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047900000022

第22章

田谷雨一愣,抓着女儿的手松开了。她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个浑身脏兮兮的男人:“你是……”

振江慢慢地摘下头上那顶破毡帽,咧嘴僵硬地笑笑:“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振江呀,司徒振江。”

振江?田谷雨身子哆嗦了一下。她死死地盯着他胡子拉碴的脸,眼眶在不知不觉中红了。

“好吃的来了,小馋猫,来尝尝阿爸的手艺,阿爸亲手做的白切鸡。”一个中年军官端着热气腾腾的菜从厨房里出来。一见屋里还站着个陌生的男人,也愣住了。

田谷雨一抹眼泪,一把拉住中年军官:“快,雁行,你看看,还认识他吗?”

沈雁行注意到妻子眼眶红红的,疑惑地望着振江。振江心里一阵发慌。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今天救的是谷雨的女儿,还跟着她瞎跑,跑进谷雨家中来了。他脑子里一下子闪出当年拿刀架在沈雁行脖子上的那一幕,脚下不禁有些发软。

谷雨看看两个男人,忽然笑了:“雁行,不认识他了,我说出来你可不许生气呀。你忘了,十八年前,有一天晚上,一个胆大包天的后生突然闯进我们家,将一把刀子架在你脖子上……”

“司徒振江,振江!哈哈,是你呀!”沈雁行一愣,大笑起来,“真的是你呀?谷雨可惦记你了。”田谷雨使劲捏了丈夫一把。

沈雁行笑道:“好,好,不瞎说了,是我天天惦记你。兄弟,好身手呀,行军打仗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把刀子架在我脖子上的。我还真想哪一天能找到你,好好和你比试比试。那次不算,你偷袭……”

谷雨打断丈夫:“你别吓唬他,快,振江,来吃饭吧。”

振江看看自己浑身脏兮兮的,脸涨得通红。沈雁行知道他的心思,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在凳子上:“来,振江兄弟,今天晚上我们不比拳脚,比酒量。阿琳,打盆热水来,让你振江叔,哦,不对,他是你阿妈的兄弟,叫阿舅,洗把脸,我们要开喝了。谷雨,你去将上次师长送我的那两瓶汾酒拿来。”

沈琳被父母和这位陌生男人之间的故事一下子吸引住了,刚刚自己经历的惊险一幕反而忘记了。谷雨在厨房里追问起来,才知道是振江救了自己的女儿。谷雨站在一旁看着振江,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沈雁行一听振江救了宝贝女儿,更是殷勤劝酒。振江开始的时候很拘束,几杯酒下去之后,也渐渐话多起来了。沈琳兴致勃勃地追问起振江将刀子架在父亲脖子上的事情,振江红着脸不肯讲,沈雁行笑言道:“不能讲,不能讲,这是你阿爸的丑事。我要明天和振江兄弟比试一回,赢了他之后再让他讲给你听。”

沈琳不依不饶:“我就是想听嘛,省得你平日里老吹牛,原来我阿舅拳脚比你还厉害。阿爸,你不知道,刚才那三个兵痞围着我,我都没看清楚,就全被阿舅踢翻了。我看,阿舅就是比你厉害。”沈琳脸红扑扑的,泛着两朵娇艳的桃花。

沈雁行哈哈大笑:“你就是想气我呀,别说三个兵,就是再多三个,阿爸也能收拾他们。”

振江和谷雨听着他们父女斗嘴,也都笑了。振江听着沈琳叫阿舅,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这时喝了几杯酒,也没有顾忌,冲口而出:“谷雨,你知道你哥福贵的事了吗?”

谷雨正伸着筷子夹菜,一听,筷子“哐啷”一声掉在桌上:“我哥,我哥,振江,你说我哥……他还活着吗?他在哪里?”话没说完,声音已经哽咽了。

振江一呆:“怎么?你,你还不知道呀?”他忽然想起福贵的事振南一直没有向福贵父母讲过,现在福贵父母都已经去世多年了,谷雨又长年在外,显然她无从得知。果然,就听见谷雨哽咽着道:“我哥他还活着吗?阿爸阿妈去世的时候都还惦记着呢?快三十年了,他还在吗?”谷雨的声音在抖动着。

振江一下子犹疑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对谷雨讲。沈雁行慢慢地走到妻子身后,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然后看着振江说:“振江,你讲吧,谷雨,没事的。”

振江看看他们夫妻,搓了搓冰凉的双手,低着头道:“福贵哥……早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哥在金山见过他……”他不敢看谷雨的眼睛。

