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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秋草篇

从九月到十月来了三场台风,关东一带直接进入台风圈是十月末的第三场。

那天,从早晨起就是风雨交加,临近中午的时候风更大了,树枝折断了,广告牌飞上了天,到了下午两点左右的时候,外面几乎连人影都没有了。

疾风骤雨吹打着赖子七楼公寓的阳台,水滴就像瀑布一样顺着窗玻璃往下流。

平时透过窗户可以俯瞰从六本木到赤坂一带,但现在被骤雨遮住了视线,只有附近大楼的轮廓隐隐约约地浮现在雨幕中。白天车水马龙没有瞬间停歇的大都会,现在却在暴风骤雨中屏住了呼吸。

赖子独自一人一边看着阳台上飞溅的水沫,一边喝着咖啡。

快三点了。今天酒吧应该怎么办呢?赖子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领班庄司来电话了。

“天气预报上说的那场台风还真来了!窗玻璃都快被刮裂了!”

庄司好像在一边打电话一边看着窗户。

“刚才在电视上看的,说台风大约在三点到六点之前就过去了!”

“那么说,七点左右雨就停了是吗?”

“台风中心五十公里以内,都是风速三十米以上的暴风圈,即使台风过去了,也不会马上放晴的!不过,东京好像稍微偏离了一点儿台风中心。”

对于酒吧这种娱乐服务业,一般来说,从傍晚开始下的雨是最影响生意的。下班了,人们正要出公司的时候,要是下起雨来,大家去喝酒的兴致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雨一扫而光了。

据说周刊和杂志也是这样,发行日要是赶上雨天,销量就会一落千丈。人们会想,我一手拿伞一手拿杂志,简直太不容易了!周刊杂志雨天销量不好,或许出于这种物理上的理由。

今天这场雨从早上就开始下,昨天晚上就有预报说,今天台风有可能登陆。

“今天可能够呛啊!”

没有客人会在台风的节骨眼儿上满不在乎地到酒吧里来喝酒,还有,那些陪酒女郎顶风冒雨来上班也很遭罪。

“大家都去公司上班了吗?”

“那当然要去上班了!早上好像连小学生都去上学了!”

就一直这样下,还没什么问题,就怕刚过六点,忽然就放晴了,那是最让人头痛的。

台风一过,神清气爽,或许会有客人出来喝一杯。那个时候客人来酒吧一看,竟然关着门,保不准他会挖苦说:“什么呀!这家酒吧就这点儿台风就休息啊!”

“不至于电车汽车都开不动吧?”

“好像总武线的和小田急线因为横吹的大风停止运行了!”

“天啊!其他的线路会不会也停运?”

“我也那么想,但是说不定偏偏这样的天气才有客人来呢!”

电车一旦停运,很多人为了避开私家车和其他交通工具的下班高峰而提前回家,但也有很多人干脆放弃挤那个热闹,打算在外面玩儿够了再回家。罢工的日子或者前一天,这样的客人会来很多。

“可是,这么大的雨,那些姑娘们不能来吧?”

“即使有来的,也是住得最近的那几个姑娘吧!”

赖子又看了一眼窗户,阳台依然在经受激烈的风吹雨打,大风呼号着吹过去,那尖厉的声音就像笛声。

“这样吧!让那些能来的姑娘七点左右来吧!你能来吗?”

“当然了,雨小点儿我就出门!”

“我也尽量早出门,可是汽车都动不了啊!反正在此之前我在家里等着,你再来电话吧!”

“明白!按照您说的,我先和能来的姑娘们联系好!”

风停雨歇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原以为狂风暴雨会一直持续到夜里呢!没想到突然就放晴了,让人感觉不过瘾。赖子瞬间还以为这是台风眼,可是看到西方的天空出现了晚霞,她才明白台风已经过去了。

正当赖子感觉有几分扫兴的时候,庄司来电话说,天晴了,他要出门了。

听他说,陪酒的姑娘好像能来一半儿,估计也就五六个人。

“行!差不多就行!”

虽说到了傍晚突然放晴了,但谁知道能来几个客人?赖子本打算今天闭门歇业来着。

但是,八点的时候到酒吧里一看,客人还挺多。

六张台子,除了一张空着之外都坐满了客人,吧台那边也坐着两个客人。

中央线和山手线的输电线因为台风断了,所以电车也不动了。另外,京王线和东横线也都停止运行,回家的乘客蜂拥到地铁站和公交站,那些车站都拥挤不堪。

据说公路的下行线也都因此大堵车,车上的人们都不知道晚上几点才能回到家。所以,来酒吧喝酒的客人中,好像也有放弃早回家的人。

但是,从平时的情况来看,今晚的客人中公款消费的客人好像很少,很多客人是几个朋友相约来喝酒的。看来还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今天要来台风,那些原定的公款接待几乎都取消或延期了。

赖子刚坐下就有先到的客人夸奖她说:“今天刮台风,老板娘还来,真了不起!”

