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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藏在碗底的深情

邹安音

“大孃走了!”远在老家重庆大足的姐姐打来电话,时间定格在公元2015年1月24日晚上,就在大孃九十岁生日的前夕。

孃是重庆乡村方言,姨的意思。

我竟然第一次在一个至爱的亲人逝去时没流眼泪,如此高寿的大姨,一个平凡普通的农妇,历经世纪之交,苦其一生,她终究是圆满了自己,去往的世界一定是充满美好和幸福的!

但是我的心却被黑夜分割出几个等份,每一个时间段,都清晰地映照出大姨佝偻的身影和憔悴的面容。时间也像经线,牵扯着我的思维,在一阵阵撕裂的疼痛中,我开始梳理大姨的岁月遗迹。

母亲一共五姊妹,上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即大姨、小姨、二舅;下有一个弟弟,也就是小舅。大姨叫杨长玉,个子矮小,嘴角有痣,挽髻,裹脚。三个姐妹当中,只有妈妈没有裹脚。但是好一点的是,大姨、小姨的脚都裹得不是特别厉害,这难能可贵地为她们今后的风雨人生稍微做了一些铺垫。外公先后一共娶了三个妻子,她们相继离世后,大姨长姐如母,抚养四个弟妹们长大成人;出嫁后,她生养了八个孩子,其中六个儿子两个女儿。我们家很困难,我曾被寄养在她家一段时间,她总是在碗底给我放一个煎黄的鸡蛋。大姨八十岁生日后,我再也未和她谋面,在此期间她双目失明。如今大姨走了,连同她一起带走的,还有记忆中的老屋、院子和村庄……

时光回溯,我出生之前的历史,像电影的胶片,通过母亲的讲述,拷贝到我的思维空间,我不由得拿起笔,从外公家开始写起。

母亲小时候家境尚可,身强力壮的外公胆大心细,于兵荒马乱的岁月中走南闯北,竟然也积累下一些财富,在巴岳山下修建了一个院子,在此安居乐业。他先后一共娶了三个妻子。我的大外婆生下了大姨、二舅和小姨,因病去世后,外公又找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外婆。外婆七十多年前生下了母亲,这位养尊处优的大户人家小姐,在娘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到夫家却操劳不已,不幸染上月子病,含恨而去。外祖母一家在当地也算是有点脸面的,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外祖公带了一大帮人到外公屋里吵闹,摔碎了很多值钱的东西。母亲说,自那以后,外公家境就一年不如一年。后来他又找了一个贫穷人家的女儿,生下了小舅,不久以后也得病去世了!

接连遭受打击,外公一下子苍老憔悴了,很多事都力不从心,大姨就这样成了一家之主,承担起了母亲的责任和义务。好在外公曾置下一些田产,成了一家人生活的主要来源。

我眼前的画面就这样展开了。

巴岳山下的几间大青瓦房里(这也是外公的骄傲,用自己的智慧和勤奋,让儿女们从小就有一个不错的院落成长),走出了身材矮小的大姨。大姨迈着小脚,牵着两个妹妹的手,招呼着两个弟弟,走过一大丛竹林,走过一个池塘,走过一条小河,走过一座木桥,走过一条田埂,翻过一个山梁,来到一个有蛮子洞的山坡。

今巴岳山下重庆市大足区邮亭镇元通乡永红村的几个山坡,当年都曾有过母亲的足迹。童年时,每次回外公家,每当我走近一条小河(又叫濑溪河,大足的母亲河),来到这儿的山丘,一片苍翠的松林就会晶亮我的眼神。而让我永远惊奇的是那片苍翠的松林下,一大片黎青色的崖壁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个个蜂窝般的洞口。传说这是先前巴人居住的地方(当地人称其为蛮子洞),它们后来成为了母亲儿时的乐园。母亲说,这儿周围的几个山坡都是外公当年挣下的家产,大姨时常带着弟弟妹妹们到山上捡拾蘑菇。那时候,松林里的野白鹤特别多,飞来飞去,二舅就用自制的火药枪把它们给打了下来。野生蘑菇拿回家,洗净后放锅里用清水煮,因为没有油气,一点都不好吃。但是野白鹤在河边褪毛、剖肚取肠后,二舅就在蛮子洞里用柴火烤熟,很清香。母亲这样说,常常引起我无限的遐想。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那年那月的野味,是多么的美味!在想象中,野生蘑菇和野白鹤的清香美味,早沁入了我的心脾,化作浓浓的墨汁,穿越岁月的风尘,成了我写大姨的能量源泉。