振江慢慢地、费力地讲起了振南与福贵之间的故事。在讲述的过程中,他感觉到自己的舌头僵硬得像一根在寒风中吹干了的木头。他忽然发现有许多东西都像一根根细细的木刺刺在心里面,也许眼睛看不清,却有着说不出的疼。振南、秋月、黄初三、单眼豹子和他的女儿“小黄鹂鸟”……这些,都是扎在他心窝里的一根根刺,扎进去这么多年了,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这天晚上,振江就住在了沈雁行家里。第二天早晨起来,振江看见谷雨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哭了一夜。沈雁行打听了一下,那个被振江用石头砸破了头的兵当场就死了。警察已经在到处缉拿杀人凶手了。谷雨吓得慌了神,将振江留在屋子里,连院里也不让去。按照沈雁行的意见,清洁工这份差事是不能再做了,只能先在家里躲几天,再另外找活干。恰好沈琳放寒假在家,日间沈雁行上班,沈琳和谷雨陪着振江说话,也不寂寞。振江这时才知道,沈雁行因为早几年和国民政府里的一帮共产党员交往甚密,受了牵连,早已没当团长了,现在在广州警备司令部任了一个闲职。谷雨也问起秋月的事,振江将自己这些年的遭遇说起,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谷雨听了心里也酸酸的。

在谷雨家待了几天。这天,沈雁行回来说被振江打死打伤的那三个兵所在的部队已经离开广州,去江西“清剿”共产党去了,应该没什么事了。他还告诉振江已经替他在一间朋友开的肥皂厂谋了个事。振江和谷雨听了都很高兴。晚饭前,沈雁行兴致勃勃,硬拉着振江在院子里摔了一场跤。振江这两年都没怎么练功,手脚生疏了许多,再加上和沈雁行耍起来,心里还是有些发虚,一连被他摔了两个跟头。沈琳在旁边看得兴高采烈,一个劲地说阿爸使阴招。

晚上,沈雁行兴致盎然,拉着振江喝起酒来,一边喝酒一边道:“振江兄弟,说老实话,我知道,今天你是故意让我的。要论真功夫,我打不过你。你那都是三几十年苦练出来的,而且招数比我在日本学的那些实用多了。你要是下狠手,我早被你搞定了。兄弟,你这么好的身手,有没有想着教几个徒弟?要不,在广州开间武馆怎么样?我打本,你来教。”

振江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笨嘴笨舌,哪里会教人?”

谷雨也笑道:“我看也不行,让他教人,那不是要他的命。”

沈雁行道:“要不我推荐你到我的老师长手下去做一名武术教官。他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很重视士兵的徒手格斗能力。”

谷雨道:“那还不是要教人。”

沈琳在旁边一撇嘴:“不好,阿舅,别去,国民党的兵坏死了,没一个像样的。”

沈雁行一板脸:“怎么说话?什么叫没一个像样的。”

沈琳道:“本来就是嘛,要不怎么会专门欺负老百姓?”

沈雁行道:“那天那三个兵痞欺负你不假,那是老鼠屎。你不能据此就说国民党的部队都坏。阿爸以前带的部队对老百姓很不错的。”

沈琳道:“我就看不惯你们国民党的做法,国共合作好好的,北伐一完就翻脸不认人,对共产党又抓又杀的,把共产党硬往绝路上逼。我们中学那历史老师,那么好的一个人,北伐的时候,天天领着我们宣传国共合作好,为你们的部队筹钱筹粮。结果怎么样,就在他结婚办喜事的当天,你们的人把他抓去枪毙了。要我说,国民党就是翻脸不认人的小人。”

“胡说!”沈雁行勃然大怒,一拍桌子,“你懂什么?小孩子说话没个把门的,这话要传出去,枪毙你十回都不够。要不是共产党到处搞暴动,我们能去‘清剿’他们吗?”

沈琳却一点不怵她阿爸:“那也是被你们逼的。我看共产党挺好的,说不准哪一天,我也投共产党去。”

沈雁行气得脸铁青。沈琳却一点不生气的样子,伸筷子夹了一个鱼头放在振江碗里,翘着嘴角笑道:“阿舅,吃个鱼头,我阿妈说吃鱼的人聪明,你多吃几个鱼头,说不定就能教好徒弟了。”

振江刚才被他们父女俩的这番争辩弄得有些不自在。他们争辩的内容他是完全不懂的。他是担心这父女两个闹起来,他一个外人夹在里面尴尬。这时他见沈琳笑嘻嘻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他想,看来这姑娘遗传了她阿妈的好脾性。记得谷雨以前也是这样,整天笑眯眯的,很逗人喜欢。他望着沈琳,忽然心里一动,觉得她那笑嘻嘻的俏模样依稀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谷雨还在哄着沈雁行,还偷偷给女儿使眼色。沈琳抿嘴一笑,夹了个鸡屁股送到父亲碗里:“沈中校,请吃鸡屁股,您不是最欣赏苏东坡吗?我们老师说,苏东坡最喜欢吃鸡屁股了。”

沈雁行“哼”了一声,脸色却缓和下来了。谷雨笑着对振江说:“振江,你别笑话,他们父女俩常吵的,净拿些国家大事回家里来吵。你说,我们这个小屋子哪能盛下这么大的事呀?”

