了,我心中惊讶万分,为什么会这样?再见到他时,他依然对我自信的笑着,同时还扬起手中的针,问我,想学么?”
“我欣喜点头,他却说:祖传秘技,不传外人,除非……”
“除非什么?我拼命追问,可他一直不肯说,被我逼骂得急了,便只是笑笑,他的笑容一直很美很纯净,像天边初升的朝阳,每次他冲我一笑,我便不由自主的迷失在了那片朝阳里,再也找不到方向……”
书至此便突然没了下文,只留下被撕下的印迹,是的,不是虫鼠的原因,而是全部被人为的,十分整齐地撕掉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与记载,而是只剩下了最后一张纸,纸上什么都没有,只记载着一个人的生辰八字,花子潇暗中掐指算了算,从生辰上来看,这个人此时应是二十四周岁,可夏青才二十一岁啊,莫非是后来收养夏青的村里人弄错了,若不是夏青,又会是谁的生辰如此重要,而被独独留在了这最后一册的史书上呢?
还有这个萨满应是还接着写了许多的,到底书写到这里的时候,讲述了一件怎样的事情,让某些人不愿意被记载入史册,留给后代子孙阅览,从而被人为的撕掉了,可如果她不想后人看到这个故事,又为什么没有完全的将这个故事销毁,独独留下前半部分?
这个石室之前一直是密封的,除了写书的萨满,还有谁能进入到这里,将她辛苦记载的东西撕毁呢?
因为每一代写书的萨满会在书的最后一页才落上自己的名字,而这本书因为后面突然缺失了,所以他们也无法知道这位萨满又是谁?还有书中的那个“她”,为何没有被写上真实的名字,只用一个人称来代替,不是很奇怪么?
当年的夏青虽然只有四岁,可是在她零星的记忆中,是一个阿婶将她带大的,她对那个娘亲的印象非常模糊,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的那个娘也没有姐妹,事实上很多村民对萨满一家都是敬而远之的。
这个“她”会是壁画中那两个少女其中的一人么?又会是谁呢?
还有独独留下的一页中令人费解的生辰八字又有什么寓义呢?还有那些壁画,看似正好完整的补充了后来书中被撕毁了的那些事,可又是谁刻上去的,一定不会是写书的萨满,她既将只有历任萨满可阅的书页都撕掉,定不会将其刻画在石壁上任其评说,会是在那次灾难中幸存下来的村民所为么?还是那个——“她”?
银月楼,银月教,都与一个“月”字有关,四大护法佩带的也是半边弯月型的银制面具,那神秘的白衣面具人会不会根本就不是萨满,而是这书里记载着的某一个人?到底是那个“她”?还是生辰八字的主人?
可这个萨满为何要将写了的文字撕掉呢,从壁画上的内容来看,似乎并无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既然只有月主才可以指挥那四大月使和村民,那就是说白衣神秘人便还是写下此书的萨满喽,可她为何会不知道这个地方,夏青身上有标志着月主身份的槐花刺青,从而引来追杀,那不可否认,她就是月主的女儿,但算村庄的灾难是夏青的无心之过,可毕意还是自己的亲身女儿,做为亲娘又怎会如此心狠手辣的处处暗害她呢?
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吧?还有,书里明明记载着历任的萨满都是女子,可是从苏羽口中听到的,他一直被此人虐玩,这怎么着也不该是一个女子所为的吧,如此说来,定是有人冒充了月主的身份来利用村民为他行事,而面具人害怕夏青的身份暴露而危胁到他的地位,所以才会赶尽杀绝,是这样么?
“展昭,你也曾在江湖上混过一些时日,可曾听说过银月圣教的事?”赵祏问道。
展昭摇摇头。
石室里一片沉默不语,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情似乎已经很明白了,却又还有更多不对的地方。
从目前的线索来看,接下来能真正解开这个谜底的人,八贤王是其中之一,只是,他们是否还能活着去探究这一切,都是未知。
良久,赵祏才打破沉默,缓缓说道:“原来当年夏家村的村民们救起的并非只有平西将军一个人,而是壁画中所描述的两个人,一个是平西将军,而另一个,从这颗夜明珠来看,定是当年的秦王无疑,也就是八贤王,每年的岁银都是八贤王代表朝廷去送的,那么当年他们送完了岁银后,一定是迷了路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误进了党项的地界,又在村头的槐树林中碰上了花毒,才被这些村民所救,八皇叔当年便是朝中美男子,且文武双全,不仅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更是精通医术,是京中所有女子的心上之人,可是十六年前,八皇叔便早已被先皇赐了婚,娶妻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