当然大姨永远不会知道了,就在她九十岁生日之后的那一天,这条我童年去外公家走过无数次的路,已经变成一条高速公路;而那些蛮子洞已经被当地政府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起来,濑溪河也早成了旅游风景区。那天我是开着车从巴岳山的那一边穿隧道过来,经过这里去与她诀别的。

这路途当中要经过一个先生的私塾,大姨的眼睛是不敢往里面盯的,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在家里的地位,小姨和母亲也不敢。女孩子不能大声说笑,吃饭的时候不能出声音,坐的时候双腿要并拢,女孩子要学会绣花,嫁了丈夫以后要从一而终……诸如此类的封建礼教,外公都一一地灌输给了几个女儿。所以我记忆中的大姨的表情,始终停留在她那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愁苦中的微微一笑,有很多的无奈,也有很多的伤悲。多年以后,守寡多年的母亲也把这些一点不漏地灌输给了我和姐姐,但是我和姐姐后来却都走出了巴岳山,走进了大学的校园,还能用文字回忆和记录当初的一切。

二舅走过私塾时也没多想什么,他对家里的松林坡发生了极大的兴趣,对我外婆陪嫁过来的精致木雕床等也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喜欢不停地摆弄家里厨房的柴块,用它们来堆砌自己喜欢的东西。外公依从他的心愿,把他送到邻里最好的木匠师傅家里,二舅后来就成为了名震一方的乡村木匠。

唯有小舅的眼睛落进了学堂。小舅自幼聪明伶俐,又长得一表人才,深得外公和几个姐姐的喜爱。家里把有限的银元都拿出来,把小舅送进了学堂。

但是小舅后来的发展却让一家人失望,尤其是几个姐姐。大姨常常后悔,责怪自己,不该把他送进学堂,坚持认为小舅就是因为书读多了,变得迂腐了。他不接受家里给他安排的相亲,看不上小脚的女人,坚持要找自己喜欢的姑娘。这在左邻右舍中都成了一个笑话,后来再也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小舅的婚事一度成了全家头疼的问题,也是难以启齿的事情,几个姐姐常常扼腕叹息。连我小时候都为小舅的这种事情感到羞耻,不希望他的身影出现在我们家里。尽管他常常接济我们,给我们送来米面和豆类。

把最小的弟弟送进学堂以后,大姨也到了婚嫁的年龄。

而此时的外公像风干的蜡烛,岁月湮灭了他所有的风采。外公病逝时,正是橙花盛开的时节。母亲说,临终前的外公,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瘦削的身子像一片枯黄的秋叶,飘零在生命的尽头。他伸出干枯的右手,指指大门外,呆滞的目光突然有了一丝神气,翕动着的干瘪嘴唇想要努力说出点什么,然而他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最终只是艰难地咳出一口痰后,便与世长辞了。

此时,茅檐下院坝边那片乱石堆砌的竹林地里,独有一棵挂满水珠的橙子树,傲立于淅淅沥沥的春雨中,且在春风中灿灿然地盛开着花骨朵,悄然装点着小院的春色。那一片片不起眼的雪白花瓣,散发出弥久的馨香;遒劲的树干里,也蕴藏着无限的生机与活力。

青丝盘髻的大姨率着小姨、二舅、小舅和母亲,把外公的遗体安葬在了青葱的橙树下。雨珠簌簌而下,仿佛亲人们的泪滴。

母亲说,土改后,外公靠卖苦力为生。每天五更起,他就得摸黑去十余里外的山里煤窑出煤,然后再把煤挑过崎岖的山路,来到山外卖与大户人家,以赚取微薄的钱粮,拿回家养活嗷嗷待哺的几个孩子。不管春寒还是秋雨,不管夏阳还是冬雪。常年的艰辛与劳累,使得外公的背弯了,声音嘶哑了,外公咳嗽得更加厉害。母亲说,有一天大姨用自己积攒了很久的一点钱粮换了别人家的一株橙树,小心翼翼地移栽到了自家的庭院,她希望理气化痰的橙子可以让外公的病渐渐好转起来。

长姐如母的大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全落到她的肩上,她白天干最重的活儿,想尽各种办法挣钱。院坝边那棵苍翠的橙子树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直把根漫游到乱石的最深处,充分吸取着土地的营养和汁液,只为春华与秋实。待到硕果飘香的金秋,它就把一枚枚硕大的果实缀满碧绿的枝丫,带给全家一丝丝欣慰的笑容。大姨先摘一篮送邻居,后摘一篮送亲戚,余下的卖了攒钱,留作小舅的学费和家里的生活费。

然而,当儿女们各自长大成人后,当暗香幽幽的橙花再一次灼灼放光华的时候,一片青枝碧叶间,在春天缤纷的落英里,外公却成了花下的骨魂!