喝了几杯酒,振江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沈大哥,当年,你带部队剿了紫云山的土匪叫单眼豹子的,你还记得吗?”

沈雁行点点头。

振江道:“沈大哥,喝了酒,我说几句不中听的话,我也知道你是军命所在,没办法的事。单眼豹子虽然也干了不少烧杀抢夺的事,可也是苦出身,是个讲义气的硬汉子。我那天看到你们枪杀了那么多人,我心里难受呀……”

沈雁行诧异道:“那天,你也在山上?”

振江点点头:“这伙土匪我都熟,都是些活不下去的穷兄弟。说老实话,有活路,谁愿意当千人憎万人骂的土匪。你们攻山的时候,我正在寨子里。我和单眼豹子还结拜了兄弟。”

沈雁行默然。

振江喝了口酒:“不讲这些了。沈大哥,我就想问你,你们部队在山上清剿的时候,有没有谁见到过一个小女孩?一两岁,脸圆嘟嘟的,特别逗人喜欢……”

谷雨端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酒洒在桌上。

沈雁行皱皱眉:“怎么了?山上都是土匪,我没留意。”

振江道:“沈大哥,你再好好回忆一下。谷雨,其实,我这些年在外面四处跑,除了想见秋月母子外,还想找到这个小女孩。这件事没完成,我一辈子都不安心。”

谷雨脸色苍白,声音颤抖:“振江,这女孩是什么人?”

振江没有留意到谷雨神情的变化,道:“这女孩,名叫罗鹂,我们都叫她小黄鹂鸟,笑起来声音脆脆甜甜的,就像黄鹂鸟儿在叫。她是单眼豹子的女儿。单眼豹子夫妻对她宝贝得不得了。我在山寨里的时候,天天抱着她玩。单眼豹子夫妻都在那次清剿中死了。”振江瞪了沈雁行一眼,“多可惜,小黄鹂鸟的阿妈是个挺文静,知书达礼的女人,也躲不过你们的子弹。”

沈雁行别过脸,有点不敢看振江,他已经明白当年振江为什么要持刀闯到自己家中来。他是来为单眼豹子报仇的。他想,一切皆是天数呀,幸亏自己娶了这小子青梅竹马的女友为妻,才躲过这一劫。这样想着,沈雁行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不自在。

振江还沉浸在自己的感慨之中,他看看沈琳道:“要是那孩子还活着,该和阿琳差不多大了。”

沈琳也沉浸在振江的故事里:“阿舅,那孩子还活着吗?”

振江蹙着眉道:“我后来在山上找遍了,也不见那孩子的尸体。那么小,那么逗人的孩子,谁忍心朝她举起枪。除非是畜生。”他又转头对沈雁行道:“沈大哥,你再好好想想。单眼豹子临死前托我一定要找到她,将她养大。这些年我找得她好苦呀,能想到的地方都去了。你们的军营我都进了好几次。”振江眼睛有些发红了:“可我找了那么多年,一点音讯也没有。我将来怎么向他们夫妻俩交代呀?”

谷雨低声道:“振江,这么多年了,就算那孩子还活着,你能认出她吗?”

振江犹疑着,摇摇头:“我想也是认不出了,那时她才两岁。我想想,她那时长得像她阿妈,眼睛大大的,哦,对了,她的脚上好像……”

话没说完,沈雁行忽然“哎呀”大叫一声:“振江兄弟,我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你明天去厂里做工,还得去照相馆照张相呢。那孩子的事,我设法替你去打听。谷雨,你和琳儿去替振江收拾好行李,将我的旧衣服多捡两套,给振江带上。”

谷雨拉着沈琳进里屋去了。沈琳还想听听振江的故事,嘟哝着不愿意。

这天晚上,沈雁行夫妻一夜没睡着。两人心里都明白了,振江苦苦寻找的那个孩子就是他们的大女儿沈琳。谷雨还清楚地记得,沈雁行将这个粉嫩粉嫩,像花苞苞一样的孩子抱回家的时候,自己内心里涌动的怜爱是那么强烈,无法抑制。她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要求沈雁行将孩子留在自己身边。那时他们结婚已经两年多了,一直没有孩子。沈雁行又一天到晚带着部队到处走。这个孩子成了谷雨最大的牵挂,她在这个孩子身上倾注的感情甚至远远超过了她后来亲生的两个孩子。

