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骄阳似火,宛平城外官道旁边的茶寮中,有几个人正散坐在里面歇脚打尖。
其中一人三十多岁年纪,身穿粗布无袖坎肩,皮肤黝黑,身旁放着两个大包,大包旁边立着一个扁担,一副力夫的模样。
他用搭在脖子上的手巾擦了擦汗,端着一碗最便宜的茶水,小口的抿着,仿佛很珍贵,端起碗半天也没见喝完。
若是有人细心观察,就会发现他虽然没有抬头,但眼睛却始终盯着西边的路。
嗒哒……嗒哒……
一阵马蹄声响起,从远处跑过来三匹骏马,马上的人似乎注意到路边有个茶寮,连忙一勒缰绳,翻身下马。
茶老板一见有新客到了,连忙跑过来招呼:“三位客官,快请这边坐。”
打头的老者四五十岁年纪,一身长袍马褂,是耐磨并不贵重的料子,一副跑商的打扮。
若是周明德在此,一定会很惊讶,这人正是舅舅李君耀。
李君耀回过头,对身后的年轻人说:“少爷,快别闹脾气了,咱们在这儿歇一会儿,就赶紧回家吧。”
那个年轻人二十多岁年纪,穿着藏蓝色学生装,带着学生帽,一付洋学生打扮。
只见他面色阴沉,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的坐下。
李君耀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也拉开长凳坐下,转头对茶老板说:“给我们上一壶毛尖。”
茶老板连忙点头,转身走了。
“长弓,你也找地方坐吧。”李君耀对站在一边的骆长弓说道。
骆长弓点点头,回过身四下打量,此时,茶寮中还有两拨人,有三四个人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看打扮显然也是行商,另外还有一个力夫打扮的人,独自坐在一边。
骆长弓看了中年力夫几眼,忽然朝他走去。
“你这位置还能坐三个人吧?我来给你搭伴好不好?”骆长弓说。
“坐一个人还可以,三个人太多了。”力夫回答道。
骆长弓点点头,坐在中年力夫对面,他用手指在桌上敲了三下,“有纸烟吗?给我一根。”
“有,放在家里没带。”
骆长弓松了一口气,小声说:“怎么安排的?”
中年力夫小声回答:“一会儿我先走,咱们在前面的永福客栈会合,东跨院儿王家商队。”
说完他一口喝掉茶水,挑起担子出了茶寮。
李君耀三人在茶寮坐了一会儿,骑上马继续东行,不一会儿就到了永福客栈。
永福客栈是承德城外最大的客栈,每日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李君耀三人直接找到东跨院。
东跨院占地面积很大,院门很宽,可以直接进出骡马车
,院内有十几间青砖瓦房,大大的空地边上,还有一排马棚,这种跨院就是为了大型商队专门准备的。
骆长弓走在前面,只见院内空地上停了五六辆骡车,商队的伙计们,有的在喂骡子,有的在清点货物,有的在补充食、水,一副繁忙的景象。
那个中年力夫正站在一个房间门口,不停的往外张望,看见骆长弓他们进来,连忙招手示意。
李君耀三人让进入房间,就见房间的大炕上正坐着一个人,此人大约四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看打扮应该是商队的管事。
“哈哈,贵客到了,有失远迎,我是商队的管事,鄙姓王。”王管事一见有人进来,连忙从炕上下来。
李君耀上前拱拱手,“此次劳烦王管事了,赵某有理了。”
李君耀此次化名赵胜钱。
王管事也连忙抱拳,“赵掌柜客气了,山水有相逢,出门在外谁还没点难处,我家老爷说了,让我全力配合你们。”
王管事并不知道这三个人的来路,他也不想知道,常在道上跑的人都知道,不要有那么旺盛的好奇心,好奇心太强的人容易招来杀身之祸,他只知道老爷和少爷甘愿留在承德,让别人冒名顶替商队,这就意味着不是小事。
“啊,赵掌柜,你们先歇一会儿,我已经备了午饭,我去吩咐他们上菜。”王管事客客气气的,把房间留给了他们,自己找借口避了出去。
骆长弓送他出门,然后留在了门外。
“少帅,你先上炕歇一会儿。”
原来,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是少帅张秉正。
大帅出事的时候,张秉正因为私事正在天津,听闻噩耗,他准备日夜兼程返回沈阳,却被身边的警卫人员劝阻,后来又接到骆长弓的消息,让他稍安勿躁,言称李君耀李主任要亲自护送他回沈。
李叔叔是父亲的绝对心腹,是东北边防军沈阳行营督察室主任,他亲自出马,可见情况复杂。
果然,李君耀一到天津,就安排了一个替身,让警卫人员护送着替身,快马返回沈阳,而他们三人随后偷偷潜行。
张秉正脱了鞋,盘腿坐在炕上,对李君耀说:“李叔叔,你也上来坐吧,这一路辛苦了。”
李君耀没有客气,也脱鞋上炕。
这时,中年力夫上前行礼:“卑职孔浩,参见少帅,参见李主任。”
李君耀点点头,“说一说,什么情况?”
