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多年,寇珠那日并未给我任何物证,人证是有,当日稳婆尤氏之子就在太医院为官,因尤太医入宫较早,与家人并不往来,而刘妃将尤氏秘密处死后,并未查到此人便是尤氏后人,而她也没料到尤氏也留了一手,那就是在当日便到了太医院,找到了她儿子,诉说了详情。”
“说来也是天意,那位尤太医与八王爷私交甚好,一日同来马厩牵马,二人本以为这儿偏僻无人,尤太医便放心大胆向八王爷回禀了此事,可正巧我在屋后整理马料,才知这二人也是知情者,听闻这位八王爷名声是极好的,我便以为大冤很快能得以昭雪,谁料,皇上突然驾崩,太子继位,刘氏掌权后,八王爷为怕太后报复,从此闭府不出,再不过问朝政,先皇驾崩后,尤太医便辞官隐居,退出了皇宫。”
夏青心道:“此人说得有理有据,何况这种惊天大案,他没必要杜撰,如此,所言必是真的,只是如此真相,对她不异于平地惊雷,皇上的生母是假的,那嚣张王爷不过是个野种,老天,这种事情为何又偏偏选中了她……泪流满面!”
定了定神,道:“本官再问你,此事已过去二十多年,你为何今日才说出实情。”
“大人明鉴,乾兴元年,十三岁的太子即位,刘氏以皇太后身份垂帘听政,权倾朝野,可比唐朝武氏,新帝年幼,刘太后的权势越来越大,基本上控制了朝政,再加上宰相丁谓等人的附和,先皇只此二子,也怕皇权旁落他人之手,哪怕是自己的兄弟也不可以,是以留下遗诏,要皇太后全权处置国事。”
“此后刘太后更是有恃无恐,这样,皇上便在刘后的权力阴影下一天天长大,刘太后在世时,在后宫及朝廷内外都能一手遮天,在这种情形下,八王爷都闭门谢客,向刘后示弱,谁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告诉皇上身世秘密的,我忍辱偷生苟活了二十多年,绝不会在无任何把握的情形下,将此事公之于众,如今太后已归西,皇上得以亲政,我便日日夜夜寻找机会,以我的身份,断不可能面见圣上,而我人低言微,料想说出去定是无人相信,反而惹来杀生之祸。”
“真是老天开眼,竟让我知道晴妃娘娘发疯失踪一事,趁皇上命大人留在后宫以便查案的大好时机,所以我才夜夜来到这阁楼之中,以哭声引诱大人前来,之所以迟迟不肯现身,也是想借机探探夏大人是否是值得小人相托之人,若大人是胆小如鼠之辈,小人绝不会冒然相认,却不料惊吓到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可是小人也看出来了大人与刑部那些官员有所不同,能入皇宫办案,难道大人便是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青天大老爷,包大人?既是包大人,定能让事实大白于天下,若此案得以昭雪,小人定以死泪谢大人之恩。”
陈林激动的跪前两步,深深拜倒。
夏青以手扶额,方知此人将她错当成了包拯,他日日隐匿在马厩里,当然无缘得见包大人一面,是以并不知包大人早已是垂暮之年,哪还有她这般清秀相貌喽!才会闹出这般大乌龙,好死不死又给了她一个被砍头的机会,夏青再度泪流满面,无语问苍天。
“大人?”见夏青一脸哭相,陈林忍不住出声。
夏青回神,跳下桌案,以手扶起他道:“实不相瞒,你所托非人,本官只是个区区从七品的小官,查案纯属误打误撞,根本不是你要找的包青天包大人,此案,本大人实是爱莫能助。”
陈林一愣,随即说道:“大人不必过谦,小人听闻包大人能日审人夜审鬼,天下无人能比,大人既能见到寇珠姐姐冤魂,定是包大人无疑,请大人定为李妃娘娘和寇珠姐姐申冤报仇。”陈林说着又要一跪。
夏青忙伸手一栏,惊讶问道:“那白衣女子难道不是你假扮来试探本官的么?”
陈林道:“什么白衣女子?奴才只是用哭声将大人引来,以黑猫暗示狸猫换太子一案,之后便一直隐身在暗处偷偷观望,并不曾扮什么白衣女子。”
“什么?”夏青喃喃道:“那我见到的那个吊在房梁上的白衣女鬼是谁?”