振江刚才说起“孩子的脚上”那几个字时,谷雨的心像被一只拳头紧紧地攥住了。她当然明白振江要说什么,作为母亲,她对沈琳脚板心那块红红的胎记再熟悉不过了。幸亏沈雁行及时打断了振江的话,才让事情有了个缓冲的余地,让她有时间来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让振江知道沈琳就是单眼豹子的女儿,了却他的一桩心事倒没什么,但是万一让沈琳知道了,就可能给这个家庭带来许多新的变化。谷雨不愿意变化,她希望这个家,家里每一个成员之间的关系都能够维持着一个稳定与平和的状态。这是她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最重要的职责。她侧过脸看看睡在身边的丈夫,她看见他也睁着眼正望着房顶发愣,她知道他也正在想着这个问题,不由得将身子往丈夫身边挪了挪,将头紧贴着他的脸颊。

这些天,檀江铁路工程的进展有点缓慢,主要还是因为与沿途一些村民、地主与华侨的利益纠纷,导致不断停工。檀城地区近年来大批华侨回乡购地、起屋。在原来已经勘定的铁路建设区域内,依然经常发生土地流转的现象,新盖的房子和碉楼也不断冒出来。公司与沿线许多村签的协议成了一张废纸。这一状况让振南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与烦躁之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协议签下来,怎么会说作废就作废了呢?在美国,协议合同就是铁的规则,就是最高的信誉,可为什么到了檀城,撕毁一份协议比拍死一只蚊子还简单?振南求着赵光又以政府的名义发布了两次公告,但是纠纷依然不断。其中最典型的就是那华村那一公里多的路段,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就发生了两次土地流转。铁路工程征用的三十亩农田补偿费用由最初协议的五千元变成了一万五千元。最后的田主是一位广州的大商家。

随着工程的不断推进,振南发现自己的耐心和信心也在不断地被一点点地消磨。那天塘口迁坟时,他扶棺上山,看着身后那一路飘摇的幡幛,心里突然涌上来一阵阵的恐惧。之后这种恐惧感就像叮在他脑子里的一条肥硕的蚂蟥,无法摆脱。三年多前从美国回来的时候,他都坚定地相信,在家乡修这样一条铁路,一定是一件令百姓欢欣鼓舞、万众归心的事情。而以自己在美国潜心学习和磨砺得来的知识与经验,再加上对这片土地的了解,一切都应该是胸有成竹的。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大的阻力不在技术上,不在资金上,而来自那些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亲们的一闪念之间。

为了解决那华村土地流转对铁路的影响问题,他带着律师三次亲赴广州找田主谈,还动用了常慎之的关系,对方都毫不让步。最后还是赵光摆平了这件事。赵光是如何摆平的,振南不知道。有一天,田主手臂上吊着绷带找上门来,交给振南一份按着他的手印的保证书,用充满怨毒的神情看着他,从牙齿缝里蹦出一句话:“算你们狠!这块地我再也不卖了,你们愿意给多少就给多少吧。”

捏着那张保证书,振南心里有一种被尖刀划过的痛。他隐约猜到了赵光是如何摆平这件事情的。当天晚上,他独自一个人到了郊外的那间天主教堂里,默默地祷告、忏悔,直到夜静更深。

此外令振南烦不胜烦的就是土匪的骚扰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土匪总是隔两个月就来掠夺一批物资。他考虑再三,决定成立一支护路队。他将这个想法向赵光报告,赵光却推托要请示省政府,恐怕需要费些周折,眼下还是依靠警察来维持秩序吧。振南无奈,只得捐了一笔钱给警察局,警察局便派了几个人住在公司的两个物资工场里。因为这件事,叶一岷还和振南大吵了一通。他坚持认为,警察保护工程安全是天经地义,职责所在,不应该付这么大笔钱。振南再三向他解释这不是在美国,在中国就必须这样做。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后来还是谢菱儿赶来左拉右劝,才将事态平息下来。

谢菱儿虽然和叶一岷一样,也是在美国生,美国长,由于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习中国文化,对中国的事情认识反而比叶一岷深。再加上她天性中对中国民间的事情都充满兴趣,一有空就往那些食肆茶楼、乡野坊间跑,一年多时间下来,已经俨然半个“檀城通”了。有一次振南发现她一连几天没有来上班,领着同事们满世界找也没找到,原来她是跟着一户“疍家”人家打鱼去了,在船上住了三天。振南吹胡子瞪眼狠狠地责骂了她一番。谢菱儿嬉皮笑脸地顿足发誓,可一转身照样满城跑,交了不少各色各样的朋友。

