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瞳发誓她根本没想进这扇门。
然而天不遂人意。有时候一个圈轮就是这么霸道的东西。
圈轮是人类的恶意和平行位面的怪物故意幻化成的虚幻的梦境,破解圈轮,这也是六司五大组所有人的本职工作之一。江瞳作为幽冥司堂堂一代大掌事,什么样的圈轮没见过,可这次她非常不幸地栽了。
那门跟有人暗中冲他喊了一句阿拉霍洞开似的自己开了,然后一股蛮横不讲道理的邪风早不吹晚不吹偏偏这时候碰巧把她裹进了那扇门,她给沙维尔的语音只来得及发了一句——
“沙维尔这有个q——”
然后手机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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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腾腾的回过头去,一屋子人黑压压的注视让她僵在原地恨不得拔腿就跑。
巨大的穹顶上画着奥林匹克山的诸神,宙斯举着权杖站在最中间,以审视蔑视的目光向下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暗色的地毯和暗色的窗帘遮住不该有的光线,无谓的嘈杂和无谓的牺牲是永恒的主线。
压抑的房间和笼罩的穹顶,缺失的光线。幽闭感像巨手攫住生命的胃,翻江倒海之中,她是笼中的鸟儿。
刚刚有人喊了一句“开庭”对吗?
那这就是个法庭了。不过怎么受审人这么多?她看着庞大的受审席黑压压坐了一片的人,每个人。的椅子上都写着一只鸟的名字。
红嘴鸥,鸬鹚,燕鸟·····
神说,众生皆有罪。
“善知鸟大人。”坐在最高位上,头上带着白色假卷发,穿着正儿八经大法官袍子的中年男人沙哑的声音让人听着非常不舒服,“我们等您很久了。请就坐吧。”
三十来岁的法官和板正的黑袍,高大的男人身上有不怒自威的气魄。但是他有一双湛蓝色的眼睛,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深陷又立体,沉沉地淀着人世的风光。
江瞳站在门边和那双蓝色眼睛遥遥相望,却突然发现那双眼睛非常,非常地令人熟悉。
是谁来着?她站在原地皱眉思考。但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搅成一锅粥,她记不起来。
法官身后站着的十二位钢铁骑士都有两人那么高,此时拄着骑士巨剑分列两旁,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
“善知鸟大人。”鹦鹉见她没反应,又唤了一声。
拉丁语?江瞳摸了摸鼻子,拉丁语她说的没有英语好,尤其到法律学,专业词汇太多她不一定说得上来。
原本属于十二评审官的圆桌此时空无一人。鹦鹉身后的第七位骑士挥剑,第七个位置出现一把华丽的躺椅。椅子正面清晰写了“puffin”,善知鸟,冰岛的国鸟。
集所有人的目光与一处,江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实在不愿意坐在这么多人中央。但是如果她不完成圈轮的指令,那谁都出不去。
江瞳硬着头皮穿过受审席,低头躲过所有奇异的目光,走到那把椅子面前。
“评审员?从没出现过评审员。”
“她与这件事没有关系。她是谁?”
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受审席里弥漫着一股死气。
这地方,鬼比人多。
一个穿着一身灰披肩,披肩下面追着羽毛流苏的女人走到顶头大法官那里:“尊敬的鹦鹉大法官大人,受审者,裁判员,证人与死者都已就位。可以开始了”
男人对着女人一颔首:“谢谢你,信鸽小姐。”然后不带感情地转向下面黑压压的人群。
江瞳向下扫视人群。在一片恐慌之中,她与一双沉静的浅紫色眸子对上。那是个干干净净的男生,看着也不过20岁出头,穿着一身暗蓝色的长袍,戴着个渔夫帽,他面前放着的书的封面上龙飞凤舞写着Nucifraga columbiana(克拉克星鸦),身上散发出的安详和沉静在大片的恐慌面前突出且安心。
男生回望她,在嘴角攒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鹦鹉敲了敲断案锤:“翠鸟,请回顾案件。”
他身边那个瑟瑟发抖,穿着却华丽优雅的年轻男孩扯着尖细的嗓子展开手里的羊皮纸:
“金蛇年榛蘑月橡子日,海燕举报知更鸟小姐被杀害于家中。作案工具不明,作案时间不明,作案条件不明,猫头鹰先生赶到时知更鸟小姐全身没有一片羽毛,骨肉已被剥离,鲜血和肌肉不明,作案现场只剩骨架。”
他咳了咳嗓子:“宣读完毕。”
好短的案宗,真是个不负责的人。
“请死者做证词。”
江瞳心里的吐槽进行到一半,然而突如其来的下一个命令将她的心理活动钉在了原地。
谁?请谁作证词?