“刚才还在想,要是这里也不开的话,该怎么办!”

看样子,因为下午的暴风雨,很多酒吧老早就决定关门歇业了。

因为这些人都是在公司里有相当地位的人,大多都是开车回家,但好多人觉得十点之前会堵车,所以干脆就放弃早回家了。

正因为大多是私人消费的客人,所以彼此都很熟悉,心情也很放松。但陪酒的姑娘还是人手不够。领班到了傍晚才连忙召集陪酒的姑娘来酒吧上班,最后来的只有五个人,也就是平时的一半儿。也有男客人在那里牢骚满腹。

“本以为这样的天气没人来,我今天捡个大便宜,会大受姑娘们欢迎呢!”

秋山打来电话是那天晚上十点刚过的时候。

“刚才往公寓那边打电话,你不在,没想到你的酒吧今天晚上还开着!”

“不管刮风还是地震,我的酒吧都会营业的!”赖子对着话筒说道。

“我现在在四谷,十一点左右的时候到你店里去吧!”

这段时间,秋山总是很晚才来。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出现在酒吧里,然后就邀请赖子跟他一块儿出去。

赖子一般陪着他在六本木或赤坂一带转一两家酒吧就回家,但从秋山的言语态度就能看出来,他很想去酒店。

但秋山既不明说让赖子去酒店,也不凭蛮力死拉硬拽着她去。

“好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啊!”

他只是半开玩笑地那么说,悄悄观察赖子的反应。

如果赖子装作没听见,他就会叹息着小声说:“你真是个古板倔强的女人!”

在这一方面,秋山的身上好像混合着公子哥儿的懦弱和自命清高。

他今天晚上又说,十一点左右酒吧快下班的时候来,估计还是心怀鬼胎,想把赖子带出去吧!

“店里好像客人很多啊!”

秋山说完,像忽然想起来似的说道:

“不会是熊仓去了吧?”

“不是,我已经好久没看见他了!”

“那是因为把上次的那桩生意取消以后,他一直在恨我吧!”

“你真把那个事情取消了?”

“当然了,上次不是答应你了吗?”

一个月之前,赖子听秋山说,已经把买断熊仓货物的约定完全取消了,但熊仓还什么都没有对赖子说。

“自从那个事情作废以后,估计他是没有钱也没有时间到银座来喝酒了吧!其实我也挺内疚的,不想见他!”

“没关系!即使他来了,我也不会让他进店的!”

“你说话还是那么厉害!”

秋山在电话里苦笑。

过了十点,酒吧有些空了。

可能真的因为公款接待一族少的缘故吧!客人们喝点儿酒,稍稍高兴一会儿,差不多就回去了。听楼下的搬运工说,不久之前,中央线和山手线已经恢复运行了,公路的拥堵也都缓解得差不多了。

到了十一点左右,酒吧里只剩下两组客人了。有人提议“自家人干杯”,于是众人举杯碰杯。台风也过去了,彼此都是熟人,客人和陪酒姑娘都悠然自得,男服务生也跟着一起吃喝。

“看样子不会再有客人来了,今天就早点儿关门吧!”

赖子正悄悄地对领班低声耳语的时候,酒吧的门突然被粗暴地推开了。众人满脸惊讶地往门口那边看,一个男的好像是喝醉了,向前弯着身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阿熊……”

身旁的姑娘大声尖叫起来,赖子这才知道来人是熊仓。领班见状,马上站起来想扶住他,熊仓甩开领班的手大声嚷嚷:

“老板娘在吗?”

赖子走到他跟前,熊仓把蓬乱的头发拢上去,仰着脸看清是赖子之后,大声喊道:

“喂!我已经完了,已经彻底完蛋了……”

他喊着喊着,就要瘫倒在地,领班慌忙扶着他坐到了旁边的包厢里。

“妈妈桑,我一直好想见你……”

熊仓挥着手,他的头大幅度地前后晃动,身体前仰后合。

赖子还是第一次看到熊仓醉成这个样子。过去他不管喝多少酒,脸都不变色,即使装出一副醉态,也不让人从心里觉得他醉了。可今夜竟是如此一番醉态,头发乱蓬蓬的,眼镜歪斜了,口齿也含混不清了。

“醉成这样,怎么搞的?”