在叶一岷的眼里,整间公司里,也只有谢菱儿应该和自己有着共同的语言、共同的志趣。因为他们经历基本相同:在美国出生、长大、读大学、来到中国。可他却又发现,谢菱儿似乎和那些中国的农民们,和那些讲着满口他完全无法听懂的檀城话的修路工人们在一起的时候更开心,更充满热情。他和她用英语对话,和她讲述起大学生活的种种趣事,她总安静地听着,微微地笑笑,让叶一岷感觉那是一种木头刻出来的表情。但是有一次他却看见她在修路工地上抱起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她还用她那红润的、柔软的嘴唇去亲那张不知多少日子没洗的脸。她还找裁缝做了好几身当地女人们穿的那种大裤脚大袖口的衣服,一双木屐穿在脚上,走起路来“呱哒呱哒”响。这些都让他实在无法理解。

叶一岷想了很多办法,希望也能够从谢菱儿那里获得同样的热情,他甚至专程跑到香港去为她买来法国最流行的香水,可她也只是礼仪式地说了声谢谢,并没有他期望的热情。但是,在这个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地方,如果没有爱情的幻想与追求,他感觉自己一定是无法坚持下去的。而在这里,幻想与追求的目标必定,也只能是谢菱儿。

谢菱儿当然清楚叶一岷的心事。从大学一年级开始,她身边就不缺乏这种一天到晚想着法儿献殷勤的男仔,包括洋小子。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们都很幼稚、很单薄,像一杯白开水。她更喜欢混在那些喝酒抽烟的庄稼汉子中,尽管他们经常用各种各样的神情看她,还经常说些她听着脸红的话,但是她喜欢他们那种随意的粗俗。

振南很反对她这样随心所欲地到处混。他认为一个姑娘家不应该经常和一群男人搅在一起,因此总找机会劝诫她别到处乱跑。谢菱儿每次都是笑嘻嘻地答应,却坚决不改。

算算日子,又快到清明节了。振南想着要抽空回去一趟了。正在盘算着,却见端龙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阿哥,不好了,大林村的工厂又被土匪围住了。”

振南抓起电话就往警察局打,警察局局长很干脆地回答:“我马上派人去。”振南放下电话,就领着端龙往外跑。叶一岷和谢菱儿见了,也跟了上来。四个人跳上一辆吉普车就往大林村开去。

离大林村还有几里地,就听见传来枪声:“打起来了。”振南心里更急了。今天正是大林村的工厂发薪的日子。抢了薪固然损失严重,但是机器毁了就更惨了。四个人在村外一个小山坡上跳下车,远远望见二十多个土匪正叫嚷着靠近厂子。而从厂房的窗眼里却不时冒出几声枪响,将走在最前面的土匪撂倒。显然,土匪还没能够进入到厂子里面去。振南心里定了些,便不时往身后望,希望大队警察快点赶到。

看了一会,振南发现,外面的土匪和厂子里的人僵持住了。从厂子里蹦出的火力虽然非常单薄,但是里面打枪的人枪法却非常精准,一枪撂倒一个,绝无空枪。而在厂子前的空地上,已经躺着七八个土匪。振南心想,这三四个警察看来都非常优秀,硬是将几十个土匪顶在外面,看来捐给警察局的这笔钱没有白花。正想着,谢菱儿蹿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阿叔,你看,那边有个女人。”

振南一扭头,果然不远处的一棵粗壮的古榕后,一个官太太打扮的女人正焦急万分地往村子里张望。振南对端龙道:“你过去将她扶过来,显然是吓坏了。让她快走,别让土匪看见了。”

端龙奔过去,和那女人讲了几句话,便扶着那女人躲到山坡后面来了:“哥,这位太太说,她老公正在厂子里面呢。”

振南一愣,看那女人面容端庄富态,却不认识。那女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道:“你是振南哥吧,我是谷雨呀,福贵的妹妹谷雨呀。我老公正在里面呢,警察来了没有?”她满脸惶急。

“谷雨。”振南脑子里闪出那个爱笑的伶俐的小姑娘的样子,“警察马上就到了。你老公怎么会在里面?”他安慰着她,心里也在抱怨:“警察怎么还没到?”

谷雨眼睛盯着村子里:“我和老公回乡去扫墓,经过这里。对了,振南哥,振江也在里面。”

振南忙问:“怎么回事?”