童年时,橙子树下就是我们天然的游乐场,我们玩着那个年代才有的游戏,打弹弓、滚铁环、跳绳等。然后趴在树干下看蝉们,它们最喜欢在树下的石头缝隙或者土里挖洞做巢,产下宝宝后就爬上树梢“知了知了”地不停聒噪,非要显示自己的存在和当父母的重要。蝉宝宝们成长的过程也是惊心动魄的,先爬出洞,然后在树叶或者竹枝上留下自己褪下的皮,然后就远走高飞了。记忆中闪烁的画面便是盛夏时节,遥望银河闪烁的星星,坐在茂密的橙树下,听这棵橙树周围人的故事和传说。

枝繁叶茂的橙树如一把冠盖如云的大伞,庇护着院子里的人走过几十个春秋,岁月的年轮同时也磨走了它的华年,它渐渐老去,根部被虫子噬空,枝丫也渐渐干枯,它最终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被风刮削了翅膀般的枝丫,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兀立在风中呜咽。

自然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邮亭区子店乡中华村高家大家族的高爷爷(我从小就是这么叫大姨父),迎娶了元通乡永红村杨家的大女儿。

我在想,大姨的婚礼一定是风风光光的,这从她的嫁妆就可以看出些许眉目来。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大姨陪嫁的那张床。紫檀色的骨架和脚踏板,非常厚实;床沿上雕龙画凤,精致无比;床的里面有壁柜,床的两侧还有箱子,这是我迄今为止见到的最古老、最精美的木床。后来母亲的陪嫁也有这样一张床,但显然比不过大姨的,据说是二舅的杰作。

我的童年记忆停留在子店乡中华村大姨家的时候要多些。

大姨自从嫁到高家,就把自己变成了一颗尘埃,谨遵外公家训,牢记高家族规。她一口气生下了八个孩子,其中六个儿子两个女儿。孩子中除了三哥、四哥头脑灵活,性格像父亲以外,大哥、二哥、五哥、六弟和大表姐、小表姐都像母亲那样,不爱言语,所以多年以后,他们的命运也各有不同。

高爷爷长相英俊,身材高大,在高家很有威望。所以逢年过节,家里总是热闹不断。他爱喝酒,干完一天的农活以后,每天饭前都要喝一小杯,但是他几乎不酗酒。大姨总是把酒给他斟好,然后不声不响地离开。她几乎没有多少时间是在桌子上吃完饭的,仿佛厨房和猪圈、水井和小河边就是她生活的天地。

从我记事时候起,大姨给我的印象就是围着围裙,头偏向一边,脸上的表情不悲不喜,默默地走路,默默地干活儿。她本来身材就很娇小,再加上背略微佝偻,走在人群里更加不被人注意。但在通往猪圈和小河边的石板路上,她的一双小脚却跑得飞快。

我之所以这么熟悉大姨一家人的生活,是因为父亲早逝以后,大姨心疼最小的妹妹,同时也为了减轻我们家里的负担,就把我接到他们家里住了一些时日。

那是一个很大的院子,位于山坡的半山腰,周围都被竹林包围着。中间有一条长长的甬道,对着正门的几间大瓦房,那是大姨家的。左侧有一排高大的房子,墙壁是用竹子和泥巴混合起来构建的,外面再用石灰刷得雪白,住着高爷爷弟弟一家。右侧是几间小青瓦房,那是二哥成家以后分给他的房子。西北侧有几间小屋,分给了三哥、四哥。东北方向是一户外姓人家,门外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山脚的小河沟。甬道的最南端,就是大姨的猪圈房。

其时大哥成家已经搬出去,他找了一个聪明贤惠的妻子,在后院儿的山顶上建了一排漂亮的房子。他那时是泥瓦匠,有一手漂亮的绝活儿,又加上稳重成熟的个性,被村里人选为大队长。

