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手术室一侧的观察窗外，李清风想被点了穴位一般站着不动，他瞪大了双眼，看着手术室里的那两个人，眼神中流露出十足的惊讶。
那个名字......怎么可能是他？
李清风听过这个名字也是机缘巧合。他年轻时在李天王府工作。有一次四位天王聚会，喝醉后不免得开始回忆往昔，其中情绪最激烈的时候，他们的怒骂声很大，让房间外面的人都能听到，其中就有一个叫“武空”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在过去几百年里像是一个禁忌，除了在历史资料中会有一点注解，长久以来都被主流社会刻意忽略。但有些人有些事，不是说封杀就可以封杀的。李清风除了在从天王们的只言片语中听到这个名字外，还知道在一个只存在于酒肆街巷之间的星际都市传说，人们口口相传，从未落在纸面上。传说中有一位杀人无数，祸害无数生灵，摧毁无数文明国度的罪恶之源——“欺天大盗”子吾空。在帮助福主推翻李家王朝后，因为无尽贪欲而叛乱，最后被判终生监禁，老死在宇宙尽头的黑暗监狱中。
当观因在手术室中叫那个人“武空”时，李清风可以确定他正是五百年前惹得天王们破口大骂，也是传说故事中的那个反派人物。
可这样一个人，观因为什么要让他苏醒？一直以来，李清风协助观因设计了那具人形武器，他本以为是福主授命的秘密任务，一度还为自己已经直达天听而感到欣喜。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原来自己是在帮助观因复活那个人？通过监控中听到的对话。李清风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李清风看了一下身边两个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工作人员，不由得嘴角上扬。刚才在停机坪有些冒犯佳人，但现在知道怎么讨好她......又或者可以借这个秘密得到一些自己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处？看着观因曼妙的背影，李清风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小腹处有一团火焰烧得他欲罢不能，浑然忘记了对方曾经的身份。
回到手术室，武空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他心里咒骂着现在被世人称之为福主的那个男人，咒骂着不知道什么原因变成美女的观因，骂着不公平的命运，骂着漫长的岁月......
但骂来骂去，骂到最后，武空沉默了。他发现自己的愤怒毫无意义。因为这些话在自己被关进黑狱之后已经骂过了。现在无非是再重复一遍。
武空努力回忆起那个男人，那个被称为“福主”的男人。当年那副悲天悯人的虚伪嘴脸骗过了全世界，却骗不了武空。福主口口声称自己是为了文明的昌盛，但实际上他想做宇宙的主宰。
五百年的岁月抹去了许多记忆，其中包括那份不甘心的愤怒。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老秃头！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武空只记得自己垂垂老矣时，被关进了冷冻室里，注射了融晶药剂，之后便是长久的黑暗......这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如此的不真实，如此的令人难以接受。
而那些并肩作战的兄弟们，最后活下来的也应该都不在了吧？曾经的把酒言欢，意气风发......也都在漫长岁月中化作尘埃不在。至于她.......她最后看我的那一眼，应该就是绝望吧？
观因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武空。听着他的污言秽语，感受着他压抑许久的复杂情绪，心里却想着自己的过去。
漫长岁月可以忘记很多人很多事，但有一种情绪却像陈年老酒一样，时间越长，味道越是醇厚浓郁，那便是“恨”......
武空陷入了对过去往昔的追忆和感慨，他身旁那位绝美的观因同样两眼失去焦点地发呆。忽然间，在这间房子里两个本该相互仇视的人，居然安静地坐在一起，场面竟有一丝和谐。
因为之前一直处于无意识状态，武空的精神状态更好一些。他先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打量着身旁同样陷入回忆不能自拔的观因，突然有一种宽慰：或许这五百年里，自己的另一些敌人过得也同样不好。
武空对着发呆的观因开口问道：“我记得，我的刑期应该不止500年吧？”
一句话打断了观因的回忆。她本来只是有些恼怒，但当她试着恢复平静时，过去几百年来压抑的情绪突然之间失控，像翻涌的潮水让她无力抵抗。仅存的理智就像一叶扁舟，在酝酿了几百年的风暴中上下翻滚......
武空也被吓了一跳，发现观因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狰狞，不受控制。痛苦中却带着一丝微笑，是那种面临毁灭而感到兴奋的变态微笑......
