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刺目又冷清的白色。
不受控制的下坠。
她在虚幻里沉浮。
“啊——”
朦胧的一片白色里似有歌声吟唱。飘渺的歌谣杂着赛壬游离的小调,远处的琉科西亚甩着湛蓝色的鱼尾,于波光粼粼的浅水中竖起半人高的竖琴,波动起附近的潮水跟着一起节奏的震荡。
“我被时间毁掉了太久
曾拥有荆棘丛里滚烫的月光
我被故事腐蚀了太长
曾唱响人人都能传唱的歌谣
奥尔匹亚山上余脉的圣火
天尽头永恒无垠的蛮荒
他们说我应该先是雾气
然后是风
最后变成树林里
融化的永恒——”
歌声缥缈,游离不定。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力度极大地渗到脑子里,将脑浆和血液搅成一团,混混沌沌,唱的什么她听不清楚,什么语言她也不太明晰,甚至歌声是否在继续她都分辨不了。她只是向下,向下。她在浅水中下降,阳光在眼前斑驳,海浪在手中摇晃,她触摸到温驯驯的海草,然后是暖融融的沙滩·····她于天空中来,在水底沉寂。
向下·····向下——
她沉入沙里。
砂砾和咸水灌满她的鼻腔和肺叶,光线离她远去,水下的天空破碎·····
她一激灵,从窒息的痛苦中惊醒过来。
江白醒过来。
她迟钝的眨巴眨巴眼睛,发现自己的眼皮沉重。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地发呆了一分钟之久,记忆才非常缓慢地涌进脑子里。她开始迷茫地打量四周,白色窗帘,有光透过明亮的玻璃,她头上挂着一个玻璃瓶吊着输液管,一切都安静地仿佛静止,只有滴答滴答的药液从玻璃瓶中掉入直流管的有序节奏才能让人略微感觉到一点时间的流逝。
依然是梦里的白色·····
梦里?我怎么会这么想?
江白问自己,我是做了个梦吗?
·····想不起来了。
这是医院。
这个认知属实吓了江白一跳。要知道六司常年出入圈轮,穿梭来回间不挂点彩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完成了任务。她皱着眉头想了想,自己这次也就失了点血被砍了一道口子,也没什么伤筋动骨的大挫折,至于把她送到医院来挂水吗?
她很艰难地转头看向门口,很久没有活动的脖子略显僵硬,向右偏转时拉扯到了左肩膀的伤口,她皱眉把那声痛呼咽进肚子里。
来个人?
她这希望马上就成真了。
门锁“咔哒”一声轻轻地被从外面推开。
金发的男人单手推开门,垂下的长睫下一双深邃的湛蓝色眼睛仿佛碧海白浪。挽起袖口露出的颀长小臂上,一块熟悉的黑色屏显腕表,蓝色的小灯正一明一灭地闪着光。他另一只手托着一盘瓜片,看那样子应该是切了四分之一个西瓜才切出那么多瓜片,单薄的瓷盘有些不堪重负,单手拿起来应该蛮不方便。
因此沙维尔满心满眼惦念着他的瓜片,进屋来都没把眼神分给病床上的人哪怕半丝儿。
呵,薄情的男人。
她张了张嘴,本来想怼人的话到了嘴边就只剩下沙哑的一声“额啊——”
沙维尔动作滞了一滞,蓦的转过头来。
“你醒了?咋起来了,快给我躺下躺下——”
他随手把那盘西瓜往一边的台子上一放,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忙忙跑到病床边。正准备俯身仔细看看情况顺便按铃叫护士,下一秒钟就被少女眸子里蕴含的认真,严肃和正经惊得停止了动作。
少女脸上是无比认真的神情,丝毫不亚于她坐在办公室,端着幽冥司大掌事批案宗的严肃神情。
沙维尔一激灵。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在她眼睛前面晃了晃:“不会吧,真傻了?”
就见少女顶着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向他缓缓伸出了手····
“啪。”
两只手拍上了那张俊脸。
沙维尔:完蛋,救不了了。收拾收拾去世吧。
拿出审案件的一百二十分认真,她仔仔细细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前前后后地把面前这张脸打量了一遍,尤其是在看那双眼睛的时候目光尤为炽热,仿佛是一台X光机器开足了马力扫片子一样,女孩用几乎是射线一样的缜密将他那张脸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沙威尔板起脸:“你好好说句话,有事没事?”