从我家前进村到中华村这个院子,大概有十公里的路程,它一直铭刻在我心底,贯穿着我整个童年的记忆。从我家门口走过一段石板路,再经过一段长长的土耕路,然后从一个山湾下道。传说这山上有一块石头,如果人站在上面,它就会跳动,大足县志也有记载,称之为跳石。这充满诡异的石头,常常让我产生丰富的想象,既惊奇又害怕。因为几乎每年的正月初二,如果没有母亲或者哥哥姐姐的陪伴,我都要一个人踏上这条通往大姨家的路。当我一个人走在湾底时,因为害怕,就跑得飞快,也不知道山上那块石头跳起来没有。但是大姨的家,有无穷无尽的温暖等着我,从我家到她家那么远的路程,哪怕我脚底磨破了泡,也值得穿越。

从我记事起,大姨家的大哥、二哥、三哥和大表姐都先后成家出去了,每次吃饭前,大姨先给高爷爷斟好酒,然后再放一碗饭在我面前,这是专门为我做的。因为家里劳力多,在生产队分的粮食也比较充足,在大姨家吃干饭的时候就比较多。这让我刻骨铭心。

在我家,父亲去世以后,母亲就成了主要的劳力,每年分的粮食少得可怜,我家的衣柜是专门用来盛放粮食的,能装满一柜子就算丰收了。母亲会计划着这柜子的粮食怎么吃够一年。她能想出的办法就是做很多的咸菜,然后在粥里加上它们。我家的卧房很简陋,但是装咸菜的坛子却占满了大半个屋子。就是这些酸菜稀饭,让我一到吃饭的时候就哭闹不止,那个时候,我的哭闹在整个生产队都很出名,据说有一次我拒绝吃饭,在地上蹬了一个坑儿。我深深记得,有一次母亲实在没有办法控制我哭闹的局面,当天晚上就把我关在门外。小院月黑风高,这可把我吓坏了,曾经乖了几天,可是几天后依然如故。母亲后来想了一个办法,用土碗盛一点米,放在柴灶里煨熟,单独给我吃。但就是这样的酸菜稀饭,也不能保证我们一家五口一年四季的口粮。好在母亲娘家总是接济我们,小舅常常把家里晒干的豆子给我们带来,母亲也种些南瓜、冬瓜等充饥,让我们勉强度过贫困的日子。

我总是在大姨怜爱的目光下捧起饭碗。“吃吧吃吧。”每次说完这句话以后,她转身就进了灶房,又忙着去煮猪食了。我几乎从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吃饭,吃的又是什么。

每次捧起饭碗,闻着香喷喷的米饭,心里就特别温暖。因为我知道碗底一直藏着一个秘密,那是大姨对我深情的爱护,仿佛母牛对小犊子的爱怜。大姨总是把鸡蛋煎得油黄油黄的,然后加汤熬煮后,盛放在我的碗底,几乎每天中午都是这样。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养鸡,但是生的鸡蛋是舍不得吃的,没有电灯,照明用的都是煤油,这鸡蛋是要卖了钱以后用来换煤油和盐巴针线之类生活必需品的。有几次我舍不得吃,大姨就说我身体薄,该补一补。她望着我吃饭,脸上就会露出难得的笑容,她那嘴角边的黑痣,我都觉得特别好看。她一年四季都梳着同样的发型,在后脑勺挽一个圆圆的髻,很朴实。

我一直觉得大姨温柔得就像母亲,晚上我喜欢挨着她睡觉,她就会搂着我给我讲外公的故事,我常常在她轻柔的声音里进入梦乡。

早上一醒来,我总会看见大姨在厨房烧火的背影。那灶门口上面总挂着很多好吃的东西,有春天收获的萝卜干儿,秋天晒干的红苕干儿,还有冬天宰杀年猪后的一些杂碎等。经过柴火熏烤的这些东西,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既是高爷爷平时下酒的好东西,也是家里来客人时最好的招待物。大姨经常取下红薯干给我吃。她一年四季都围着的那条阴丹布围裙里,总装着好吃的东西,有米花糖,还有炒得金黄的胡豆、豌豆、花生等。每每看见小孩子,她就会给他们抓一把放在兜里,大院里的孩子们都喜欢大姨,亲切地称呼她为高婆婆。几乎没有人知道大姨姓什么叫什么,我觉得大姨可能连自己也忘了自己的姓名吧,丈夫和儿女,甚至竹林里的鸡,田野里的鸭子和鹅,房圈里的牲畜,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吃完早饭,我陪大姨去喂猪。猪圈在大院的最南端,我提着潲桶,大姨迈着一双小脚,颠颠地走过中间的石板路,头偏向一边,也不说话。我们到了猪圈,大猪小猪都哼哼起来,欢快地摇着尾巴。大姨高兴极了,此时脸上才露出灿烂的笑容。她亲昵地摸摸猪儿的头,一勺勺地把猪食倒进食槽子里,直到看见它们圆鼓鼓的肚子以后,才满意地拉着我离开。

