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了一天,进入了湖州地界,第二天中午,在一个小镇上打尖吃饭。
周立安排的是周家往来时,经常光顾的酒楼,饭菜比较干净。
跑堂的看见他们进来,赶紧上前点头哈腰的招呼:“哟,周爷,有阵子没见您了,快快楼上请。”
周立笑着往跑堂的手里塞了把铜钱,说道:“别贫嘴了,赶紧把你们的拿手菜端上来,再要一壶好酒。”
跑堂的笑嘻嘻地把铜钱揣进了怀里,嘴上说着:“好咧!好咧!几位稍候。”
他一边说一边把周明德他们引上二楼,引着他们在靠着窗户的位置坐下,又上了一壶茶,这才急急忙忙的下去准备了。
周明德出门在外,打扮的比较低调。一身棉布长衫,脚下一双千层底的老布鞋,有些像下乡收租的账房先生。
周立给周明德倒上一杯茶,然后开口笑道:“德哥,这家的酒菜还是有些特点的,待会儿您尝尝。”
周明德笑了笑,摆了摆手:“出门在外没什么讲究,干净就行。”
说完又看了看两个护院,笑道:“阿辉,阿来,你们两个也坐下,别站着。这酒楼也没什么危险,别紧张兮兮的,坐下来一块儿吃饭。”
两个护院一个叫张东辉,一个叫林阿来。
张东辉原先是李大帅手下的一个排长,后来队伍被打散了,他又受了伤,被周老爷所救,给他看好了伤,后来就留到周府当了个护卫头头。
此人枪法很好,虽不能百步穿杨,但也八九不离十。
林阿来身世有些可怜,他是周家一个佃户的孩子,因为亲娘早逝,他爹娶了后娘。
后娘又生了两个孩子后,他的日子就越来越难过,谁知他爹得了病,不多久也一病而亡。
后娘带着弟弟妹妹改嫁也罢了,还把他也卖到了外乡。
再后来他千辛万苦地逃了出来,顺着记忆,辗转反侧逃回了家乡。
周老爷见张阿来可怜,便收留了他,又看他力大无穷,又找人教他习武,这才在周家看家护院。
这次出门周老爷专门找了他们两个,嘱咐他们一定要保护少爷的安全。
他们当然不敢怠慢,因为和周大少爷不熟悉,更加不敢造次,还没摸清少爷的脾气,还是小心谨慎比较好。
听到周明德叫他们,张东辉赶忙上前,弯了弯腰,笑着说:“大少爷,我们两个还是坐到楼梯口那个位置,这两年外面不太平,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周明德听他那么说,便也点了点头:“那也行。”转头对周立说:“叫伙计给他们也上一份好菜,酒就别上了。”
周立听了赶忙叫伙计来吩咐,张东辉他们也在楼梯口找了张桌子坐下。
这时突然听到外面几声枪响,“砰,砰。”街上一阵骚乱。
周明德从窗口探头往外看,只见一个穿军服的军人,从远处跑来,一面跑还一面向后开枪,后面有几个拿着长枪的军人紧追不舍,时不时的也开上一枪。
街上的人们纷纷躲避,前面那人看街上人太多,也不再开枪,而是迅速的逃离,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酒楼里一时议论纷纷,有消息灵通人士在说:“这又是在抓红党,这阵子每天都在搜来抓去,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红党?”
周明德心里有些难受,他明白这个时期是红党最艰难的日子,红党党员十不存一,可他无能为力,这是他这样小人物的悲哀。
吃过饭后,他们继续赶路。出了小镇,马车走在小路上,忽然间周明德感觉到车厢往下一沉,似乎有什么坠到了车底。
车厢内张东辉也察觉到了,他慢慢地掏出了手枪,准备下车去看看。周明德摆手示意,让他不要管。
周明德若无其事的笑着对周立说:“到安城还得走多久?”
周立马上回答:“大约还得三个小时左右。”
周明德点了点头,又笑着说:“你给我讲讲周围的环境吧,许多年没回来,我有些记不准了。我隐约记着,咱们十来岁的时候,随着我爹到过这儿,我在附近发现了一条小路,然后就偷跑出去,顺着那条路跑到安城,好像只用了一个小时吧?”
周立捂着嘴笑道:“德哥,您记性真好,就是这附近,我还记得那一次可把老爷吓得够呛!”
周明德顿了顿,语气轻快地说:“那咱们去抄近路。”
“德哥,那条路可不好走,没几个人知道,过不了马车。”周立赶紧向周明德解释。
“去看看再说,反正也不远。”周明德很坚持。
周立不知道周明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大少爷既然这么说,他就照办。
他对着赶车的阿来吩咐道:“阿来,到前面的岔路口往左拐。”
很快的,他们到了一个小山坡跟前,停下了马车。
周明德他们下了马车,一起往山前走了走。
周立扒开一片草丛,对周明德说:“看!这条路还在呢,但是太难走了,过不了马车。”
周明德点点头,往那条路上又看了半天,这才说道:“算了,还是走原来那条路吧!”
