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侯并没有允许我在临淄城逗留数日的打算,我对这齐国最繁华的临淄城亦无多乐趣。因为在淳于城还有在等待着我的人,还有在等待着我的草绳。帽子生意很成功地为墨派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楚国方面出手极为阔绰几十块金版塞进了髡长老的手里。
虽然没有长留我的意愿,但齐侯很慷慨地为我这个女婿准备了一批厚礼。我自然是拿着这批厚礼用作我对墨派的贡献,我的食禄也是默认由髡长老交给墨家。当然我因为这些身外之物,我又被髡长老特许休假一段时间。
我回到淳于城把齐侯喜得因齐公子的事情告诉了田非,田非的心情变得很差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没有搭理我。翌日她又缠着我让我还带她去潍水边游玩,这次她要我给她制造一支鱼竿。这鱼竿自然是要设计一些精巧的机械,方便田非可以用转动轮轴的方式轻松地钓上大鱼。
我准备去市集为做好的鱼竿配上铜钩的时候,田非特意叮嘱我要把弯曲的鱼钩给掰直了。我不了解田非的用意,把弯钩掰直过于麻烦我直接管髡长老的夫人那里借了根缝衣针。髡长老的夫人觉得一根针谈不上借,便直接送了我几根我对她辞谢的时候。髡长老的夫人叮嘱我说:“你一定要顺着你夫人的意思,不然有些事情是一辈子的气有你好受的。”
我这次没有使用凭虚御风之法让其跟在我的身后,而是抱着田非踏过行道树的树冠飞过街上游人的上头。用得时间比上次要漫长些足足用了一个时辰,不过田非对这次的接送方式比较满意。我们飘然而至缓缓降落在事先租好的小舟,我弹指间飞出一道起劲解开了系舟的绳索。
我小心地划着小舟,小舟一点点地驶向潍水的中央。一路上我们偶然和其他的渔船相遇,田非对船上的鱼人打着招呼。可能是我并无太多荡舟的经验,我的心随着浪头的跌宕而有些紧张。也有可能是因为把小船弄翻,惹得我的小公主好几天不再理我。
比起我此时的谨小慎微,田非好像生活在齐宫的时候并没有几次去外面的机会。她见到几只从她头上飞过的野鸭都能欢呼雀跃,这可苦了小心翼翼维持着舟身平衡的我。田非朝波浪起伏的碧水间扫视一番,便甩出了鱼竿还差点甩到了我的脸上。
看着我慌忙躲闪的样子田非笑声连连,我此时心里连想小小教训下她的意思都没有。田非不在捉弄我而是一动不动,她收了一段鱼线使系在鱼线上的缝衣针悬停在离水面有三寸的位置。缝衣针上贯穿着一只不幸的菜青虫,我不知道这样的诱饵会不会引一条像样的鱼上钩。
菜青虫诱饵好像真的吸引到了什么,田非开始慢慢地收起鱼线并一点点地移动身形。忽然间田非往船内抖甩鱼竿,鱼线差点又扬到了我的脸上。我看得很清楚串着菜青虫的那根银针上什么变化都没有,我以为田非这次是一无所获想在心中暗自发笑。
可是我的眼前骤时是一片黑暗,我感到眼前结结实实地痛感。田非她成功了她成功地让一条鲫鱼飞到了我的脸上,我看着田非收起鱼竿洋洋得意的样子。可我只能哭笑不得,因为此时我没有办法对她发火。我不想让某些事情成为我一辈子要受的气,于是一条又一条鱼朝我飞来。好在我事先有了准备,没有一条鱼能给我的脸上带来痛楚。
田非并没有放弃她的恶作剧,她用一条小鱼用鱼线绑起来当作诱饵引来了一条更大的家伙。是一条比我们这条船还要大上不少的黑色怪鱼,我不知道这条黑色怪鱼到底是什么物种。但一定不能让这大家伙把船掀翻,我匆忙之下祭出了不争。一团黑气将这条大鱼裹在半空之中,大鱼在黑气之中翻滚挣扎着时而露出首尾。
田非意识到自己的恶作剧有些过火慌忙向我表示歉意,她指着包裹在黑气中的大鱼问我该如何处置。我觉得这等怪物也算是万古留存的罕物了,就这么地屠宰掉满足一下味觉方面的好奇实在是过于奢侈。可现在就把这大鱼放回河里,搞不好它会因为记恨我们而把船掀翻。到时如何跟船家沟通又会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于是我只得让这条大鱼在黑气中委屈一会儿。
将船家的船重新系回渡头,我和田非另寻一处岸边将这条大鱼放回潍水。船家见田非的收获不错没有向我们索要刀币,而是从船上要了两条大鱼。船家说他的夫人最近身子有些发虚,他正巧想弄几条鱼给他内子好好补补。这种事情我自是没法拒绝,田非是不会让我推脱掉这件事的。
我和田非把剩下的收获带回淳于大夫的宅邸,为淳于大夫府内的仆人造福了一次。我这回觉醒了新的认知即其实姜太公直钩垂钓根本不是在等文王,不过是抽闲在渭水畔垂钓偶尔遇到了文王。直钩确实可以有不匪的收获,被鱼饵引诱着的游鱼会被垂钓者一步步地牵引着直至其跳进渔船或鱼篓中。
