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缘瞪直了双眼,直直地看着落叶堆中的姐姐,浑身颤栗,腿脚一软,便跌坐在了地上。
枯黄的梧桐落叶覆盖了姐姐的整个身体,唯有一截毫无血色的玉臂和一张惊恐的脸露在外面,空气中还漂浮着淡淡的腐臭气味。
“爹,爹,你快过来,爹!”顾缘发了疯般大声喊叫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顾大山听到顾缘叫喊,心中着急,一扭一扭地小跑过来,却没想到会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愣了半晌,旋即发了疯似的冲了过去,“哎呦,我的因娃儿,哎呦,这可怎么回事啊。”
“快,快,去报官!不对,去找你老钟叔!”
老钟叔亦是泊山村人,在县衙里当差做捕快,在村里是排得上号的人物。因为为人豪爽义气,黑白两道上都有些关系,所以村里小辈的都对他服服帖帖,连村老见了都敬他一句“钟捕快”。
顾缘哭着喊着下山找了老钟叔,好在老钟叔正巧休沐在家,听了此事立马去了一趟县衙带了人手回来。
再次回到山上,小溪边已经围满了人,年轻勇壮们拿着锄头扁担在四周探寻,大娘子小姑娘则陪着哭,嘴里说些安慰的话。
“人来了,人来了。”等到顾缘带着一群人过来时,人群嘈杂起来,自发地空出一条道来。
顾缘脚步踉跄的走到爹娘的身旁,从刚才到现在,他的脑中一片混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全然不知,用力捶打胸口,却依旧闷的厉害,他只想大喊大叫,只想立马扑在地上打滚发疯,好让自己的难受好一点。
几个好心的村人想把顾缘拉到一边,他用力挣脱,学着爹娘跪坐在一边,他摸了摸姐姐的手,只感觉一片冰凉,不由得鼻头一酸,跟着哭泣起来。
“好了,娘子们先各回各家,看住自己的崽儿,叫他们莫要乱跑。”老钟叔拍拍手,大声吩咐道,“老龚、老濮、三溜子、二愣子,你们四人去找一副门板来,先把人抬回去……”
把人都安排妥当了,老钟叔这才领着四个年轻捕快走到跟前,对着他们吩咐道:“转过去,警戒。”那四个年轻捕快都点头应允,老钟叔才蹲下身子,开始检查。
“脖颈处青黑,下体有伤,唉,是被人……侮辱后扼死的。”老钟叔先是粗略的检查了一遍,随后便重点检查尸体的脖颈处,一会儿捏捏,一会儿扭扭,这才叹息道,“脖子断裂,有这般力气的怕是武林中人所为。”
“等会抬回去让县里仵作看一下,如果真是江湖中人所为,那就难办了。”老钟叔对着顾缘一家子解释了一番。
……
事情的发生已经过去整整七天了,这七天顾缘一直沉浸在悲伤里,一直等待着老钟叔传回消息。
今天是姐姐的头七,可是凶手却还是没有抓住。该说的都已经跟官府说了,顾缘还画了黑衣公子的画像,官府虽然列为追查对象,但一直没有一个结果出来。
站在门口向外张望,道路上不见一人。因为村子里发生了凶案,家家户户都开始紧闭门扉,娃子也被关在屋里不让出去顽。
爹一直在叹气,娘也抱着小四低声哭泣,大哥因学业繁重也回书院去了,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想到这里,顾缘沉默。
沉默许久,顾缘从怀里掏出一本书,说是书但其实是由纸折叠而成的册子,正正方方巴掌大小,青色条纹封面上写着“造化录”三个大字,轻轻展开,连接封面的有四张纸,每张纸上都画着拇指形状的四个墨点,反面则画着日月星辰和山川江海。
这是在收拾姐姐尸身时发现的,被压在姐姐的身子下。虽然递交给了官府,但官府却认为只是一本普通的画册,即使可能是凶手留下的,但也没有可以探究的价值,于是又交还回来了。
“这是姐姐的遗物,也是那凶手找寻的东西,肯定有什么线索。”顾缘无声自语,他清楚记得那黑衣公子当时在寻找一本书。
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一会儿,顾缘发现,这确确实实就是一本普通的画册,虽然画的精美但并没留下什么与凶手相关的信息。这让他大受打击,一想起姐姐的遭遇,他又不禁红了眼睛。
姐姐,凶手一定会被抓住的!他这样想着。
“咚咚……”敲门声响起,顾缘冲到门边打开,看到来人正是老钟叔后,惊呼道:“老钟叔,凶手抓到了吗?”