他不知道这一幕其实并不是第一次发生。早在三百年前，观因的精神就曾一度奔溃过，只是近几十年来渐渐趋于稳定。而今天，在武空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下，观因再次面对精神奔溃。
曾几何时，观因被黑暗吞噬，挣扎了很久才恢复理性。现在面对熟悉的情绪风暴，观因再次感到一丝恐慌，好在她早有准备。
在眼角蕴含的泪花溢出眼眶之前，观因从贴身的口袋中取出一枚纤薄的药片，放在舌头上。一阵熟悉的酥麻感觉从舌尖传来。观因笑了一下。已经几十年没有服用过这个小玩意了，还以为早就忘了它的味道。很快，观因恢复了冷漠的神情。
而这个小小的插曲没有影响观因的记忆，她看着武空，淡淡地回答道：“福主的意思自然是无期限的。”
“所以你让我苏醒，并不是他的意思吧？”武空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观因，眼神摄人心魄。看到观因刚才情绪的转换，从癫狂到冷漠，武空能够猜出那枚药片的作用。所以也再次验证了他的那个想法：自己的另一些敌人在这五百年里同样过得不好。
“我让你醒来，确实不是他的意思，但......福主会理解我的。”观因没有解释刚才发生了什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笑了笑，没有在意武空颇有侵略性的目光。
“你们俩闹矛盾了？”武空像是拉家常一般问道。
“算是吧，不过这不重要。”观因愣了一下，然后看着自己高耸的胸脯，面色愁苦地说道，“其实我想说，过去我没有信你，是我的错。所以这个是付出的代价。”
武空看着眉黛紧缩的观因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些幸灾乐祸，同时还有恶心，他说道：“收起你那副神情吧，你从来都不会让自己走投无路的。”
观因听到了，破涕为笑。五百年前他最懂他，五百年后，依然是他最懂他。
“所以你答应帮我了？”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观因起身后，离开手术台几米外，然后眉头轻皱，双眼略微失神。只听“啪”地一声，紧锁武空手脚的金属枷锁瞬间打开了。
武空深呼一口气，缓缓起身，坐在手术台上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观因。见她手里捏着一个环状的设备，一脸戒备地看着自己。轻笑一声后，武空环顾四周。
很快他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体上。当他抬起双手时，愣住了。原来自己的两只胳膊变成了泛着金属光泽的机械臂，上面还密密麻麻地刻满了神秘的符文。他回头看向观因，发现她依旧和自己保持着距离。
武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些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观音指了指四周，说道：“你原来的身体早就坏掉了，在你脑死亡之前，我们将你的意识转移到了这里。根据你的脾气，我知道你会更喜欢你原来的身体，但那具身体的DNA序列被福主掌管，所以我无法克隆。”观音继续说道：“不过这具身体是我特意改造过的，可以说是全宇宙最强大的躯体，日后你会感谢我的。”
“日后？”武空毫不掩饰自己的反胃和恶心。看着眼前的接近男性完美幻想的诱人身体，武空挠了挠自己的裤裆，确定没有因为人工改造而缺少零件后，说道：“我对你这副模样实在提不起兴趣。”
观因苦笑地摇摇头，如果放在平时，眼前这个人，不用自己开口，就会被自己身边那些狂热的追求者撕成碎片。而今天，眼前这个人让自己已经麻木太久太久的内心，再次感受到刺痛。这种感觉，就像瘫痪多年的病人再次感受到被针扎的痛觉一样，虽然疼，却充满希望与激动。
“这么说，那件事，他真的做成了。”武空好像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但是观因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件事，就是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起因，是所有惨痛记忆的开始，是罪恶与贪婪的源泉。但在此之前，自己曾经还坚定认为那件事是上天给与人类的礼物，是开启人类全新历史的转折点，没想到，它竟然是一个诅咒，一个伊甸园的苹果。
“当然，没有人能够拒绝那种诱惑。”
“我可以。”
“所以最后你的结局最惨。”观音调试着参数，说道，“如果说从你身上学到了什么？应该就是......不要和历史作对。”
“历史？”武空不屑地冷笑道：“如果是要给人类文明画上句号，那我信。”
