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四条终于忽悠住了蚁身九，算是保住了一条蚁命。
回想起巨龙来临的那一天，那便是等于捡了两条命，再多的五星、保护罩和手枪都不换。
蚁四条也是一名一人之上，万人之上的蚁王。他的女王便不会骂他窝囊废。
那天早上，他吃的是草根，难吃。但是，没有绿叶的血腥气。
“夫人，来张开小嘴，这树根我已经在嘴里泡烂了，软软的，你尝尝。”
“夫君，你当以大局为重，岂能在妾身身上浪费时间？若夫君此时在砥砺奋斗，说不定这些时间已经救下了一位蚁民。”
“呵呵，天天吟诗作对高喊口号，岂能救的了蚁？我也只能装作信心十足的样子，鼓舞蚁们不要放弃希望。纵使我们眼神不好，看不清楚光在哪里，但是心里也要有那么一束光，哪怕再渺小。”
“夫君，你定是蚁族的那片光，妾身相信你。”
“来，再吃一口。如若照顾不好我的娘子，纵然拯救了蚁族又有何用。绿草地上尸成堆，千年不见花儿开。为何本蚁强欢笑，人人知是夫人来。”
突然，空气中的气味不对，护卫女王的兵蚁们纷纷就位，时刻准备转移。
定是敌人已经突破了第一层防线，敌人很强大。有兵蚁来通报情况，碰过触角才知道是一条巨龙。几个大队长在王宫迅速开了个碰头会，决心尽力抵抗，同时掩护女王转移。
白蚁的洞穴口，巨龙的第二对爪子飞快地趴开泥土，将洞穴扩大。巨龙的头时不时便低下去，巨鳄大嘴下裂开了一道裂缝，伸出一根粗壮的红色舌头。长长的舌头闪电般地向洞穴里钻去，迅速又收了回来，充满黏液的舌头粘满了白蚁，被送回了巨龙肚子。
蚁四条和大部分的蚁们都躲到了蚁巢最底层。兵蚁们分散开来，喷酸的喷酸，徒劳地攻击着巨龙。大颚压根够不着巨龙的一片鳞甲，面对一根恶魔之舌的肆虐也只是消极等死，期待着被蚁酸蛰疼的巨龙自己离开。勇敢的兵蚁小队冲出洞去，被巨龙当做点心，一口一个。
情况不对，蚁四条本来淡定的心沉重起来。巨龙捕食的强度和时间都不对，一般巨龙不会彻底破坏蚁巢，只会在一个蚁巢进食一会后，马上飞往另一个蚁巢。这不是一次肚子饿了要来吃个饭的日常，巨龙要完全毁掉这个蚁巢！
蚁四条悲愤无比，附近三个白蚁巢中，自己处在中间。所以对树人的攻击最是敷衍，害怕成为树人打击报复的目标。情愿啃硬草根，也不去主动招惹树人，树人这次为何会铁了心的派龙来灭我？家里除了草渣，就是土疙瘩，有什么必要赶尽杀绝！
蚁四条明白现在是族群的生死存亡之际，自己必须要冷静。智人族没有提前知会，说明树人对行动蓄谋已久，也许还封锁了消息。我不能心怀任何侥幸心理，全族如无意外，必然会全部死在这里，烂在土里。怎么办，我该怎么活着？
一名树人闲庭信步地走入蚁巢地下，又从地下回来了。
“熬胜，杀光所有白蚁，再去袭击人族城市，试探一下智人的反应。回来后随我面见树神，此次是天大的功劳。”
树人走了，巨龙还是一丝不苟地挖着。神使说杀光，那就是杀光，一只不剩。
巢穴地下，不断有白蚁冲向巨龙，妄想撑破它的肚皮。巨龙的巨颚将冲出来的白蚁咬成两段，颚下裂缝张开，挤出一大坨被消化液沾满的白蚁，没有窒息而死的便用爪子撕碎。
地上满是残肢断体，空中飘着浓浓麝香，天上撒下懒懒的阳光。没有声音，没有战斗，没有投降，没有观众，巨龙机械的杀着，也没有血流，可是黄土看上去有惨烈的味道，腥气很重。
王的身边越来越稀疏，蚁们只会循着信息素进攻。蚁四条痛恨命运的不公，诅咒着邪恶的巨龙。
我不能死！我不是自己在活！我要苟活下去，啃草根也不配活着吗？蚁神你抛弃了你的子民吗？
不，龙神也是被智人毁灭的神灵！龙族和虫族一样，只是被利用奴役的可怜虫！我还有机会！
“杀虫用龙袭，杀龙谁人急？
虫在洞中死，龙在泥里泣。
都是异族身，杀光多开心。”
蚁四条高声哭笑，如同念咒一般，疯狂的念着诗。谱上小曲，也能唱着。一遍又一遍。
巨龙不再吐出致命的舌，抬起头，立在破洞前。蚁四条疯癫地踏着步子，走出了蚁巢。
“价值。”巨龙平淡地开口，顺了顺胡须。
“第四纪元末期，虫族崛起，成为树人族克星，有望成为第五纪元的主宰者。智人族智慧神使降临，在虫谷召唤神降，虫神从此消声匿迹。那里一定有对付树人族的方法。我有一件来自虫谷的神器，我记住了虫谷的味道，能帮你找到虫谷。”
“错了，我要的价值是你。不是虚假的历史。去，杀死你的女王，杀死你的臣民。你才能获得与我交流的机会。我等到这把沙土落完。”