可转过头又想姜太公是一个无比狠辣、现实而老练的人,就算直钩可以满足垂钓的需求他和文王的相遇亦绝非凑巧。他一定是早就观察或探访过文王游走的必经之地,早早地以一个垂钓者的姿态守候着文王的大驾。
姜太公渭水垂钓只是太公拜投周营的其中一个故事版本,我则更愿意相信另外一个版本。在那个版本的故事里姜太公并非怀才不遇,而是早早地被帝辛拜为殷商的卿士。虽然太公一直颇受帝辛的敬重和礼遇,不过太公发现帝辛并非一个有前途的君主。帝辛身上的缺陷使太公认为殷商不能长久,特别是帝辛越发地傲慢不接受朝臣的意见对势力日渐壮大的西周有所防范。
太公在对帝辛失望之余为自己的前途做了另一番打算,他辞去了在殷商的官位转而在朝歌城做起了一名屠户。每天叫唤着“下屠屠牛,上屠屠国!”之类让市井小民听着玄之又玄的话语,不过太公的话从来就不是说给愚民取乐的。西周派到朝歌城的戏作听出了太公的言外之意,由此姜太公便被这些戏作的上家周国卿士散宜生举荐给了文王。
于是太公转投到文王的阵营,因其可怖的心计和雄远的谋略被文王指派给公子发当太师。太公望教授周人殷商之地一些先进的礼俗教化和殷商的弱点,西周的实力得以提升至能吞并殷商的程度。而帝辛听说姜太公成为周太子发的太师仍然没把西周放在眼里,最终帝辛因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如果说渭水垂钓的故事是周王朝龙兴之地的传说的话,我听到的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在齐国更是老少皆知。殷商故地朝歌城和宋国流传的故事又是另一个样子,在他们的故事里姜太公本就是商朝的贵胄出身。为了获得更大的私利变节为西周做了间者,出卖商朝的重要情报和军情给西周。所以才导致殷商面对周朝屡屡被动受挫,直至趁着帝辛出讨东夷姜太公伙同其他外服国与周国组成联军乘虚而入。其中参与联军的还有我的故国楚国,不过从后来的分封情况来看楚国没有讨得预期中的好处。
帝辛事先没有准备便召集了刑徒与奴隶与西周联军对抗,这些临时拼凑出来的队伍怎么会是秘密训练良久的西周虎贲的对手。太公向姬发建议用利诱手段瓦解敌军的战斗意识,这招甚为奏效开战不久帝辛便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最后组织起来的部队临阵向周王朝倒戈,帝辛因为战败羞愤自杀周朝的历史由此开始。
宋国、周室与齐国哪边描述的太公故事符合事实已经无从考证,但不论是哪一种都昭示着太公有着颠覆国家的强大智谋与诈力。对他而言一国的君主无非是用串着直钩上的饵食所能耍弄到船上的大鱼,齐国的强大地位就是这位太公所奠立的。只可惜几十代后也逃不出为他人做嫁衣的命运,周王室也是为更多的国家做了嫁衣。
好像只有我们楚国比较例外,从偷取邻国彤牛祭祀的贫穷国家一点点地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其实比起朝觐周天子只需要行客礼的宋国,楚国才更应该算的上是客人。楚国看着名为周的国家的兴衰,直至完全地成为需要看自己封国脸色比傀儡还傀儡的存在。
我闭目汲取元气并回忆着那些过往之事的时候,田非直接推开房门打断了我的修行。田非跟我说淳于城发生了一件可能因我们而生的大事,在潍水上往来的渔民们在岸边发现了一条大鱼的尸体。淳于城中有见识的人说:“可惜了这么好的一条王鲔鱼就这么死了!”
我立即带着田非去看那条死去的王鲔鱼是不是我们见过的那条,结果自是让我们大感惋惜却无可奈何。因为城中大商人庆长买走这条鱼之后,当即想品尝一下这王鲔鱼的鲜味。剖开鱼服便有暗红色的浆液爆出,让庆长没有品尝王鲔鱼的乐趣。
庆家的厨子好生清理了半天,发现是这条鱼活生生把自己给憋得内脏爆碎。这大鱼原来是不甘为我所擒活生生地把自己给气死了,我跟随宋荣子去楚国的时候也听说过一些脾气很大的鱼。比如楚国江流纵横,在江渎偶有一种被唤作江豚的大鱼。江豚被渔民用网捕获时,就会把自己给活活气死。
难道这些鱼和人无异,也有着不甘沦为阶下囚的屈辱而选择自我了断的存在吗?田非还在遗憾我们不识王鲔鱼,不能享受一下天子才能品尝到的美味。我不由得笑了一声,果然每个人其实都想获得天子般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