“哎......当初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现在怎么了？我很好奇，你们居然能够维持五百年？”
“福主利用‘长生不老’笼络各方势力，虽然有些波折，但还是统治了四大星域。”观因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表情有些狰狞，继续说道：“但是自从他上台之后，几百年来严禁各种科技发展。整个社会停滞不前，所以你出去之后会发现，这个世界跟你离开时相比，并没有变化多少。”
“禁止科技发展，社会停滞不前，是因为他畏惧有更先进的技术出来，打破他长生不老的超然地位。”武空斜过头看着一脸愤怒的观因，笑道：“但这关你什么事？这不是你让我帮你的原因。”
观因收起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流露出的一些私人情绪，妩媚地笑了笑：“我为什么就不能关心人类，关心这个社会？”
“因为你还活着。”武空突然凑近观因，几乎零距离地观察着观音的脸颊。观因没有躲闪，任由武空呼出的气息轻轻地扑打在自己吹弹可破的肌肤上。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寻找着对方内心最敏感的地方。即便相隔五百年，他们也曾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大的仇敌。
“这就是你活了五百年的代价？”武空退回半米远的距离，语气变得有些柔和。
观因听到后眼里忍不住蕴出泪花，但仅仅是停在眼眶，没有流出。这件事对他来说是漫长人生中最痛苦的存在。也因为这件事他曾一度想要了结自己罪恶的一生。但他没有，因为他不甘心，不甘心被人利用，不甘心被人利用之后变成一尊充满恶意的玩物。
几百年来，他始终活在耻辱之中，一直期盼着，等待着时机。就像他以前一样，找准时机给那个人致命一击。但这种隐忍的生活无比痛苦。几乎每天睁眼的那一刻就开始憎恶自己的身体。但他知道，这具身体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武器了。
所以在谨小慎微与自我怀疑中度过漫长岁月，再坚硬的心也会产生裂痕......而武空突然柔和的那句话就像一阵清风，吹进了他干涸而荒芜的内心。观因尽量压抑自己的委屈，自己几乎要澎涌而出的悲伤情绪，缓缓地说道：“我的事......不重要。”
“哈哈哈，真是活该！”武空就喜欢看到观因痛苦的模样，而他再次得逞了！
“你！”
观因暴怒。
他差一点就以为武空看在以前交情的份上会关心自己，没想到看到故人的自己变得如此脆弱不堪。观因一方面因为武空的冷血与嘲讽而羞愤不已，另一方面更加憎恶自己。
他恼羞成怒，打了一个响指。随着清脆的响指声结束，一股电流从武空的心脏处迸发，席卷全身。强烈的电流让武空跪在地板上，露出痛苦狰狞的表情。
好在观因很快又打了一个响指，电流瞬间消失。但武空躺在地上没有起身，他在等待电流的麻痹效果褪去，而嘴上却没停，喃喃说道：“我就知道。你果然还是留了一手。”
观因冷眼看着武空，没有说什么。只是给武空看了一下手腕上的金色手镯。武空明白，观因的意思是“下次你再惹恼我，可不是电击这么简单。”
“今天还得谢谢你。让我回忆起了很多应该忘记的人和事。”
看着观因的背影消失在手术室大门外，武空再次陷入迷茫。但迷茫之余，他也有一些好奇。这个与他生活的世界过去了五百年，那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是否有人继承他的意志继续反抗？福主的理想国是不是真的那么平和？武空获得重生后，第一个决定是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毕竟自己曾经为这个世界抗争过，牺牲过......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观因没有再出现过。
而武空被一个陌生的工作人员领到一个房间后，便没有人再理会他。恒定亮度的房间让他感知不到时间的变化，胸前内那颗滚烫高温的核聚变心脏给他无尽的能源不用吃饭。虽然自己拥有人类也有所有器官与感知，但武空清楚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没人理睬，不代表没事可做。武空毕竟是五百年前最负盛名的战士。所以他下意识开始恢复性训练。毕竟要重新适应这个陌生的身体，而这个新生的身体也需要磨合运行。虽然不知道未来观因要让他做什么，但一定离不开凶险的战斗与让人崩溃的痛苦。所以越是让自己恢复到巅峰时期，便越能掌控一丝丝自己不能完全掌控的人生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