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眼睛可以看到东西时,我已经进入了我小时候的身体。
在我睁眼、看清楚眼前的一切的那一刹那,我是懵的。
看着眼前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我一下呆在了那里。我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那个,巨大的,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镜子,里面的我,也是呆呆的表情,一动不动的看着站在镜子前的我。
镜子下面摆放了一张长的木头座椅,镜子的高度刚好到座椅的上方一厘米。镜子里,我才刚刚露出肩膀,青涩的脸庞,半短的头发,瘦小的身体,这个样子的我,似乎,像是小学三四年级的样子。我惊讶的伸手去摸了一下镜子,这一次,我的身体是可以动的,手指触碰到镜面,一股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甚至因为太凉,手指尖都有些麻麻的。
拇指和食指轻捻,试图缓解那一份凉意。
耳朵里也渐渐传来了声音,那是,炎热的夏天里特有的蝉鸣,一阵一阵,绝不停歇,甚至从这声音里听出一股暗暗较劲的感觉,似乎在比哪一方的蝉鸣声更加嘹亮。我转头看向被烈日照射着的阳台,与现实生活中已经泛着“银灰色”的阳光不同,眼前的阳光是黄色的,是炙热的,带给人像是太阳花般的热烈欢快感觉。
院子中建筑物、阳台的遮挡、房屋墙壁的不透光,使得我所站的地方形成了一根泾渭分明的线,前方是炽热的、跳动的光亮、后方是阴凉的、寂静的昏暗。我站了片刻,慢慢向前方走去,我知道,我的身体渴望那份光亮,不只是因为那份热,更是因为,那光亮中的欢快因子。
当我确确实实站在那份光亮下的时候,我感觉全身的细胞似乎都在张口呼吸,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甚至让我打了一个哆嗦。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似乎都被刺激醒了。展开双臂,闭上双眼,微微歪头,朝向阳光所在的地方,轻轻的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气管在被一股暖流所划过,然后滑进了肺里。然后,我又迫不及待的深深的呼吸,像是,缺氧的鱼儿一样。
这个时候的我,突然有一种“如果我是一棵向日葵,似乎也不错”的感觉。
我睁开了双眼,虽然刚刚是闭着眼睛朝向太阳,但是,阳光的炙热,让双眼还是有些不适应,视野中的颜色亮度有些不正常。我看向院子墙头上方的树叶,绿!绿的,甚至有些深了,尤其是树叶后面,那一片片的白、浅浅的蓝,让树叶的绿显得格外重。
重新回到小时候,让我有一点点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但是,因为确实许久不曾看到过这样的景了,还是强自按捺住有些激动的心,从阳台的厦子向外迈步。
院子比厦子要矮上三个台阶,水泥铺成的院子,被太阳晒过之后,会慢慢向上蒸腾热气,那股热气顺着脚底慢慢向大腿爬去。我低头,看见自己穿着的塑胶凉鞋,第一感觉就是,有点丑,但是不得不说,梦中的自己看到这塑胶凉鞋,竟然还隐隐有些喜爱。一双细裸的脚踝,笔直的小腿,以及一条米白色的大裤衩,我看到这条大裤衩,还稍微愣了一下,脑海中似乎没有穿大裤衩的记忆。
但是,很快,腿上暖暖的感觉就拉回了我的思绪。想想多年后,自己在阳光下露出一点皮肤,就感觉火烧火燎的,这种看似炙热却很温暖的阳光,真的是太怀念了。
眼前的场景一点都没有变,比“我”只高了一半身高的、带着倾斜角度的车棚,与大门正相对着的碳棚,碳棚下的用红漆刷了的、防止腐蚀的压水井,还有夹在车棚和阳台的厦子之间的窄窄过道,貌似只有一米多宽吧,刚好可以放下一个巨大的圆水盆,夏天的时候,就用这个圆水盆晒水,一个中午的时间,水就热了,正好用来洗澡。
可能是因为在梦里吧,我倒是没觉得那太阳有多热,周围的温度有多高,甚至还觉得,这样的温度刚刚好。
我转过身,朝大门走过去,打开新刷过漆的小门,看着那鲜亮的、完整的门,脑子里想起多年之后,门变得锈迹斑斑,一块又一块的跟雪花似的漆附着在门上面,每次开门,都要小心再小心,不然掉落的油漆就会粘在手上、衣服上、头发上。那个时候,好像特别嫌弃那个大门,每次开门开不开的时候,都会弄得门哐哐作响,现在一想,倒觉得有些愧疚,原来,它也是干净得体过的。
手指不自觉地抚摸门面,但也仅仅是一瞬,我抬脚跨过门槛,低头避过门牙,站定。
我真正的站在了我小时候曾经无数次奔跑、追逐过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