“王家商队一行人,在咱们承德大营做客,外面除了王管事,都是咱们自己人,王管事常年跑这条商路,不会引人注意,目前来看,周围没有日本人的探子。”孔浩不敢怠慢,连忙一一汇报。
“好,那就先吃饭,下午马上出发,易早不易迟。”
“是,我马上准备。”孔浩退出房间,到院子里通知其他人。
王管事指挥着客栈伙计,送来丰盛的饭菜,摆满了整个炕桌。
李君耀和张少帅边吃边谈,这几天两人心情都不好,再加上一直提着心,一路上并没有太多交谈,此时不用着急赶路,正好在一起说说话。
“李叔叔,你说父亲,父亲会不会没事了?”张秉正还是心存幻想,大帅府对外公开的消息是正在抢救,他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希望有奇迹发生。
李君耀却知道真实情况:大帅已当场身亡。
但是,这一切是绝密,他不能在外随意泄露!同时,哪怕让少帅抱着一点儿幻想,也比现在就给他打击强。
“少帅,情况不明,咱们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安全返回,日本人丧心病狂,谁也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儿,还请少帅多多保重。”李君耀用手揉了揉额头,选择避而不答。
“前线局势如何?”张秉正担心长春一带,对日前线的安危。
“副司令和参谋长已下令向延吉、吉林、白城一线增兵十万,并且下令四平大营,沈阳大营随时支援,且在赤峰、锦州、鞍山一线构建第二道防线,日军暂时没有异动。”
李君耀心里也很担心,既然日本人暗杀张大帅,那么应该有一系列动作才是,事实上,日军情报人员确实很活跃,可日军作战部队让人费解,到此刻仍然没有调动迹象,不知道日本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现在少帅的安危是第一位的,若是让日本人再钻空子暗害了少帅,那东北可真是要大乱了。
吃罢午饭,孔浩推门进来,他手里拿着三本证件,递给骆长弓,“骆长官,这是你们的身份证明,一会儿进城的时候要用。”
骆长弓伸手接过,低头看了看,没有看出什么破绽,伪造的天衣无缝。
这是王老爷和王少爷的名字,旁边贴着李君耀和张秉正的照片,他一人一张递了过去。
李君耀伸手接过,看了一眼就收到了怀里,张少帅也如此行事。
午饭后,车队正式出发,进入承德,然后直接穿城而过,像沈阳奔驰而去。
……
沈阳大帅府内,张大帅被安置在西边独立小楼里,周围已经戒严,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一切显得井然有序,没有丝毫慌张的模样,出入大帅府的人们也一样,只是着急但不悲伤。
远处,四季饭店的客房内,吉本太郎手持望远镜,仔细观察大帅府的街口,他选择这个位置也是无奈,附近没有地方,能直接看到大帅府门口,只有这里勉强能看到街口,不过,大帅府占地很广,从这个街口进去的人,基本上都是去帅府的。
吉本太郎仔细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群,基本上判定张大帅重伤却没有死。
“哎,命怎么这么硬啊?”吉本太郎小声的抱怨着。
这一次,东北特高科几乎全员出动,若是这样还杀不死张承奉,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灭顶之灾,毕竟他们既要面临华国人的报复,又要应付国内的问责,这一关恐怕难过。
吉本太郎收起望远镜,开始书写情报:大帅张承奉疑未身亡,少帅张秉正已回府。
写好后,他把纸条搓成一个纸卷儿,又拿出一支钢笔,拧开笔杆儿,把纸卷装进去。
不管怎样,情报还是要送出去的。
此时,关东军司令部气氛十分紧张,参谋人员正紧急地汇总各方面的情报。
“报告,查,张大帅重伤,疑似未亡,张少帅已赶回沈阳大营。”
“八嘎……”
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