“咔哒···咔哒···咔哒···”
她不受控制地向后仰了仰。自己面前的圆桌中间部分突然向下凹陷,再升上来时,中间摆着的,是一尊棺材。棺材的前前后后都用百合花装饰,中间部分插着黑色桔梗。
围观人员倒吸一口气,窃窃私语在人群中病毒一样传染。不为别的,棺材里摆着的是一具骨骼,穿着洁白的长裙,空洞的双眼,修长的身躯,足可见生前究竟是多美的人。只剩白骨的双手捧在胸前,手里一束百合桔梗花束。
那分明是一句人的骨骼!
带有隐喻的名称和时间,不同的衣服和人物,鸟的名字对应人的脸。
第九位骑士挥动手里的巨剑。
“嗡嗡嗡嗡——”空气中传来类似强磁场的波动,底下黑压压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所有人都不舒服地低下了头,甚至还有人在干呕。江白反感地皱了皱眉,她手腕上的电子表蓝色的光点突然闪动得快起来,无声地抵消掉了这突如其来的扰动。
被叫做鹦鹉的大法官似有若无地瞟了江瞳一眼。
在让人头晕的扰动里,原本躺在棺材里的骨骼在众人喧哗惊恐的吸气声之中坐了起来!
“啊啊啊啊死人站起来——”人群中有一个女人拼命的尖叫起来。
那骨骼似乎听不到人群的恶意,不借助外力飘飘忽忽地飞起来,飞出棺材,“她”手里抱着的桔梗和百合哗啦啦撒了一桌子,那具白花花的骨骼和无神的骷髅头在距离江瞳不到半米处停下了。
“她”俯下身子与江瞳对视。额头与额头间触息可闻。
“啊啊啊啊啊啊!她怎么敢与预示死亡的知更鸟对视——”
“她的血液还是干净的!她是谁?那个女孩是谁???”
虽说圈轮里无论闹出什么动静,都有可能发生,但是面前的景象实在诡异,江瞳有些讶然。
不过也只是“有些讶然”的程度而已吧。
她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地与那双空洞的眼窝对视。
她不怕这些东西,多次进圈轮的基础告诉她,比起跟人相处,跟鬼相处还感觉好一些。
骷髅骨架开了口。
“有人杀了我——”
极其空灵···甚至到了风一吹就会碎的干净。那是在过往十九年里她从没听过的清澈嗓音。
“取走我的鲜血和骨肉——”
“来供养自己——”
“英明的鸟儿,如果想活着,你要记得——”
“所·有·人·都·有·罪——”
她从捧花里挑出一朵百合,用骨头手拿着,非常温柔地别在了江瞳的耳朵后面,但少女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只手撕扯她头发的骤然疼痛:
空灵缥缈的声音从一个骷髅张张合合的嘴里说出,屋子里一时静的针落可闻。
“这是威胁!”有人在证人席尖叫,“她会判我们所有人都有罪!!!”
“请证人作证词。”鹦鹉不带感情的声音没有一丝怜悯,“带海燕。”
骷髅起身。一眨眼间,从江瞳面前消失了。转过脸来,能看见白衣的骨骼躺回了若大的棺材,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徒留一桌子黑白的花瓣。
第二位骑士挥剑,又一把椅子亮了起来,是刚刚拼命尖叫的那个女人,画着艳丽的妆容,可现在已经被汗水晕染成花里胡哨的一片。她瑟瑟发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吐出几个简单的音节:“死了,她死了·······”
“请证人作证词!”鹦鹉的声音尖利起来。
海燕打了一个机灵,尖声喊道:“知,知更鸟死了!我,我去的时候看见麻雀进了知更鸟的屋子!他杀了她!!”
一个带围巾,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神色慌张:“海燕,说话不要血口喷人!我明明——”
鹦鹉敲了敲面前的锤子:“肃静!”那个麻雀再说什么大家都听不见了。所有人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在蠕动,却一个字都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善知鸟是否听取嫌疑人证词?”
这是问我呢。江瞳犹豫一会儿,朗声答:“是。”
鹦鹉挥了挥手,麻雀的声音重新回归到他的喉咙里。估计也发现自己刚刚被禁了言,他不屑地从鼻孔中“切”了一声,大声说:“那我就再说一遍,我与知更鸟是老朋友,事情发生的当天是她的十七岁生日,我就在她家门口,准备了礼物打算给她一个惊喜。谁知道她每天作息生活都非常准时,那天却到晚上七点都还没有下楼健身。她前天刚刚告诉我她家的,额,备用钥匙放在地毯下面,于是我只好用备用钥匙开了她家的门,却——”
“时间到了。”鹦鹉说,挥了挥手禁了麻雀的言。
麻雀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却发现她已经死了。
自己屁股下面的椅子亮起来,江瞳喉头一紧。
“请善知鸟裁决,麻雀是否有罪。”
什么裁决?才说两句话咋的就要裁决了?
“她代替了大法官的处决权——”
“是祭司大人送他进来的——”
江瞳说:“我——”
“请善知鸟裁决,麻雀是否有罪。”
她明白了。鹦鹉向她抛出了“是否有罪”的问题,那么她就只能做两种解,即“有罪”与“无罪”。
规则是:正席发言时,只做正误解。
证词只有三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