竹林里有很多鸡,它们自己玩儿,自己找吃的,大姨是不会管它们的,因为它们长大啦。大姨的心思更多地放在老母鸡怀抱下的小崽儿身上。她得把米剁碎了,拌上麦麸子、青菜叶子等,嘴里咕喔咕喔地呼唤着,满脸慈爱地等着小鸡来啄食。她蹲在地上的样子,让我看见了老母鸡那样的母性光辉。

这群小鸡,大姨是有她的计划的。每一个儿子成家和每一个女儿出嫁,都离不开这养大的大红公鸡。它们得成为迎亲的礼物,在鞭炮噼里啪啦的欢笑声中,在媒婆的说唱声中,在姐妹和女儿的哭嫁声中,完成自己一生的使命。它们鲜红的血,常常被供奉在祖宗的牌位上,也浸染着大姨的心,这是她去世多年以后我看见的!

每一个儿子成家,每一个女儿出嫁,大姨的脸上就会多一分愁苦,也多一分笑容。她的腰越发地佝偻了,脑后面的发髻开始变白。母亲说,她小时候就有头疼的病,婚后时不时地会犯一阵子,二哥婚后,她的头就开始疼得厉害。

我还记得二哥娶亲时候新娘子的样子,二嫂长得很貌美,她娇羞地低着头,任凭闹洞房的人怎么嬉闹也不抬头。二哥长得一表人才,总是幸福地憨笑着。新娘子的嫁妆很丰厚,二哥二嫂又郎才女貌,他们住在右边厢房里,成双入对,很是让人羡慕。那时候,大姨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她开始忙碌下一窝鸡仔,准备三哥的婚事了。

如果生活按照既定的轨道发展下去,仿佛就不叫生活了。二嫂生下小孩子以后,不知道怎么犯了病,据说这是在娘家的时候就有的,只是媒婆瞒住了这一点。二嫂犯病的时候六亲不认,抓住什么就会朝人身上扔,哪怕是锄头和刀子。这让一家人很是不安,二哥没有办法,只得整天和二嫂待在家里,还要照顾小孩子,哪儿也不敢去。家里的活儿没有办法,大姨只好让五哥帮忙去做。那时候,大姨脸上的愁容又多了起来。

五哥长相憨厚,生性木讷,不爱言语,不如三哥、四哥头脑灵活。其时,三哥、四哥也已经分别成家,不过他们都到外面学手艺挣钱去了。大表姐、小表姐也都已经出嫁了。

悲剧是在一个傍晚发生的。五哥从山上劳作回来,二嫂趁二哥照顾小孩子的空当,悄悄溜了出来,开始骂人。大姨掩面哭泣,五哥羞愤难当,抡起肩上的锄头,朝二嫂头上砸了下去。就是这一锄头,从此改变了二哥的命运,川(二哥孩子)的命运,自己的命运!

我坚信大姨的头疼病就是那时加重的。二嫂倒在血泊中,瞬间殒命。二哥扭打五哥。警察也来了。

我不知道当时发生的情景,这都是后来哥哥告诉我的,哥哥和五哥关系极好,他们年龄相仿,经常一起上山砍柴,一起到煤矿掏煤。警察走了以后,五哥也疯了。再几天以后,五哥刚定亲的女朋友退回了彩礼。

儿子们成家的都已经分出去了。大表姐、小表姐也出嫁了。我和最小的表哥同岁,他比我大四天。那时候生产队集体劳动已经解散,实行的是包产责任制。自从二哥结婚以后,又失去了五哥这样的劳力,家里的重担一下子压在了老两口身上。我和小表哥都在上学,但小表哥不得不辍学,回到家里帮忙干活儿。哥哥们都在的时候,他常常到我家玩耍,我们一起摘桑果,一起守地里的西瓜。他对我非常好,如果家里没出这样的变故,他也应该是家里的大学生,他有这样的宏愿。那时候哥哥已经是川大的自考大学生,他利用科学知识勤劳致富,把我们家搞得风生水起,这让大姨渐渐改变了对读书人的看法,她也有让小表弟上大学的理想。

