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远方飘来的蒲公英,很久很久以前,从母亲的身体上离开。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我离开了我的母亲,从此变成一株孤零零的蒲公英。我已不记得来时的路了,路上的风景也已经模糊不清,在大多数的时间里,我仿佛失去了一切记忆,但我总记得一件事,更确切地说,是一种感觉,我想回到蒲公英地里去,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生我的那株蒲公英,或许也已经失去了生命,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回不去了。所以我只能无目的地漂泊,有时会变得麻木,失去一切感觉。我落在山涧的小溪上,又被一阵大风吹走,我忽然感觉很喜悦,却又瞬间转为低沉。直到,我被一只刺猬带进一片清幽的山林,我看见一条鱼,一条深蓝色的鱼。
它的身体有着水彩画般的蓝,在深幽静谧的湖水中,透着月光的冷气,与水草交相辉映,尾巴一动,身子像梭一样溜到石下,扰碎了湖面上的斑驳光影。它常常在湖水深处,向上探看,或者吸食发光的浮游生物,对了,它有时也发着微光,但它好像不喜欢发光,或许它更喜欢雾色的美感。我很孤单,很想和它做朋友。可是,我不知道它会不会吃蒲公英,也许它没有见过陆地上的生物,但也不代表它不会想尝尝,美丽的生物,或许会带着致命的危险,我不敢把我的命交托在它手上。可它是那么灵动,那么引诱着孤单的蒲公英,有好多时候,我在想,我没有家,它就是我的家,尽管它要把我安置在它的肚子里,我也觉得兴奋。我很早就从刺猬的身上脱落了下来,被风吹挂在湖边的树上,这才使我能够窥视那条鱼。我幻想了无数次,我变成一条鱼,悄悄地游到它身后,用嘴巴吹出泡泡,它向我游来,好奇地看我,我们成了好朋友,于是它教会我鱼的吟唱。它用身子蹭着我,我向它吐一圈泡泡,我们一起遨游在湖底,在山谷之间,一起听谷风的声音。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湖面上起了一层厚厚的雾,我什么也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鱼很兴奋,我感觉到它的身体发出一种极其强大的光芒,但一点也不刺眼,那是柔和的绿色。我莫名地感到失落。忽然,我听见湖边的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便传来一个女人的啜泣声。我醒来的时候,见到鱼在靠近岸边的水域里,凝望着一个地方,可我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我想这也许是它的习惯吧!
我越来越想看它,我甚至祈求上苍让我被它吃掉,让我的身体和灵魂都化成它的一部分,可我越是祈求,越无法如愿,我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被肮脏的泥土深深地抓住,我的身体惨遭凌辱,它们蜂拥一般压在我的身上,蚕食掉我天鹅绒般柔软的羽冠,我想着我的鱼,它发着幽光,我奋力地挣扎,可无论怎么努力,我都无法逃脱,我发了疯地诅咒它们,我只想见我的鱼,可我的眼睛已经见不到任何光明,我彻底地陷在泥地里了。它们又湿又粘,包裹着我赤裸的身体,试图钻进我的每一寸肌肤,它们当然得逞了,因为它们统治了我的身体很久很久,我只能被它们支配。直到我的身体被撕裂,我发出一声响彻天际的惨叫,可谁也没有听见,我知道我即将死去,我的身体里那条被撕开的缝隙里生出了绿色的幼苗,但它不是我,我变成了深埋在地下的根。
我听说水能记得久远的事情,我问它们,有没有见过我的鱼,可它们说,它们见过很多鱼,就是没有见过我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