谷雨道:“我们约了振江一起回乡扫墓,经过这里,见到土匪进村,围攻工厂。振江见了外面堆的修铁路的枕木,说这十有八九是我哥的厂子,不知我哥在不在里面?他说着话就往里面冲。我老公见他冲下去,也拔出枪跟着一起冲进厂子里去了。已经耗了大半个时辰了,怎么警察还没来呀?”

振南觉得刚刚松弛一点的神经又一下子绷得更紧了。他努力睁大眼睛往厂子里望去,却只影影绰绰地看到窗口的人影不时闪过,看不清是谁。听着土匪“噼里啪啦”地乱放枪,振南觉得每一响都在自己心尖尖上炸开:“振江,我的好弟弟,只要听到哥有危险,你都会豁了命来搭救。”这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确实对自己这个弟弟关心得太少了。

正惊慌着,却听到叶一岷在旁边大叫:“密斯谢,你要干什么?”

众人望去,却见山坡下的菜地里,谢菱儿正跟在一个陌生的后生仔后面借着瓜蔓的遮掩往前穿行。两个人手里都提着一只铁桶。众人不知他们要干什么,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却见两人蹿到土匪身后百多米的地方。谢菱儿做了个手势,两人蹲下身子,藏进菜地里。忽然,菜地里有人扯着嗓子大喊:“放下枪,你们被包围了!”紧接着,传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密集的响声。趴在前面的土匪果然一阵慌乱,有人大叫:“警察来了,跑呀!”便有土匪提着枪往村外奔。

外面的土匪一慌,工厂的窗口里,同时跃出两个人来,一边挥枪射击,一边也大喊:“警察来了,打土匪呀!”众土匪见有同伴开始往村外逃,不知道身后来了多少警察,只恨爸妈少生了两条腿,连滚带爬奔出村去。

振南见状,又惊又喜,快步走下山去。却看见菜地里,谢菱儿直起腰来,笑得花枝乱颤。她一边笑一边还大大咧咧地攀着那个虎头虎脑的后生的肩膀说着什么。

振南走到谢菱儿身边,轻斥道:“菱儿,你捣什么鬼呀?太危险了。”谢菱儿满脸兴奋得通红,道:“好刺激,原来土匪也怕吓的。一吓唬,就全跑了。我跑到这位阿哥家里,买了几串他们预备拜山的炮仗,放在铁桶里一放,果然把土匪吓住了。”她压低声音:“开始这位阿哥还不肯跟我来呢,我答应给他两块大洋,他就跟着我来了。嘻嘻。”

振南看着她脸上、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淤泥,摇摇头笑了。谷雨跌跌撞撞地跑下山坡,一把抓住丈夫的手臂:“雁行,你没事吧?振江,你俩都没事吧?你们吓死我了。”

振江刚要说话,却看见一个影子向自己扑过来,就听见有人大声叫道:“振江,你没伤着哪里吧?你怎么还是那么冒失呀?”

振江一看,是哥哥振南,只见他脸色苍白,身子摇晃着,几乎就要倒下似的。振江脸上有些发烫,低声道:“阿哥,我担心你在里面。”

一清点,土匪死了五个,另外有四个腿上中弹,跑不了,躺在地上哼哼。工厂里的财物没受任何损失,倒是有一名警察和两名工人被流弹打伤。老村长司徒林茂的儿子司徒常发搀扶着受伤的工人在旁边插话道:“总经理,那些警察不顶用的,看见土匪围过来,个个都想溜。这次幸亏了这两位英雄,一个人守住一个窗,硬是没让土匪靠近。”

沈雁行朝司徒常发竖起大拇指:“你也够胆色,全靠你在一旁帮我盯着,要不我的眼睛还真看不过来。”

司徒常发憨憨地笑了。

振南交代端龙和叶一岷留在厂子里处理善后事宜,便和谢菱儿一起陪着沈雁行夫妻以及振江回老家拜山。路上,振南讲起谢菱儿放炮仗退敌的事,众人将谢菱儿夸了一大通。

回到村里,见到何成彪,老头子十分兴奋,一众人好好喝了一通酒。司徒永堂已经年过七十了,身体依然硬朗得很,对着沈雁行和谢菱儿一个劲地吹嘘自己当年是如何调教振江的拳脚功夫。谢菱儿也喝了两杯酒,就缠着振江要学中国功夫。振江一个劲推辞,倒是司徒永堂又兴致勃发地教了她几个简单的擒拿招式。

吃完晚饭,兄弟二人坐在家门口,商量着第二天上山扫墓的事情。听着田畴水边长短交汇的蛙声,闻着田野间青绿的秧苗新鲜的味道,一种久违的温暖的宁静同时在兄弟俩心中泛起。

“振江,别出去跑了,回家里来吧。人总要有个定下来的时候。你也是过四十的人了,回来过点安生日子吧。”