我的童年也有很多时候是在二舅、小舅家度过的。土改的时候,家里的田产也早被分割了。几间大瓦房被重新翻修,左边的给了二舅,右边的给了小舅。二舅虽然拥有一身木匠的好手艺,但是生性木讷,不爱说话,也不会讨姑娘的欢心。磕磕碰碰地到了大龄,总算结了亲,娶了后院儿一个寡妇,也就是我二舅娘。二舅娘长得不太好看,很黑,脾气古怪,爱占小便宜。好在二舅能容忍她,尤其是在她生下两个儿子以后,一家人倒也过得和和睦睦的。

外公去世以后,小舅慢慢地也不再爱说话了,遇上赶集天,一把“铁将军”把门儿,跑到街上喝酒去了。所谓的街道叫老鹰岩,一条道走到头,一袋烟的功夫。街尾有一棵大黄葛树。站在这棵树下,可以看见蛮子洞,也可以看见外公以前家里的山地。小舅常常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地回到院子里,回到右边的厢房,然后呼呼大睡。这让几个姐姐操碎了心,找了好多媒婆,但是因为小舅年龄越来越大,快到不惑之年,家境也不是很好,最后都不了了之。直到小舅有一天丢了一颗石子在她们几个人的心里,激起轩然大波。一个赶集天,小舅破例没去喝酒,因为黄葛树下围了一圈人,婆娘们啧啧惊叹着,男人们不怀好意地笑着,他们都打量着圈子中心的一位姑娘。这是一个精神失常的姑娘,在那儿唱着笑着。她的肤色很白,模样也挺好。小舅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拨开人群,抱起姑娘,擦掉她脸上的灰尘,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牵着姑娘的手就往外走。这就是我后来的小舅娘,比小舅小了将近二十岁。

小舅娶了小舅娘以后,变了很多,他不再去街上喝酒,安心守着小舅娘过日子。后来,小舅娘家里的哥哥姐姐等亲人也找到小舅家,回家禀报情况以后,小舅娘父母默许了这门亲事。原来小舅娘是一个才女,高中毕业考大学,不幸几分之差落榜,神经受到强烈刺激,所以流落街头。小舅很疼爱小舅娘,曾经带着她到我们家来过几次。他经常亲昵地呼唤她的小名,虽然她口齿不清地唱着,笑着。小舅娘后来生下一儿一女,万幸的是,两个孩子非常健康活泼。

就在2015年1月25日,我开车沿着宽阔的公路前行,我在去看望大姨最后一眼的路上,下了车后,面对一个翠竹环绕的小院,我驻足凝望,满眼的新绿已经浓浓地铺满原野。在两幢精致的洋楼旁边,有一大片青翠的橙子树林子。童年走过的荷塘边,春水在荡漾,群鸭在戏水。母亲说,那是大舅和二舅的家。表兄们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是后来都在广东深圳打工,几年前他们都回到老家,先后在老家开了石头场,过上了富足殷实的生活。

我深埋于橙树之下的外公啊,多么希望你能睁开双眼,看看面前的这片橙子林!

起初小舅的婚事对大姨的打击很大,她觉得没有尽到自己作为长姐的责任,对不住黄泉之下的父亲,一度拒绝小舅带着小舅娘到她家里去。就像大姨对八个儿女婚事的态度,这是她生活的希冀与重心,好比养育娘家院落的橙子树那样精心细致。后来看到小舅一双活蹦乱跳的孩子,她的心里好受多了,觉得自己的心里终于圆满了一些。

这一年,恰好小表哥也“出嫁”了,他入赘到我们旁边的一户人家,当了上门女婿。那一年,我刚好大学毕业。

这一年的春节很热闹,刚好是大姨七十岁的寿辰。姐姐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子店乡中学教书,因为姐夫在西藏部队工作,常年不在家,母亲去学校帮她照看孩子,大姨便经常到姐姐家和母亲一起玩儿。有一个暑假,我到姐姐家,看见大姨的气色明显好多了。从我家到大姨家的土耕路,也修建成了一条柏油路,姐夫买了一辆摩托车,很快便可以从山外跑到山里。

