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卢掌柜一家赶到的时候，村长已经去了。周围围着的村民也散了大半，树根和二赖子正对着最后的棺木做着修理。
说是棺木，也不过是拿几块平滑一些的板子给拼凑起来的罢了，不过有总是好过没有的，路上逃难的一些人家里头死了人，是直接找个坑就地埋了的。毕竟世道艰难，也没有那么多功夫留给逝去的人了。
看到两位掌柜的来访，树根没反应，仍是对着棺木敲敲打打。二赖子接待了他们。
二赖子给了卢林两家的人一些小树枝，这种情况下，也没啥讲究上香，姑且用着吧。
两家的人很是尊重地拜了拜。前些天的相处，卢林两家人对着这位长辈的印象都挺不错的，何况他还给他们送了药，这可不是一般的情谊。只是，可惜，人就这么去了！即使再可惜，众人也明白，逝者已去了！
待三鞠躬完，大伙儿上了香。这会儿子，才正式地说上话。
“实在不好意思，也没拿个啥好东西来。”林掌柜朝着二赖子拱着手。
“没事，这种情况下，人来了就很好了！”往日有些憨厚的汉子也学的世故了些。
接下来的场景实在尴尬，不熟悉的两个人就这么干巴巴地聊了几句。
看着那边已经弄好的棺木，林掌柜开口道，“抬棺要我家帮忙不？”
这话一出，二赖子脸上的笑容真实了些许。这年头，抬棺木是一件挺让人忌讳的事，除了专门做这活儿的人，只有真正关系好的人才会不顾忌这些。
即使抬棺木的人大有人在，但两家人主动帮忙无疑是让二赖子心里满意了几分。
“不用！有着人抬呢！你们要是得空，帮着俺们一起送村长最后一程也行！”二赖子笑着说。
林掌柜脸上也生动起来，“这是应当的，应当的！”
正巧那边传来起棺的口号。
可惜，这时也没有啥好饭好菜送村长最后一程了。摆在那儿的就是一份野菜汤，并上一些嫩叶子。
可别瞧不起这些，没看到村长家里的人死死守着这些菜，他们就等着送完棺把这些东西收起来。这些可就是能让他们活命的粮食。至于那是临死之人吃过的？这个时候的人可一点不会讲究这个，勤俭节约是刻进他们骨子里的！
两家人跟在队伍后面走的，至于棺木，他们是边都没摸着。村子里那么多人抢着抬呢！人虽然够了，可为什么还要去呢？这就是这时的人的骨子里的爱热闹了，不管什么事情都要办的热闹，喜事自然要大办，而丧事更要大办。热热闹闹地送，也算是活着的人为着死去的人做的最后一点事儿。
才到山脚，大家便遇到了好几伙送棺的人。只是他们大多数是一层席子裹着，山脚下随便找个儿地儿就给埋了的。
而因为小芋村人多，村长又是一位好村长，树根又算是一个不错的儿子，才有了这一场大操大办。
树根停了停步子，歇了口气，朝抬棺的人大声道，“兄弟，俺们再加把劲儿，送俺爹去那好地方！”
“得嘞！”
“得嘞！”
……
像喊号子一般的回答，大家伙儿就这么相互打着气儿。
村长的营地儿离那地儿可不远，这么一程下来，铁打的男人也撑不住，更何况是这些未着饭的村汉子，更要紧的是，棺木可不能着地，一丝一毫都着不得，要是着地儿，那可是不好的兆头。至于怎么个不好法，大家伙也说不上来，只知道这是老辈人的古话，准没错。
这般，大家就这么走了歇，歇了走，抬棺的人一茬茬地换，总算是到了那地儿。
早先已有人等着了，等着的人是先行一步的未出五服的亲戚，那挖出来的坑边上被他们摆满了野花，一簇一簇的，霎是好看。
本应该是花圈的，这时又哪有那地儿给你去买花圈呢。摆这野花就是对付对付，可大家伙儿还是细致地清理地干干净净。
等着的人，还有一些是挖坑的人，这会儿正喝着过来的人带来的水在一旁歇息呢。
树根看着这狭小的地儿，粗陋的物什，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紧接着又恢复如常。
他转过身来，朝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俺爹拜托大家了！”手里还不停地拱着手。
众人连忙唤他起身，口里连连说道，“村长的身后事儿，俺们做这些是应当的。”
接下来，这可不是能够分心的时刻。
众人缓缓地变动着方向，这一块的地儿不算平，可得小心些，摔了是小事，惊扰了那去的人那可不行。个个儿都是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
“再这边点！”这会子，卢林两家人可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之前抬棺的人有些累了，他们两家人的力气又挺大，便接过了这一活计。
“再过来一点！”
“不对不对，偏了！偏了！”
“诶，对了对了，平了平了！”
“小心点，慢点放，慢点放！”
“诶诶诶，轻点轻点，蹭到了蹭到了！”
“上去一点，位置平了再放！”
“诶——，可以了，可以了，慢慢地放下来！”
“最后一点了，就一点了！”
“诶，好了好了！”
指挥的人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松了一口气儿。
背上套着麻绳的人也慢慢地解开了麻绳，这下子，提着的心可算是放下来了！
村长的后人帮忙着填着土。年纪尚小的娃娃还不懂得这是什么意思，只认为找到了一个好玩的游戏，笑呵呵地往着坑里丢着泥巴块。
而大人的气氛都不算好。
待到泥土埋到棺材顶，在场的众人跟着约好了似的，集体哭了起来，那哭喊声像是要把天给哭破似的。
在场的其他人听着哭声，心里也不好受。看着慢慢看不见的棺材顶，眼眶也沁出了泪。
之前的一切热闹行为在此时都消失不见。那些仿若梦中观花一般，此时，真正的归于尘土，大家才意识到，那个仗义的，热心的，宽容的，事事想着村民的村长走了，真真正正地走了，沉眠在了他一生钟爱的土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