巨龙的一只爪子，抓起了一捧泥土。泥土从宽大的指缝间慢慢滑出，巨龙趴伏在地上，再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我把神器送你如何？”
“……”
“说，你最恨哪个树人，我定帮你杀死它！”
“……”
“你说话啊，赖皮蛇！”
“……”
“你再提一个条件，我必能达成！”
“……”
……
这场失败相声表演还是停下了，不是捧哏拆台，而是泥土掉落很快。
蚁四身浑浑噩噩走回了蚁巢。
可是女王的身边的蚁都已经一动不动。工蚁全变成凄惨的玩偶公仔。被兵蚁的颚咬断的肢体铺了满地，头在这里，腿在那里。兵蚁则画出了一幅悲壮浮雕。这个兵蚁的颚捅进那只，那只的颚捅进另一只。
以前蚁四身总会埋怨蚁们的心中光太暗，照不出蚁族辉煌的前路。可此刻蚁们的心中光太亮，蚁四身睁不开眼，不敢再看。
女王嘴里嚼着带有夫君温度的树根，正等着蚁四身。
“我的意中人是盖世蚁雄，总有一天他会举着七彩嫩草来喂我，可是我已经爱上他含软的硬树根。只是故事不能只有开头，没有结尾。我只有最后的一个愿望，不要让其他蚁碰我，我要死在你的心中。”
蚁的小腿能举起比自己重很多倍的物体，可蚁四身的六条腿颤抖着举不起哪怕一根树根，小小的眼看不清巨大的爱人，嘴里树根泡软了……
“伤痛才是彼此信任的基础，你有资格与我对等交流。”巨龙将头伏下来，更往地下两边蹭开两堆泥土。巨龙的眼睛平平看着蚁四身。
“……”
“将所有蚁的信息素收集起来，用你的口水激发，抹满我的全身，这样你就能找到我。”
“……”
“这是我偷来的树人族机密，《龙族培养手册》，你要将它交给我们龙族。我在你中间的两根触角上抹上了特殊的麝香，去密林深处找我的弟弟，他会帮助你。”
“……”
……
从此，没有什么可以让蚁四条相信，他只能相信蚁神。他可是蚁神的神使，虽然是自封的。
他立起身子，从胸腹之间的缝隙里使劲抽出一面金属片。它一面是灰蒙蒙的，另一面锈迹斑斑，不知道是放置了多少年的破烂。
蚁四条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面前，用前腿轻轻地擦拭灰蒙蒙的那一面。这件拥有蚁神神力的器具便露出了它的真容，上面显出了一个高大威猛的白蚁形象。这是每一个蚁都能看到的自己心目中的蚁神形象。
蚁四条有四条触角，其中两条是自己的。还有一条是被智人杀死的弟弟的触角，插在脑袋的左边；另一条是被树人杀死的哥哥的触角，插在脑袋的右边。
蚁四条当然知道自己插的顺序不对，以前都是弟弟在中间，哥哥在右边保护弟弟，自己在左边保护弟弟。可是哥哥与弟弟都再也不能动弹，想必是蚁神怜惜他们过于勇猛，在无尽大陆上便容易受到伤害，所以便将他们召回了神国。自己现在左边牵着弟弟，右边拽着哥哥，带着他们为蚁而奋斗，也不算违背了当初的诺言。
蚁四条将自己的触角向神器中的蚁神伸去，蚁神也伸出它的触角与蚁四条碰在一起。很好，蚁神没有放弃我们。蚁四神微微低下头，让哥哥和弟弟也被蚁神眷顾一下。
蚁四条闭上眼，来到心中的蚁国。插在他旁边的那对触角，是他的女王。他用触角轻触爱人的触角。蚁国的王宫由树根建成，外面是五彩的嫩草。蚁四条口含树根，他是蚁国所有蚁的蚁神，必须眷顾每一个蚁民。左边插满的触角是兵蚁第一大队，他一一碰过；然后是兵蚁第二大队，他也一一碰触……
口中的树根终于软了，喂给谁人吃。
蚁四条将神器递给了蚁身九。
“这神器上的味道能够找到虫谷，你一定要找回蚁族的荣光！”
“她是与你开玩笑，欲戴神器，必承其重。我只是个窝囊废，救不了蚁族，只想在智人脚底苟活。”蚁身九不收。
“总要有蚁品尝伤痛，我不能再为蚁神奔波。神器不能有闪失，我只信你。”蚁四条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蚁身九，没有动摇。
“蚁光人才应该是你要托付的人。”蚁身九还是没有收。
“求你。”
那天，蚁四条离开了蚁巢。那天，阳光格外炽烈。
蚁身九看着眼前的神器与两根触角，不知在想什么。
死去才知万事空，
但悲喂谁老树根。
功成身就繁荣日，
不如相守土洞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