大姨寿辰这天,母亲一大早就带着我和姐姐到了她家,山外的小表哥和嫁出去的两个女儿也都回来了,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也都各自忙活着。只有五哥,蓬松着一头乱发,在院子里闲逛,见人就呵呵傻笑着,感觉他是快乐的。二舅一家人,小舅一家人,小姨带着自己一大家人也都来了。我看见大姨的发髻全部变白了,二舅、小姨、小舅们也都渐渐老去。但是相聚的喜悦冲淡了他们所有的忧愁。

大姨穿上红色的袄子,手臂上系着红色的绸缎,坐在堂屋中央,和弟弟妹妹们拉着家常。红的色彩辉映着大姨的脸,她的笑容像春天的玫瑰,绽放在深深的皱纹里。我第一次发现大姨的眼睛特别大,虽然岁月剥蚀了她的青春和年华,但是她的美仍难以掩饰,像一杯陈酿的酒,倾洒在这个屋子里。她的身边坐着高爷爷,这是她一辈子跟定的男人,并为他生养了那么多儿女的男人。我没有看见大姨做新娘子那时娇羞的表情,但是我在想,那一定是很美艳的。大姨的双眼,在这个时候,透露出的慈爱光辉,承载着父辈的期望,兄弟姐妹间的情意,还有对下辈们的祝福。只有这个时候,大姨才闲了下来,她大声地说话,爽朗地大笑,仿佛所有的欢乐和幸福都属于她一个人。

院子里,正在宰杀大肥猪;厨房里,正在烫杀鸡鸭鹅;一溜儿的桌子上面,摆满了炒好的花生、胡豆等。这些她亲手喂养或者侍弄的东西,今天终于只为大姨一个人欢乐。

鞭炮燃放了一挂又一挂,高家大院热闹非凡。开席了,一时间觥筹交错。端菜的大叔大婶们不停地穿梭来往,他们都是主动来帮忙的村上邻居。桌子上的菜品很丰富,有猪肉肘子、豌豆酥肉、糯米红枣饭等乡村九大碗,飘溢出浓厚的醇香。晚辈们开始依次为长辈们敬酒祝福。孩子们欢笑着,相互间亲昵地打闹着。乡村的花样年华,像一部题材丰厚的乡村电影,在人气旺盛的乡村大院里精彩上演!那个时候的电影已经走出工厂和电影院,真正地走进了农村。村里人遇上喜事,都要请进院子里放上几部,增加喜庆的热闹气氛。

当天晚上,在高家大院的竹林里,为大姨贺寿的电影一部一部地接着放,这个一辈子在幕后的女主人,终于走到了台前。

这以后,姐姐调出子店中学,到了临近的双桥区农委上班。为了照顾侄儿上学,母亲也跟着到了姐姐家,这样与大姨家的接触渐渐少了。我到很远的外地工作,很少回老家,听说大姨家的大哥到云南跑起了药材生意,三哥四哥也南下打工去了。高爷爷不久去世,大姨和五哥相依为命,她的双眼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我听后很想哭。

大姨八十岁寿辰,我那个时候在当记者,正在采访中,接到姐姐接通的大姨电话,听见大姨的声音,我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我不知道大姨是怎么摸索着为五哥煮饭的,她还走过长长的甬道去喂猪吗?她是怎么迈着小脚走到河边,为自己和儿子洗衣服的?她还到竹林里咕喔咕喔地唤小鸡吗?如果她的头疼病犯了,那该怎么办?

电话这端,我早已潸然泪下,而电话那边,大姨轻柔的声音却一直在持续,听不出她因岁月的沧桑和薄情而带来的忧伤和抱怨。她亲昵地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关心着我的工作、家庭和孩子,她讲述着我小时候的一些故事,就那样絮絮叨叨的,我明显感受到她的欢乐和幸福。而挂下电话的我,心情却有如灌了铅般沉重,故乡离我有多远?三百多公里的距离,四个多小时的车程,但是我成天忙工作,忙生活,忙家庭,或者忙一些虚无的东西,自从那以后,我和大姨竟然有十年没见面了!我的双眼虽然是明亮的,但是比起大姨,是不是迷失了一些东西?