振江无语,月光落在他的脸上。振南看见他的脸轻轻抽搐了两下。

“回来和契爷一起种种地也行,到铁路上来帮帮我也行。在外面饥一餐,饱一餐,哥心里难受。”

振江低着头,半晌才说话:“阿哥,我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我想找到我的……儿子。他已经二十岁了,我还没见过他呢。”他还是不愿意在振南面前提起秋月的名字。

“有缘将来自然能见到,你不如先回家里来,成个家,娶个女人,把日子过好。你都等了秋月母子二十年了,该想想自己后半辈子的事了。”

“不管秋月怎样,我终是要找到我的儿子。还有一桩心事,单眼豹子临死前托我找到他的女儿,可我连她的影子都没见到,我负了他们夫妻,我心里不安呀。”振江痛苦地摇摇头。

“我听说过这事。你已经尽力了。那孩子遭遇战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总不能一辈子放不下吧。”

振江道:“是的,如果一辈子没她的着落,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阿哥,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形。孩子的阿妈满身是血,孩子的阿爸托付完之后,便冲着官兵的枪口扑过去了。阿哥,你不知道,那孩子长得多逗人喜欢。”振江的嗓子有些发硬。

振南拿过倚在墙角的“大碌竹”吸了两口,又递给振江吸了几口。朦胧的夜色中弥漫起呛人的烟味。振南犹疑了一阵,慢慢道:“振江,听说秋月……秋月可能就住在檀城,你如果还是放不下她,不妨回县城里来找找。”

振江抬起头,盯着振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第三天拜完山,振江又帮着谷雨为福贵立了个“衣冠冢”。振南也向大家详细讲述了福贵在三藩市的经历,只是隐瞒了赵光参与其中的事。一来他觉得赵光确实与以前有了很大的改变,他现在是本县的县长,似乎不失为一个好官。二来自己修铁路的事还需经常依靠他的帮助,他不愿意大家对他有个坏印象。谷雨听了振南的讲述,自是免不了又眼泪汪汪。

振南与沈雁行一见如故,两人对国事的许多看法都出奇地一致,大有相见恨晚的味道。振南和沈雁行谈起铁路物资经常被土匪和村民哄抢,希望成立铁路护路队的设想。沈雁行也深表赞同,并告诉他此事由县政府向省政府申请,并非不可能。铁路护路队队员可在当地招收农民,进行军事训练。他笑指着在一旁修理农具的振江道:“振南兄,你家里就有个现成的宝贝,怎么不用呢?”

振南有些疑惑。

沈雁行道:“振江兄弟拳脚功夫好,枪法也了得,动起手来,寻常十个八个土匪都奈何不了他。抡起枪,可以说指哪打哪,让他来领着大家训练,岂不是最佳人选?哈哈。”

振南想想也是,便和振江商量。振江自听说秋月可能就住在檀城,也萌生了回檀城谋事的念头,听了振南和沈雁行的意见,点点头答应道:“我可不会什么军事训练的,我只会教教他们打枪打拳。”

几个人在家又待了两天。这两天不断有村民到家中来探望。有的是来打听振南铁路上还需不需要人干活的;有的是来询问振南现在去金山还能不能赚到钱的;有的是听说振南领了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回村里,特意来看看的;也有的是听说谷雨当大官的丈夫回来了,过来看热闹的。振南问起司徒永堂,才知道,这些年,村里又有七八个后生去了金山或是南洋。

振南先领着谢菱儿回到县城。振江则在家里帮着何成彪忙乎了几天,又专程去了一趟秋月家里,向秋月阿爸阿妈打听秋月的情况。秋月阿妈眼眶红红的,却终是不肯说。

振南一回到县城,便收到关兴宇写来的信,董事会同意了他的计划。他立即前去拜访了赵光,直截了当地再次提出成立护路队的设想,并明确告诉赵光,经董事会同意,檀江铁路公司向他赠送3%的股权,以示感谢,并当场向他赠送了股权证。赵光客套了一番,收下了股权证。

两个月之后,檀江铁路护路队正式成立了,公司出钱买了十多支枪,又请人铸了几十把刀。队员均是工厂以及修路工人,平时照样干活,只是每天多了一个时辰的训练。四十多名队员分布在几个点,振江来回几个地方教他们简单的拳脚和刀法以及射击技巧。这期间,振江也到县城去了两次,希望能够打听到更多关于秋月的消息,却一无所获。

同类推荐
  • 裘力斯·凯撒
  • 网恋套牢了谁

    网恋套牢了谁

    一根电话线,两颗寂寞心,三更半夜里,十指传来情。可惜的是,有人在这场感情里认了真,有人没上心,有人更是心存祸心,而最终为这无疾而终的感情埋单的还是自己。
  • 布袋和尚传奇