老钟叔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又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我先进去,慢慢说。”
“钟大哥来了,我去准备茶水,大山,你陪着说说话。”王氏看到来人,立即起身准备茶水。
茶是花茶,乡下人买不起好的茶叶,只好在夏季采些茉莉花晒干后泡来喝。
老钟叔轻轻呡了一口,叹了口气,苦笑道:“大哥大嫂,对不住了,是我无能,连那凶手的姓名身份都没弄清楚,只是一个照面便被打退了,也不能把他绳之以法。”
“老钟,怎么回事?这……这凶手杀了人,还不能定罪了?”顾大山知道可能事情有变,一脸紧张,顾缘也凑了过来,打算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这凶手,上面有人,不是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惹得起的,唉……若是再追查下去,一个不小心便是家破人亡,大哥大嫂,我……我尽力了。”说完,他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深深吸了口气,从包裹里摸出一个木头匣子,这才把来意说清了。
原来,老钟叔回到府衙后,便开始追查此事,按照顾缘所画的人像捉拿黑衣公子,在经过几天的查找后在青楼找到了人,但没想到那黑衣公子武功高强,打伤老钟叔后逃之夭夭,老钟叔本来打算集结捕快再次捉拿,却没想到被知县拦了下来,暗中告知凶手背景深厚,此事不可为。
“这是上面拖我转交给大哥大嫂的,因娃儿跌落山谷,此事就结束了。”老钟叔打开木匣,里面端端正正的放着二十锭银元宝。
顾大山看着这前面的银两哑口无言,王氏拿出绣帕嘤嘤地哭了起来,半晌后才抹了抹眼,苦笑道:“钟大哥,多谢你这几日为我们因娃儿奔波了,此恩此情无以为报,你快快停止追查吧,那凶手势大,莫要把你也牵连进去了。”
“大嫂何必如此,上面派我来做说客本就让我无颜以对,唉,因娃儿我也是从小看到大的。”
说完,老钟叔又叨唠了几句,婉拒了留下吃饭,起身便离开了,只留下空荡荡屋子里四个人和一匣子银两。
屋子里,顾大山和王氏对视一眼,又看了一眼低头沉默的三儿子,两两无言。
过了半晌,顾大山才开口说道:“这些银子怎么办,难道因娃儿的事就这么算了?”
“还能怎么办,这可是二十两银子啊。”王氏红着眼睛把木匣挪到自己面前,定定地看着,“那贼人势大,连官府都护着,我等小民如何对抗,莫要把一家子都祸害了。”
“这钱不能要!“
“爹,娘,这钱我们不要,我们把钱还回去好不好。”一直低头沉默的顾缘缓缓抬起了头,语调中带着一丝哀求,“知县管不了就去州府,州府管不了我们就去京都告御状,姐姐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王氏没有理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朝着顾大山点点头。
顾缘冲上去一把把木匣推到地上,银元宝叮叮当当散落一地,他握紧双拳,大吼:“不能就这样定了,姐姐怎么办!”
为什么没人听我说话,为什么姐姐的死就这样结束了。无边的怒火在顾缘胸膛翻腾,他的拳头握得越发紧了,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还能怎么办呢?”王氏幽幽一叹,像是询问又似自语。
“总得想想办法,总得想想办法……”顾大山撕扯着头发,良久,摊在椅子上,一声长叹,“唉,还能怎么办啊……”
时隔良久,王氏把怀中的小四抱给顾大山,自己俯下身子一颗一颗把银元宝收好,这才谈谈地说道:“你姐姐是个没福气的……有了这钱,你大哥可以成家立业,你也可以去读书,家里都会好过很多。”
“王桂花,你卖女求荣!”怒火在顾缘胸膛爆了,他不管不顾地大喊。
“你这个小畜生!”王氏把手中的东西用力一砸,冲到顾缘身边狠狠地打他屁股,顾缘稍一用力就挣脱开,钻桌子底下去了。
“出来,小畜生,顾大山,还不捉住他,今天我要好好教训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小畜生。”王氏随手抄起一把扫帚,但是对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的顾缘毫无办法。
“三郎,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娘呢!快出来,给你娘跪下磕个头道个歉。”顾大山急忙出来打圆场。
顾缘找了个空隙钻了出去,跑到门边,喊道:“要跪也是娘给姐姐跪!”
“小畜生,你到底想怎样!”王氏抓着扫帚大喊道。
“我要给姐姐报仇!”顾缘也跟着大喊。
“好啊,你去啊!你去报仇啊!”王氏扔掉扫把,蹲下抱头哭了起来。
“我这就去!”顾缘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外。
“出了这个门你不给我跪下磕头你就别想回来了。”远远地有声音传来。
“不回就不回。”
顾缘大声叫喊,一溜烟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