故乡,我心底遥远而温馨的记忆,它像脐带,永远连着我的血脉和骨肉。它也像一个巨大的瓷碗,灵透着动人的色泽,盛放着家乡的人和事,物和情,殷切地呼唤着我的归来。

大姨,我回来了,我回来看您了!驱车出发,从南充上高速,三个多小时到了大足。至邮亭,一条宽阔的柏油路直通子店乡政府,没想到,再顺着一条新修的公路,我竟然把车直接开到了大哥家院子跟前。

正是寒冬时节,公路边大姨家的冬水田里,没有了粼粼的波光,没有了偶尔跃起的小鱼儿,没有了记忆中鸭子们追逐嬉闹的热烈画面,只有荒芜丛生的杂草,还有坚硬的板土,摆出一副沧桑的面孔,袒露一颗冰冷的心,无言地诉说着乡村的故事。

我走近高家大院。视野中,大院周围一年四季葱绿的竹林变得稀少而枯黄;几棵孤零零的桉树伫望在坝边,叶子们全部掉落了,枝丫们像无望的孩子,可怜巴巴地望着院落;大院里,除了大姨居住的那间房子,其余的几乎都坍塌了,被杂草掩埋。

我走过废弃的猪圈房,走过坍塌的左右厢房,走过中间长长的甬道,仿佛重叠了童年的影子,是要走进一间充满温暖的屋子,要去亲近一个身材娇小却和蔼可亲的女人,寻求母爱的温暖,寻求饭粒的清香。我仿佛隔空离世,去打捞历史的记忆,去寻找一种深情。

子店乡中华村高家大院中的主人公,一个叫杨长玉的普通农妇,我亲爱的大姨,走过世纪的乡村风雨,走过平凡而简单的人生,穷尽做女儿、妻子和母亲的光华后,此时正躺在屋子正中歇息。但她是永远地安睡过去了,静静地,与大地一同呼吸着!

大姨是儿孙满堂的。表哥表姐和他们的下一辈孝子们头戴白色的孝布,跪在她的灵前,听道士念经,然后烧香磕头。我想大姨此时应该是欣慰的,天南海北打工经商的儿女们和孙子孙女们乃至重孙女们都回来了,这难得的一次齐聚,是大姨生前多么强烈的愿望啊!

院坝外热闹非凡。因为大姨的高寿离世,这在乡村是被称为喜事儿的,亲戚朋友们和左邻右舍的人都来祝福送行了。表哥表姐们都很孝顺,请了专业的家政服务公司做宴席,每一个菜品都是事先做好了,开饭时直接从街上运过来,所以乡村九大碗就成了故乡这个大碗碗底盛放的记忆了。母亲娘家的人自然坐到一块儿,上辈除二舅和二舅娘过世以外,其余都还健在;我们这一辈的,表哥表姐之间相见都很亲切;但是下一辈之间,或者他们的后代,我很多都不认识了,相互之间也都很陌生。五哥苍老得不成样儿了,像一只孤雁,在院坝外走来走去,不说一句话。有时候他又突然大哭起来,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我心里不禁有点凄凉,看着院坝外的一丛芭蕉绿,我把他们全部招呼到下面合影留念。没想到这个小小的举动,小姨和母亲以及小舅高兴极了,孩子们也都欢呼着,比画着最得意的手势,来为这次的相聚点赞。

饭后,大哥的大孩子广广,带领我们走过那一排枯黄的竹林,那几棵凋零的桉树,走进高家大院山坡顶上一排崭新的房子里参观。人还没进去,一阵机器的轰鸣声就传进耳膜。原来这是几间生产塑料颗粒的厂房。几台黑色的机器像人一样板着面孔,机械地转动着手臂,嘴里不停地吐出一些晶莹剔透的白色颗粒来。另一排厂房里,几台黑色的机器把白色的颗粒吞进肚子里,一会儿的功夫,就孕育出一丝丝白色的线条来。这是机械生产的塑料绳索,提供给供货商的,广广边走边介绍。他出去沿海打工多年,没想到回家便做了这么一件让全村人刮目相看的事情。不过村子里也没多少人了,只有几个老人和孩子开始看了下稀奇和热闹。广广说完,有些惆怅。厂房对面山坡下面就是山湾,山上就是传说中的跳石山,其早已经被列为乡里的旅游开发项目,吸引了很多市民来游玩观光。

站在山坡上四望,在坍塌的高家大院外,在一丛枯黄的竹林中,在几只小鸟飞过之处,有一个新挖的坟冢,静静地等待着一个世纪老人的赴约,等待着一个故事的结束,或者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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