    布袋和尚传奇

    本书以建党九十年来宁波地区具有影响的九十件党史事件和九十位先进人物为视角,客观真实地再现了中国共产党在宁波九十年的风雨历程,记述了九十年中宁波党组织涌现出的杰出人物。
  • 断罪笔记(上):血色王权

    断罪笔记(上):血色王权

    那金光熠熠的宝座掩映着鲜血的殷红,白骨、断剑、残甲、黄沙,笔记上的碎片记录着千百年来阴影下的残忍,盛名当头所得来的荣耀,却来自这抛却人性的厮杀。可若要一人之下,便不得不独自背负潜伏在黑暗下的罪孽生杀。而这应当报偿的诸般冤孽,并非一笔勾销,只是时候未到。
  • 西夏的苍狼

    西夏的苍狼

    黑将军是西部历史上的一位英雄。传说,其英魂千年不散,一直眷顾西部。只是其精魂的载体,必须借苍狼之助,才能生起大力。本书讲的,就是黑将军及其后裔与苍狼的因缘。相传,苍狼是藏獒的祖先,它来自远古,兴于西夏,王气十足,神勇无比。那西夏苍狼扑向大宋士兵时,像降临的黑夜一样不可阻挡。本书中有一个歌手,一个女子。那歌手,一直在寻找他歌中的永恒。那女子,却在寻找苍狼。这两种寻找,在某一天相遇了。于是,西部历史和岭南文化,开始撞击出生命的传奇……黑喇嘛城堡山的神秘、黑寡子遭雷殛的魔幻、黑歌手寻觅后的超逸、东莞大杂院的世相百态,在本书中皆有精彩展现。
热门推荐
  • 当黄昏靠岸今夕使得过往

    当黄昏靠岸今夕使得过往

    你穿过时光的风雪会不会记得与我有关的尘埃?
  • 外道岐中进

    外道岐中进

    在这纷纷扰扰的世界,每个人不过虽是一介蜉蝣,却都有着选择,不随风而去,不随波逐流,只为演绎自己的故事。
  • 消消时光

    消消时光

    你们身边有没有这样的朋友,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不知道什么是爱,想谈恋爱,但是“爱”字都没有搞清楚。这样的朋友谈了恋爱完全就是一个恋爱脑!
  • 专家诊治眩晕症(谷臻小简·AI导读版)

    专家诊治眩晕症(谷臻小简·AI导读版)

    眩晕症不可小觑,了解它从这里开始。本书主要内容包括:患了眩晕症主要有哪些症状;眩晕症病人应掌握哪些基础医学知识;患了眩晕症需进行哪些项目诊断检查;眩晕症病人应掌握哪些基础医学知识;医生对眩晕症病人会进行哪些诊断治疗等。
  • 叶曼拈花

    叶曼拈花

    本书为一本书信集,收录了《变相的打秋风》、《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母亲的发泄》、《老年人的财产》等多篇书信作品。
  • 反派少爷

    反派少爷

    《反派少爷》的男主柳云白白衣风流,风雅清隽,乃是难得的三界第一贵公子,但在穿越进书中的展空空眼中却是一个腹黑幼稚,还喜欢扮猪吃老虎的心机boy。展空空一心想把扭曲的剧情给掰直了,结果却越偏越远,他眼睁睁地看着剧情君迈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远,心里欲哭无泪。……男主,你蹄子放哪儿呢,拿开!
  • 闪婚蜜宠:娇妻,别跑

    闪婚蜜宠:娇妻,别跑

    韩宁曦有一个工作,这个工作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就是......哄顾夜辰!“宝宝,来。给老公亲亲,乖~”“不要!”“宝宝,老公生气了,快来哄哄我。(?⌒`?)”韩宁曦:“。。。”“宝宝,你要是再不过来,我就要过去和你嘿嘿嘿了”“好啦好啦,我过去就是了。。。”“真乖。来,给老公亲亲。”“。。。”男女主身心干净,请大家多多支持哦!^_^
  • 沙雕总裁文之特沙雕

    沙雕总裁文之特沙雕

    特沙雕的总裁让你领略沙雕的真谛,包你爽!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在西游的悠闲生活

    在西游的悠闲生活

    带着一千级满等级的游戏帐号,到达了西游世界。然后,无敌了!!!打打杀杀太累,当然得过些悠闲生活。喝喝酒,睡睡觉,泡泡妞。等等,西游中的美女真多,玉面狐,玉兔,白骨精……不同种族,各色风味。人生美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