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的斜阳轻笼着寂寥的冷,余晖里的紫苇花谢掉最后一片细蕊,彻底逝去了生机。那本泛黄地《天之炽》就那样随风翻动着,无人埋怨田埂上的清风不识字。
喜鹊停歇在苍老地稻草人肩上,啄食着草里的糠虫,羊群轻咩着从跟前走过於它也无动于衷。
黄昏降临,喜鹊染着暮色风声,渐行渐远,那本泛黄地旧书被人遗忘在了袅袅炊烟里。
七里渡是晔阳城外的小村庄,坐落於暮阳河畔,可以眺望秋水天色的地方。火车从芦苇荡间的长桥上经过,伴着霞辉里的云雀。
禄翊翔觉得夕阳下的七里渡很美,称得上天人合一的奇迹。如果某一天他孤独死了,希望有人能将他的躯体埋在苇荡旁的土丘上,在那棵古老地梧桐树下。他的坟头会长满青蒿野草,野雉在草间养儿育女,多年后有个孩子坐在土丘上看夕阳。
他从未觉得死亡是一种不幸,反而有种鲸落的唯美,也像活着那样。书上说妻子死后,庄子箕踞鼓盆而歌,如若不将生与死至于相对的位置,只於活着时活着、死去时死去那么便能有所知解梦蝶人的情思了吧!
据说千年之前宋国有位荒淫酷虐的国君,听说舍人韩凭的妻子何氏貌若天人便强行将她抢入宫中。韩凭怨恨宋康王夺走自己心爱的妻子,康王得知后下令掌刑人用铜勾洞穿了他的锁骨,罚作建筑城池的奴隶。
然而宋康王的怨恨依旧不能平歇,他认为布衣亵渎了君王的威严便应当让他们在绝望的缝隙里窥见希望,在希望中的绝望里死去。康王差使宫伶传话给韩凭说,国君命他在都城以北五十里的七里渡筑建青陵台,台成后便除去他奴隶的身份,何氏也将从幽宫中释放,那时深情的他便能渡过暮阳河同妻子相望,泪眼后依旧是最初的模样,韩萍牧耕、何氏织纺。
某天傍晚何氏披裘轻衣踏上宫墙,细雨笼在静静的暮阳河上,翠鸟在苇杆上低垂。何氏忽然落下泪来,因为她知道那荒淫酷虐的国王绝不会纵放她离去。她自己同丈夫的情缘也只能在奈何桥旁的黄泉相会,心中痛恨康王的无道,思念丈夫,决心以死殉情。
天色初醒,何氏暗中托使红伶羌维捎信给韩凭,说明心志。不料,消息走漏,信被康王得到。康王见信中写的仅是三行诗谜哑语:“其雨淫***大水深,日出当心。”康王和左右近侍都不明白其含意,就拿去问朝中的大臣。有一个叫苏贺的大臣说:“其雨淫淫,中说心中的哀愁和思念像连绵的大雨一样无尽无休;河水深深,是说夫妻被拆分两地无法相会;日出当心,是说自己死志已定。”国王大怒,便将何氏深锁在了夙兴台的望月楼阁里,每当月圆时分,城中人都能听见那里百鸟悲鸣。
不久,消息传到了韩凭耳里,他才知所谓的国恩只不过是君王的阴谋而已!韩凭思妻过度,悲痛欲绝,在青凌台筑成那天撞柱身亡了。韩萍死后,瀑雨倾盆,着染泥血的雨水滴下,卷去青砖的一角,酒盏般大的缺口却始终无法补全。
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国都,八哥鸟飞到高楼上将人们的议论讲给何氏听,何氏便知道丈夫韩凭已经死了。她强忍悲痛暗中设法腐蚀自己的衣服,答应国君在青陵台上同他举行婚礼。那天,康王同何氏在朝臣们的陪同下登上了青陵台,何氏趁康王不及提防,纵身从高台上越下。在旁的侍女匆促中只捉到何氏的衣襟,但那衣裳已腐,应手碎裂。破碎的衣片随风飘起,瞬间化作只只蝴蝶而去。
