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舟山本岛西北部定海马岙镇南端的卧佛山脚下，至今保留着数个神秘的土墩。它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人们：舟山群岛新区有着深厚的海洋历史文化底蕴。
当走进被誉为“海岛第一村”、“海上河姆渡”的马岙古文化遗址群时，我被深深震撼了。原来历史还可以用这样的形式，撼动着人们的心灵，令你激动，令你兴奋，令你向往……在当地村民的帮助下，我走近土墩，试图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一）
马岙镇位于卧佛山脚下。这里三面青山环抱，一面临海，形成盆状地形，腹地广阔，自南向北倾斜入海，一直是块五谷丰登、人丁兴旺的殷实之地。就在卧佛山脚的这片盆地内，历史上曾呈“V”字形密布着99个高低大小不一、高出地面数米的神秘土墩。它们静静地淹没在萋萋的荒草之中，犹如躺在历史的典籍里，期待着后人的翻动，期待着后人的阅读，期待着后人的了解。然而，它们一躺就是几千年。
据村民介绍，有关马岙“99墩”的传说源于女娲：女娲补完天后向东巡查，降落在舟山马岙土墩上歇息。被满山的生灵和秀景吸引，虽疲惫不堪，仍折来树枝蘸着泥浆向外甩，结果泥浆珠儿四射，落地后成了大大小小的土墩。小动物们帮女娲一齐数着，刚好99座墩。女娲想：算上我站着的土墩就有100墩了。于是她又用泥浆捏出了50个男人和50个女人，她对泥浆人儿说：“你们一人守一墩，好好生活下去吧。”女娲飞天之前，双脚一蹬，把脚下的那个土墩蹬塌了。于是马岙只剩下99座土墩，其中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只好同处一墩。结果这对男女生育了他们的子女，于是土墩的男人和女人都懂得了生育，他们幸福地在马岙繁衍下来。
起初，没人关注马岙这些土墩的来历和作用，只是当地岛民发现用土墩的土烧制出来的砖瓦特别细腻光滑。大量的土墩都在20世纪50年代末“大跃进”中被平整掉或建窑挖泥时毁坏。
这个在舟山文明史上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古文化遗址群，是在20世纪70代末一个日子里，突然被几个岛民在唐家墩上烧窑挖土时不经意翻弄出来的。岛民们不清楚，他们用锄头随意拨弄着的红色陶片、稀奇古怪的石器及兽骨、蛤蜊壳，竟然背负着悠久的舟山海洋文明史。
1979年9月，浙江省考古专家闻讯赶来，对4000多平方米左右的唐家墩进行了试掘，在10平方米的试掘范围内，出土了鼎、釜、盘、陶、锛和唐三彩、铜境、金钗等一大批在历史长河中破裂的文物。随后，考古部门对马岙古有99个土墩发掘29处，其中属新石器时期的12处，属商周时期的8处，尚未探明的9处。在土墩里，先后出土了自新石器时代开始至商周、春秋战国、秦汉直至明、清等各代文物500余件，有石器、陶器、纺轮、骨器、古窑址、青铜器等和贝壳蛤蜊等海洋生物遗骨。其中，渔猎用的石、石刀等占了很大比重。考古的初步结果在1983年的《考古》杂志上发表后，引起了考古界的极大兴趣。全国各地的专家和学者，纷至沓来，从陶片和石器中，阅读到历史的喧嚣、繁盛和一些关于战争的、和平的、经济的、文化的历史片断……
考古专家们惊呼：这是尘封了6000年的舟山先辈的集居之地，这是我国唯一的海上河姆渡文化遗址！
（二）
在当地村民的指引下，我满怀敬畏之心，寻找一处处土墩遗址。顺着右手边那条遮掩在一人多高蒿草中的石板小路，沿着一条蜿蜒的小河岸向前走，只见一块长满野草的高地。我在这里找到了99个土墩中较高大的两个土墩——洋坦墩和凉帽蓬墩。这两座土墩距离较近，分别发掘于1979年和1983年，土墩中均发掘出大量新石器时代考古价值很高的出土文物。站在2米多高的凉帽蓬墩遗址上，脚下的泥土十分松软，而四周则荒草萋萋，一派萧瑟……
“马岙土墩是否刚好99座呢？”据了解，考古学家只负责对土墩所蕴含的文化进行勘测和挖掘，对马岙“99墩”之说并未提出可靠的依据。由于年代久远，流传在马岙先祖口中的土墩名日渐流失，土墩的方位也日渐模糊。幸好有关文保单位和马岙博物馆的高国文老先生悉心搜集遗失的土墩名，目前共采集了64座墩名。以动物命名的有6墩：鹅墩、野鸭墩、蝴蝶墩、杜蜂墩、田螺墩、獐子墩；以植物命名的有7墩：大柏树墩、小柏树墩、樟树墩、柳树墩、荷叶墩、荷花墩、葫芦墩；以家族命名的有10墩：唐家墩、唐家坟墩、高家墩、支家墩、杜家墩、庄家墩、何家墩、王家墩、耿家王墩、安家墩；以生活、生产器具命名的有11墩：向盘墩、凉帽蓬墩、克萝墩、旗杆墩、蒲瓢墩、香炉墩、瓦爿墩、瓦上墩、藏箱墩、碾子墩、铜盘墩；以建筑物或其他方位命名的有6墩：庙后墩、窑后墩、船厂墩、圆子墩、江边墩、明珠墩（墩上曾有明珠庵）；以大小形状命名的有9墩：长墩、长天墩、长石墩、大墩、五四大墩、光四大墩、小墩、圆墩、高墩；其他方式命名的有15墩：洋坦墩、姑娘坟墩、珍珠墩、双珠墩、四架墩、火烧墩、死人墩、六亩墩、过路墩、神仙墩、月亮墩、章尖墩、太平墩、腰子墩、青兰墩。