女孩突然咧开嘴笑了。
她双手用力往两边一扯——
男人的表情骤然扭曲:“嗷嗷嗷嗷——你有病——”
“嗨——”
江白自顾自地放开手倒了下去。瘫在加了一层被褥的床上,她满足惬意地叹了口气:“真折腾人····总算回来了。”
沙哑的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释然和欢喜。
听见这句感叹,沙维尔也笑起来。将少女突如其来的无脑袭击抛在脑后,他弯起嘴角,眉眼柔软地露出一个微笑:“欢迎回来啊。你喝水吗?”
他嘴上这样问着,却在江白还没有给出回答的时候就抄手拎过了床头柜上放着的保温水壶,是江白常带在身边的那个一升装的,被沙维尔戏称为“炮筒”的银色大水壶。
男人熟练地拧开水壶盖,按开按钮将水倒入盖杯里——是温热的白开水,水面上的小团蒸汽,暖呼呼熨帖至极,带着一种人间的烟火气,让她感觉恍若隔世。
少女接过水杯凑到嘴边,小心地抿一口试了试温度正好,刚想大口往嘴里咽的时候却突然想是想到什么似的着急抬头:“沙维尔我——”
男人不容置喙地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先把水喝了。”
失血,脱水,她现在的确需要大幅度补水。疑问和故事,所有的一切先靠边站。
不管怎样,她活着出来了。
江白大口大口地将杯子里的水喝个干净,把空杯递给沙维尔示意他再来一杯。趁金发的少年转头去给她打水的空当,女孩开口问:“沙佳,你有没有看见肚子···额,一个漂游者,跟我一起出来的?”
“·····你起名的方法还是一如继往的恶趣味。”沙维尔回头把填满的水杯再次递给她:“已经把它送回岁收总部登记了,话说一个漂游者能在归魂教主导的小世界里安然无恙地呆这么久,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
“啊,你们查出来了?”
阳光的俄罗斯小伙脸上少有地挂上阴郁的表情。
他转过头,湛蓝色的眸子对上江白不解的眼神,沉声开口:“是我的不对。”
他在为贸然将少女一个人抛下道歉。
少女沉吟:“唔·····那我让你帮我跑腿买的木雕上哪去了?”
她指的是雷克雅未克教堂纪念品店贩卖的善知鸟木雕,她支使沙维尔帮她买的那种木雕。
沙维尔没想到她突然问起这个,滞了一滞之后抬手指向窗台。巴掌大的一只善知鸟正神气活现地冲着她张开翅膀,摆着那张被江白称作“郁闷鸟”的不高兴表情,打磨光滑的木雕上了清釉,在阳光下每一片羽毛都闪射着柔曼的光。
“那算什么对不起啊?本来就是我支使你去的。”她大大咧咧地摆摆手,遥遥地打量了一眼窗台上的木雕,眯起眼睛赞了一句:“眼光不错。欠你顿饭,过后补上。”
“但是你给我带到的那个地方也真是好邪乎·····墙上都是画的门,你转身就走了估计是没看见吧,我跟你讲啊····”
“嗯?”沙维尔从鼻子里哼出一个疑问的气音:“我带你上哪了?走之前让你在大厅原地等啊?我走出去回头看的时候你不还站在那——”
矛盾闪现。
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眸子里看见了惊疑。
他们同时看见了“假的”对方。
一次完美的,毫无破绽的,蒙蔽过六司两个部门大掌事的瞒天过海。
这绝对不是那个小世界里那么一丁点儿【鬼道】的力量能做到的事。
“归魂教介入了?”沙维尔犹疑地挑起眉,谨慎地放低了声音。
江白慎重地摇摇头,用右手撑着床沿坐起来:“我不知道。说实话这个小世界的人物关系挺迷的···我的笔记本在不在你那?我给你讲讲先···”
“哔哔哔哔——”
男人手腕上的电子终端开始报时,闹钟的电子音不期而至,吓了江白一跳:“没事你丫设什么闹钟啊!”
沙维尔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关掉了报时记,转头问:“我也没看你问,话说你知道今天几号么?”
“····其实我不知道。今天几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