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昨日宴席头疼不适,今日可好些了?”瞿啟明来到了永乐宫,今天是十五,他每个月,都会来看望太后的。
他明明知道自己昨日的借口说辞,还要这样故作关心的问候上一句,按道理来说,孟妤应该是厌恶的。可是今天,她既不悲,也不喜,只是淡淡的回了句‘无妨’。
瞿啟明没说话,倒是在宫中度了几步,又问道:“见到季妤公主了,可算解了几分思乡之苦。”
孟妤心中只是苦笑,算是吧,又好像不是,见上这一面总比没见的好,可是这一面也有些不如不见的好,虽然,确实解答一些疑惑,带来了些许消息,于利益上自然是好的,可恨的是自己心底难以平衡的失落。她只嗯了一声,不再多吐露一字。
他走过来了,孟妤将眼睛闭上,不想看这一切。
只是,他仅仅走近了些,在她的身后一段距离处停下。“今天是十五,月色很美,你宫里的那架蔷薇花也开的很好,不如出殿,在花架下的石桌坐下,赏赏月色。”
她将眼睛睁开,有些不可思议,也充满了狐疑,不知他又在玩什么把戏。只由的他牵了自己,往殿外去。
今晚的月色确实很美,月光将周围都轻柔的笼上一层温柔。石桌上,宫人已经备好了一壶酒,在花架下打起了两盏灯笼,柔和的暖黄和着清冷的月光,共同辉映在花架下,石桌上,饶是让人心驰神往。
孟妤同瞿啟明坐下,宫人们便都往远远的另一边去候着,在交织的屋檐下,树影下隐没。她抬起头,看向月亮,皎洁又明亮,孤独的悬挂于穹顶之上,上一次这样和别人一起看月亮是什么时候呢?不记得了,那个人也常常消失在她的回忆中,只是她还记得,阿竣说过,要接她回家的。
瞿啟明倒了两杯酒,说道:“大楚信奉月亮,你大可以多出来看看,这里的石桌石凳就是特意添的,何苦将自己埋于宫殿内。”
她不说话,只是拿起这杯酒,慢慢移到嘴边,抿了一口。将头偏向一旁,不去与他对视,扭头看到的,就是这一架蔷薇。
虽然是在夜晚,看的不真切,借着灯笼与月光,她也算注意到了这架美丽的存在,她并不是第一次见这架蔷薇,确是第一次注意到,竟然,开的这样多,这样盛,这样美。她尝试着轻轻的深吸一口气,捕捉到了空气中的淡雅芳香。
月色,花香,美酒,佳人。
“你在周朝多年,孤独是在所难免的,如今见了亲人,也算缓解了些思乡之苦。对了,宫中的流言这些年来我已经暗中让人杜绝了,昨日宫宴之后,并无甚风言风语,你大可放心,不必闷坏了自己。”
孟妤终于将头转过来,看着瞿啟明,借着夜色的不清楚,她直直的盯着这个人。今日,孟妤才正视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竟然是温柔的,她想到宴席上对他的误会和怒目而视,他为她种下的这架蔷薇,他也暗中默许和安排了她和季妤见面,这些年,他也暗中安排,替她化解了先皇时期的流言蜚语,保全了名声。这样的平和的春夜,这样皎洁的月亮,使人心底,生出几分柔和来。
“阿尨的尨,怎么写呢?”孟妤轻声的开口问道。
他忽然就有了些被叫到乳名的不知所措,带着一丝孟妤没有注意到的欢喜,将杯中的酒倒在石桌的一旁,用手指蘸了酒,在孟妤面前一笔一划的写下'尨'。
“不知尨字何意?”
“杂色,绒毛”
他往自己的杯中斟满,“是多毛的狗。母后说,宫中活下来的皇子少,这样的名字好养活。”说完,将这杯酒饮下,又斟了一杯。
孟妤看着桌上的字,说道:“确实同龙字很像。”
“但终究不是龙,要成为真龙,就要拔除那两撇。”瞿啟明又饮下一杯,说道:“只是其中疼痛,又有谁知?”
瞿啟明,他并没有醉,说的话却是不应该对她说的,此刻的他,一下子就失却了帝王的神气,只让人觉得像是一个失意的人。
应该安慰他吗?不。
耻辱也是他带来的,他的占有欲侵蚀了她,一遍又一遍的嘲笑挑衅,划开自己的伤疤,将残忍一次次的重复着折磨她。帝王的血,是冷的,这才是他,这才是真实的瞿啟明。他自然有割舍不易,可是,他的可怜之处,与自己有何关系?而自己的痛苦,却少不了他带来的部分。
瞿啟明抬起头,看着孟妤,又开口说道:“迟雪,我们,不都是一样的吗?身不由己,无法诉说,只有我们自己能看到痛苦,旁人是感受不到的。”
他说的没错,这正是孟妤心伤的一部分,这也是活着就要接受的痛苦,季妤不知道,大楚也不知道,周朝也不知道,孟妤与瞿啟明的这层关系,对于她来说,绝对不能开口的秘密。只是此刻,最理解她的人,竟然是她的敌人,她痛恨的一个人。
微风吹来,春寒就渐渐的重了,放下酒杯,瞿啟明站起来,轻轻的抱住孟妤,他的身子是暖和的,而她是有些冷的,就这样静静的抱了一会儿,直到孟妤也渐渐的有了些温度。
“夜深了,休息吧”,瞿啟明仍然没有放开,而是将孟妤抱了起来,缓步走进殿内,候在他处的宫女,不知何时赶来,将关上了殿门。
月光静静的倾斜在蔷薇架上,灯笼和酒盏被宫人收拾好,一起都安静的进行着。
今晚,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安静的抱着孟妤,借着半分酒意,却将这一夜睡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