陈林想了想,坚定的摇头道:“寇珠姐姐当年便是吊死在这房梁之上的,大人见到的定是寇珠姐姐的冤魂,更何况自大人进入阁楼小院后,我便一直盯着大人,根本没看到有什么白衣女子,如果她是人,奴才绝不会看不到。”
原来身后盯着自己的人是他?可是,他既未扮鬼,那自己见到的白衣女子究竟是鬼魂,还是自己的幻境,只有她看得到,她怎么会有这样的阴阳之眼,这个事实让夏青浑身冒出冷汗。
“本官问你,若你所说属实,事关重大,那宫女寇珠为何单单与你道出实情,难道不怕你向刘妃告发她么?”夏青定了定神,才又问道。
“只因寇珠姐姐平日里与小人很是聊得来,所以才据实相告。”
“一派胡言!若是仅仅因为聊得来便把这般大的冤情告诉于你,那寇珠与另两位宫女关系不比你更亲密更值得信任么?”
“大人,小民不敢再有半分隐瞒,我与蔻珠在入宫前本是表兄妹至亲,我因生活所迫不得已入了宫做宦人,蔻珠知道后不顾家人阻拦,寻到我,我便托了宫里一位管事公公相帮,也让她入了宫,后正巧我们侍候同一个主子,表面上我们相见时,互不招呼相认,实则暗中经常会面,互诉情肠。”
“那日我见蔻珠神情凝重,双眉紧锁,便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就悄悄的来到蔻珠背后,一把抱住她,当时还把蔻珠吓了一跳,问我:你干什么?小心让人看见!”
“我在蔻珠的脸上亲了一下,蔻珠一扭身,挣脱了我的纠缠,说道:人家心里正烦着呢。”
“蔻珠这才将刘妃的阴谋告诉了我,之前隐瞒此事,实是不想蔻珠死后再因此而蒙上偷人之罪,毕竟这不是光彩之事。”
夏青点点头,小六子告诉过她,宫里的宫女如云,压根没有见皇上的机会,这些都是怀春少女,久而久之,自会与心仪的宦官暗中结成对子,虽不能行人道之事,但彼此间也能互相慰藉,说些体已话,这只能说是一种畸形的感情吧,夏青心想更何况他二人在入宫前便已是一对小情人,奈何啊奈何!
至此,夏青对眼前这个男子又多生出些许同情,若不是心爱之人惨死,他又如何会苟且偷生二十三年,只为替她申冤,毕竟在这宫中,自古冤魂无数,又何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
可是似乎还有哪里被遗漏了,突然夏青脑中灵光一闪,厉声喝道:“大胆陈林,分明是你将蔻珠姑娘吊死在这房梁之上,竟敢说是自杀,一再欺瞒本官,是何道理,还不从实招来。”
“我……我没有。”陈林低头小声辩道。
“哼,你之前说蔻珠姑娘被郭槐断手割乳,受此重刑,又如何能来到这小阁楼中悬梁自尽?你将当晚事情经过说一遍,若再有半句隐瞒,当心皮肉受苦!”
闻言,陈林一拱手,道:“我果然未看错人,大人一双火眼,明察秋毫,不论是否真是包青天,奴才相信本案在大人手中,定会昭雪。”
“大人所言极是,那日蔻珠受了极刑,只剩一口气,她对我说,对不起李妃娘娘,一定要去给娘娘谢罪,当晚,趁着夜深人静,我将她偷偷抱到小阁楼里,向李妃娘娘谢罪后,她求我勒死她,我如何下得了手,可是她当时痛得死去活来,一个劲哀求我,我知她定活不过天明,实是不忍她多受一时之苦,只得答应她,用一条白绫悬在梁上,踩着凳子颤抖着将蔻珠抱上去,套进她的脖子里。”陈林说罢以手掩嘴拼命压抑着哭声。
夏青望着那根粗壮的梁子,心中感慨,不知那位忠烈的宫女死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痛苦、绝望,还是解脱呢?
再看向那张当日将她脑袋磕破的矮凳,良久才摇头叹息,道:“但愿蔻珠姑娘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随之看向陈林,“此事本官已知晓,但事关重大,该如何审,还需细细思恃,你且先回去,若要传你,本官自会差人相告。”
“谢大人,奴才活到现在只有这一个目的,就是要将我所知道的秘密传出去,你能来到这里,也是天意,希望大人能为蔻珠姐姐申冤。”陈林举袖抹泪,跨出门时又特意回身道:“我真的没有扮鬼吓您,更不可能悬在梁上,我没有武功,我倒希望自己可以,那样便能带着蔻珠一同飞过这高墙碧瓦,做一对苦命鸳鸯。”
最后这一句,他得很轻很淡,却是说不尽的哀怨凄婉。
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夏青趴在长廊的栏杆上看着阴霾密布的天空,发呆。
“夏大人?”房梁上跃下一道黑影,接着身后一道清冽的话语想起,是展昭的声音,如春风和煦,将她一颗冰凉的心吹得缓缓复苏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