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着流民的浪潮徘徊在近郊荒野整整三日,与盛京城不过一墙之隔。
月前,皇叔信王发难逼宫,毫不拖泥带水幽禁幼帝、胁迫大臣,就连皇家血衣卫也被信王一党杀退宫城,成了全城捉拿的“乱贼”。
旦夕之间,曾经盛极繁华的帝都陷入恐慌,几乎人人自危。
帝国将倾。
正值春灾泛滥,城外饿殍遍野,近乎是哭声震天,那些朱门清贵的人人头难保,哪里顾得上这些。
“他也该来了。”我哑着嗓子自言自语道。
日色明晃晃的刺入我的眼底,好似在灼烧着,此时,只听荒芜的田野上响起大雁的哀鸣声,闻者悲伤。
我果然没料错。
晨时过后,关闭多日的城门突然大开,一列骑着高大的红鬃烈马的府兵鱼贯而出,气势汹汹。为首的男子一身暗红官袍,显得清冷卓绝,容貌俊美,晃若天生的王孙贵胄。
来了来了,此人便是信王。
信王一朝得势,忙得不得了,此时亲率府兵出城,必是为了追捕逃窜的血衣卫。
余党未除干净,总会再生变故。
糟糕的是,饿急眼的流民见城门开了,纷纷涌动,却撞上了守城兵的刀刃,还是不住的往前涌去,想抓住唯一的机会。
鲜血撒了一地,艳得好似名门贵妇涂抹的胭脂,惊得后来者不敢上前。
我暗自走近,柔和而浅淡的薄光映在那个男子的侧脸上,原本模糊的回忆,忽然异常清晰起来。
我急促地冲出人群,冲着来人喊道:“信王爷,您追捕之人向西而去,约末是去了、大将军府。”
我说完便站在原地。
信王只需一眼便从纷杂嘈乱的人群中找到我,他用深邃而沉着的目光打量着我,像是在打量一个猎物,随即微笑,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道:“何人?”
那声音优扬入耳,犹如风吹佩环般清脆好听。
我脊背挺得高高的,连忙回应。
“民女阿宁,天下安宁之宁。”
信王狭长的凤眼中透露着上位者的审视与微末的兴趣,他思索一会儿,随后面不改色的吩咐属下:“带走。”
我暗自松了口气。
方才,我先是自作聪明的谎报血衣卫的去处,又讽刺他逼宫将天下搅的不得安宁,我触及了他高高在上的威权,却也因此引起了他的好奇,果真将我带了回去。
没错,我是血衣卫的人,混在流民中三日,便是在等他。
果然来了。
*
信王府。
沐浴更衣后,我被家奴领到偏厅,甫一进门,只见几个门客面色惊恐的匍匐在地,冷汗涔涔。
只见信王脸色泛着铁青,食指一下一下的叩着桌案,厉声斥责:“一群废物!七日已过,抓不到那帮逆党也就罢了,连血衣卫统领的画像都弄不到,那要你们何用?都给本王滚下去!”
门客们急急退下,不过须臾,屋内便只余我一人。
信王脸色微霁,示意我落座,开始不痛不痒的问着我有关灾民之事。
我心里疑惑,却仍是不卑不亢的应着。
末了,我正欲退下时,信王突然叫住我,猝不及防的伸手抚着我额际的那块似一轮月牙儿的旧痕,指尖一抹的短暂冰凉令我回神,我慌忙避开,只听他沉吟道:“可是被屋里房梁砸伤所致?”
“不,”我摇了摇头,眼里情绪不明,“是撞伤的。”
信王不再多问,挥手示意我退下,我一边告退,一边余光见他慵懒的斜躺在软塌上,也没多管。
而我丝毫不知,信王略带迷离的目光透过窗棂,投向屋外,我离去的身影不早不晚,刚好落到他眼中。
暮春时节已是绿肥红瘦,林中枝叶葳蕤。此时,他又想起了那位故人。
可惜啊,寻不回了。
软榻上的信王嘴边浮起一抹苦笑,随后缓缓地阖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