上述64墩，其中凉帽蓬墩为省级文保单位，面积达3万平方米。长墩、洋坦墩为区级文保单位。
几乎每个舟山人都知道“塌东京、涨崇明”的古老传说：古时，东海上有座东京城，生活着一个荒淫无度的昏君，玉皇大帝知道后大怒，要把东京城夷为一片汪洋。吕洞宾得知音讯，将东京崩塌的消息透露给一对心地善良的母子，结果只有这对母子免于海水的吞没，成为了舟山的先民。这个民间故事，虽然荒诞离奇、牵强附会，但总算是给一代又一代舟山人口口相传时的一点心理安慰。于是在舟山这块土地上，一座山头、一泓山泉、一块巨石，乃至一棵树、一根草、一朵花，几乎都会被舟山人想象出一个个动人的传说和故事来。
舟山人终于找到了光辉灿烂的海洋文化历史和先人家园。在有据可查的马岙历史上，这块盆地是一片海积平原，在人与大自然的斗争中，先后修筑过几道与海岸线平行的海塘。它原先是一个浅海湾，潮来时一片汪洋，潮去时一片滩涂，上面可以捕获丰富的贝类和被潮水冲进的海鱼。舟山的先人们，在几个高地处，垒起了层层熟土，像一座座人工小岛一样，堆积起了高高的土墩，散布在滩涂上。居住在这样的土墩上，既可在家门口捕捞食物，又可以避开山上猛兽的攻击。我想象那时的滩涂上，到处散发着浓烈的异香、各种杂草和苔藓的气息，以及滩涂上的海腥味，种种史前的无法辨识的气息，在交融，在涌动，在回旋。先人们行走在蛇虫类、爬行类和飞行类横行霸道的浅滩上，创造着人类的史前文明。马岙古文化遗址群里的这些石器和陶器，是舟山先人散落在生命场里的结晶，是一种有着生命的灵性物，它如同舍利子一样，保持着一种沉默的禅意，需要后人用智慧去解读。看着成百上千件石器和陶器相伴于泥土之中，傲立于野蒿之上，我分明感受到它们的震撼心魂的生命之气，好像在向后人召示着什么。
历史让考古专家做出了大胆推断和合理猜想：舟山的先人是从大陆驾着独木舟跨海迁徙而来的。这样的想象是有一定的科学依据的。舟山群岛是华夏古陆浙闽丘陵的东北延伸部分，由四明山、天台山两大山系沉入东海而构成的。而在五六千年前，海平线要比现在低五六米之多。那时，海湾里的海水温暖、狭浅，十分适宜于独木舟的漂海航行。再说，当时我国已具有较高的航海技术，余姚的河姆渡出土了6只木桨和完整的陶舟，据碳14测定，已有七千年的历史。而马岙的出土文物让我们看到，它与余姚的河姆渡文化同出一宗，一脉相承。人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舟山群岛上的史前文化，就是从大陆传播过来的。
远在日本的专家和学者，一批接一批地踏上马岙古文化遗址群。他们正是抱着同舟山人同样的心态来到了这里，这些被“我是谁，我从哪来”困惑的东瀛人，一直在寻根的民族，好像找到了自己的根本。然而，面对着这些被人们小心翼翼掸去了尘埃的正默然而立在明亮玻璃柜里的史前文明，他们脸上的疑惑更重了。石斧、石锛、石凿、石刀、石、石环……闪烁着沉默的光芒；釜、豆、罐、盘、盆、壶……凸现着无限的生命玄机，仿佛是一些不朽的精髓，没有了阴阳界限，没有了生也没有了死，与天地同寿，一如深奥的自然留下的难以解读的书卷，把六千年前的所有谜底和谜语，全部封存在了它们的内心和纹理之中。
据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和浙江省考古学会的专家鉴定，马岙土墩文化属河姆渡文化分支，它与河姆渡文化、良渚文化同成为中华民族的文化发祥地之一。土墩中出土的陶罐上有6000年前的稻谷痕迹，是古越“稻羹文化”东渡日本的实证。日本京都大学、天理大学和日本野外文化研究所的考古专家、《朝日新闻》记者前来采访、考察马岙古文化后，称这里是“中国文化传播中继地”。
（三）
为充分展示马岙古文化，1998年马岙镇政府投资300万元，建成了建筑总面积达1260平方米的全国海岛第一家乡镇级博物馆——马岙博物馆。
博物馆分上下两层，设有“海岛第一村”、“盐业生产”、“海岛民风习俗”3个展厅，分别陈列着陨石、新石器时代的“中华第一犁”、炊器鼎等各年代出土文物100余件；反映盐业生产、海岛民风习俗的照片、木雕、版画，以及晒盐板、水车、蓑衣、笠帽等实物展品共1000余件。博物馆的展品浓缩了马岙6000年灿烂的海洋文明。
望着马岙博物馆内这些以一种超然的姿势面对着我的实物，我真切地感到震撼，原来生命可以用这样的物质形式化为永恒。我不由得在心中问石器：一生有多久？石器的灵魂告诉我：心有多久，一生就有多久。我问陶器：一个轮回有多长？陶器无声地说：转眼即瞬，抑或永恒！从它们身上我领悟到所有关于生与死的意义。
站在马岙博物馆大门前，眺望正快速发展着的马岙镇，我不禁为舟山群岛新区有着如此厚重的海洋历史文化和6000年的人类进步与发展而感叹！
（原载《文化交流》2013年第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