几个人又重新上了马车,调头向来时的路驶去。
马车远去,从路边的草丛里钻出一个人来。
此人大约二十四五岁年纪,身穿军装,手里拿着一只驳壳枪。
他是地方杂牌军的一个连长,刚刚被收编,就被人发现红党的身份,不得不赶快出逃。
他不知道马车上的人是有意还是无意,把他带到了这条小路,从这里跑就能摆脱追兵。
这个人救了他一命,他甚至都没看清恩人的模样。
傍晚的时候,一行人到了安城,安城是个大城,他们周家在这儿也有生意。
周立指引马车,停在了永昌贸易行后院门口。
他下车敲了敲门,院门很快打开,柳叔一见门外的人,立刻问到:“可是杭城的周少爷到了?”
看到周立点头,他立即打开大门,放下门槛,让马车进来。
柳叔看着周明德下车,立马上前向周明德抱了抱拳,然后笑道:“我们掌柜的接到电报知道您要来,已经等候多时了。大少爷,您跟我来。”
周明德见此人虽是穿着普通,但行事做派不像普通门子,遂点了点头,也手一抱拳,开口说道:“这位先生,还未请教怎么称呼?”
柳叔的脸上,马上绽开了笑容,客气地说道:“大少爷客气了!鄙人姓柳,是这里的账房。”
“啊,柳先生,失敬,失敬。”周明德又一拱手。
掌柜的让是账房先生专门等在后院接他,也算是相当重视他了,他也不能拖大。
周明德说着又眨眼一笑:“柳先生,看来咱俩有缘分啊,你看我这身打扮,也是账房先生来的,呵呵……”
柳先生一边带着周明德往里走,一边陪着他说笑,气氛十分融洽。
他安排周明德和周立进入客厅,叫仆人送上香茶,又吩附人带阿来和阿辉去休息。
柳先生把一切安排好了,这才对周明德说:“大少爷先休息一会儿,喝杯茶,我去前面通知方掌柜。”
周明德点了点头,笑道:“那就劳烦柳先生了。”
柳先生转身出了门,周明德四下打量,这是个标准的会客室。
正对着门的是主座,主座正上方有一方匾额,上书“明公堂”,东西两个侧面,各有四张座椅,他和阿立被安排在左边座位。
不一会儿,门外脚步声响起,伴随着一阵哈哈大笑,“呵呵呵……大少爷恕罪,老朽来迟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黑色马褂的胖老头,出现在门口。
周明德含笑的站起身来:“可是方掌柜当面?”
“正是,正是老朽”方掌柜边说边向周明德拱手。
周明德立即拱手还礼,并开口笑道:“小子给前辈行礼了,此次路过叨扰前辈了。”
方掌柜见周明德十分客气,遂笑了笑,请周明德坐下,他坐到右边的椅子上陪客。
“今天一早接到大老爷的电报,说明德少爷要回乡,可能会路过此地,让我们做好接待的准备。”方掌柜呵呵地笑道。
他说的这个大老爷,是周家的族长,与周同博他们不是一支,但是关系还比较亲近。
周明德是留洋博士,这是家族的荣耀,族长也非常看重。现在废除了科举,若是要类比,留洋博士也相当于进士及第,也算是光宗耀祖。
当天晚上,方掌柜设宴款待周明德一行,席间言笑晏晏,宾主尽欢!
酒宴方散,周明德回房休息,准备第二天早起,继续赶路。
方掌柜把柳先生留在房内闲聊,他用手摸了摸胀大的肚子,对柳先生说:“对明德少爷你怎么看?”
柳先生摸了摸胡子,迟疑了一会儿,语气不确定的说:“我有点拿不准,感觉上明德少爷客气守礼,为人谦和,似谦谦君子,掌柜的,您怎么看?”
方掌柜微笑着略微摇了摇头,说道:“这位大少爷给人的感觉确实是彬彬有礼,好似文弱书生,可看他站姿挺拔,举手投足之间……”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迟疑:“举手投足之间总有点行伍之气。按道理他不应该有那样的经历,难不成在英国读医学还要经过军事训练?”
不得不说方掌柜的眼光很毒辣。周明德前世当了一辈子的兵,虽说是军医,但该有的训练也没落下过,以至于这辈子行动坐卧仍然有兵的影子,这是周明德没有意识到的。
方掌柜两个人推敲了半天,还是不得要领,反正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也就放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