何氏死后,青陵台也随之崩塌了。人们在何氏的衣带上发现她留下的遗言:“君王希望我活着,我却愿意死去,如若苍天垂怜,希望有人能把我同我的丈夫合葬在一起。”康王恼怒不休,命将二人分开埋葬,却故意使两坟相距不远,恨意缠绵地道:“既然你们夫妻生前相爱,死后如果能将两坟合在一起,我便不拦你们。”不想一夜之间,两座坟上各长起一棵梓树,数天就长得一抱粗细而且根干皆相向而生,地上枝干交错,地下根脉相连,好像两个人弯曲着身体互相俯就。又有一对鸳鸯栖息在两树繁茂的枝叶间,每每在清晨、傍晚交颈悲鸣,声音凄切哀婉,使人潸然泪下。
翊翔觉得这则故事无比凄美,便将自己所处的村庄改名为七里渡,也叫芦苇丛生的湿地暮阳河。
星火般的光亮悄无声息地飘渺而来,照亮暮阳河畔的芦苇。水鸟声变得抵触,像是母亲在遭遇山贼的夜里轻声呼唤失联的孩子,夹杂着细细风声。
灯光朝苇荡里的栈桥走去,依稀可见,驱使它的是位二十来岁的姑娘。她走到栈桥头坐下:“轮椅不错,你居然能一个人到这里来。”
这才让人发现微风细细的栈桥上面,原来一直坐着位披裘浅衣的青年。衣裳在灯光的照耀在飘渺着些热气,似乎曾伴随着青年落到了河里。
姑娘给他递了件衣裳,他也就那样将湿漉衬衣换下,姑娘也没有丝毫回避。从这样的场景可以推断他们应当是情人或者兄妹,当然这也仅是旁人的猜测而已。
青年似乎是这道水中栈桥的长客,而姑娘也不止一次到这里来,任何偶然都不会持之以恒,当算一种蓄谋已久。
姑娘安静的坐在栈桥边上,也不过问他是否感到冰冷,有些事情不言而喻,秋后的河水自然不会暖和。
青年将双脚浸泡在水里,脚环上还贴着一片干枯的芦苇叶,那双脚不像别人的圆满,苍老残缺,像是得了病的树枝。这样的双脚反倒像是累赘,而不是翠鸟的翅膀,可以带它去很远的地方。
“大哥今天来了,说是想来看看你。”姑娘平淡的讲道,平淡中流露出一种异样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那挺好,让他坚信我还活着。”青年一抹浅笑,然后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像是种回望。
经历过漫长风雨的人,总会从雨的凄冷里解脱,不是因为篝火的温暖,而是思绪早已淡然无味,只带种无伤大雅却又如蛆附骨的疼。
“你恨他们吗?”她轻声问。
“有什么值得怨恨的呢,即便有也该尘埃落定了。”青年低下头,平静的目光落在他那双残损的腿上,“怨恨让人变得身心疲惫。”
“可他又来了。”姑娘的眼中掠过一缕惆怅。
“或许,是来讨还某些施舍吧!那是我欠他的,毕竟他不欠我什么。”青年的声音如黑夜般宁静,丝毫没有情感的起伏。
“那你想见他么?”姑娘轻声问。
“我从不讨厌同陌生人相遇,只是谈不上喜欢。”
“有时候我还真搞不懂你,简单到了复杂。”
“或许吧,据说大学生面对一加一时,很难从容的给出答案。”他轻浅一笑,其实一切都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毕竟自己只是从影视和书本了知解些大学的模样。
河面荡起了微风,卷起些枯黄了的水草,连同思绪在暮阳河上摇曳。水鸟也渐渐勇敢了起来,用歌声招引着芦苇深处的伴侣。列车从远处的长桥上鸣笛经过,余光搅扰了凉夜的宁静。
“该回去了,大家都在等你吃饭!”过了许久,姑娘才轻声说到。
“可是轮椅还浸泡在河里……”栈桥荡起一阵欢笑,最終归於宁静。
总有人会倾听夜幕下的沙哑,思索每一声呜咽,而一切也终将落幕,归于被羁绊的美好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