“妈妈桑,能不能再听我最后一个要求?”

男服务生拿来了热毛巾,一个叫美美的姑娘想把毛巾递给他,可是他连看都不看。

“求你再让大协的秋山先生见我一次!如果是妈妈桑求他的话,他会见我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突然这么说,我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赖子在那里装糊涂,熊仓靠在后面的沙发上说道:

“上次说的那桩生意,忽然就泡汤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他反正就说不行了。他可能没什么事儿,我可是犯难了!那件事情泡汤了,我也只有上吊了!”

服务生问熊仓想喝什么酒,赖子摇摇头说给他杯冰水就行了。

“我打了好几次电话求他见我,可秋山先生就一句话‘不行’,死活就是不见我!到办公室去找他,秘书也都说不在。这一个月我就没合过眼,吃不下也咽不下!”

熊仓的头发确实一下子白了很多,身体好像也瘦了一圈儿。

熊仓想去抓赖子的手,赖子迅速甩开他的手厉声说道:

“请你自重!我这个酒吧有个规矩,醉酒闹事的人是不让进来的!”

熊仓在那里大喊大叫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其他的客人都觉得很扫兴。但熊仓还是不管不顾,一味地就想握住赖子的手,发现这都是徒劳的后,他突然在胸前双手合十。

“求求你了!你救救我吧!”

又来那一套!赖子刚扭过脸去,熊仓忽然从沙发上滑下来,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我这样求你了!就算救我的命,求你救救我吧!”

“不要那样!那成什么样子!太不成体统了!”

赖子给领班使了个眼色,让他把熊仓扶起来。

“别动!不要拉我……”

熊仓趴在地上大喊大叫,领班和两个服务生搂着他的肩膀,让他站了起来,正想让他坐进包厢的时候,熊仓忽然挥舞着胳膊,张牙舞爪地发起疯来。

“滚一边儿去!我在和妈妈桑说话!放开我!”

一时间,台子上的玻璃杯摔到了地上,地板上一片碎玻璃,陪酒的姑娘们吓得高声尖叫。

“把他拖出去!”

“真的可以吗……”

见赖子点头,领班从后面把熊仓倒剪双手。

“你要干什么!我可是客人!”

熊仓大喊大叫着胡乱挣扎,可他喝醉了加上年老力衰,怎么能挣得过年轻力壮的领班呢?

“放开我!放开我!”

熊仓一边大喊大叫一边被拖往酒吧门口。

“喂!妈妈桑!妈妈桑!”

“……”

“我就在前面的赤坂的酒吧里等着你!你可一定要来!”

熊仓见赖子转过脸去,又心有不甘地说了一声“我等着你”,接着就被推到门外去了。

见熊仓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大家好像醒过神儿来似的接着喝酒。

“还真有那么过分的人!看样子醉得不轻啊!”

“我们快回去吧!不然也被拖出去了!”

“耀先生没问题的!因为总是那么绅士!”

也有客人和陪酒的姑娘们说说笑笑玩儿得很开心。

不一会儿,领班庄司回来了,向赖子报告情况。

“因为他不老实,坐电梯把他带到一楼去了,他在外面摔倒了,不过好像爬起来走了。”

赖子点点头,离开座位去了洗手间。

进门左侧有个水龙头,前面装着一面半人高的镜子。

赖子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的天气熊仓会来。他不光烂醉如泥,赖子感觉他忽然苍老了许多,以前的那种厚脸皮劲儿一点儿也没有了。他原本是个举止很夸张的人,这次他好像是彻底?了。

赖子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

头发倒也没怎么散乱,她只是觉得头发好像黏糊糊的,有种不洁感。刚才只是被熊仓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却觉得熊仓的气息和酒气都从那里跑到自己身上来了。

“天啊!真是讨厌死了……”

赖子又对着镜子小声嘀咕了一声。

赖子就受不了他在客人和姑娘们面前摆出一副令人难堪的样子。他或许想博取同情,但赖子却只感到了一种幻灭。让她更加难以忍受的是,别人或许还以为她和熊仓之间有过什么特殊关系。

实际上确实有过关系,但是现在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但是说实话,听他说出“救救我”这句话的时候,赖子并没有感到什么负疚感,虽然只是一瞬间,赖子反而有一种终于报了仇的满足感。

但是,看到一个大男人惨兮兮地匍匐于地苦苦哀求的样子,赖子忽然感到了一种落寞。

听领班说,他一出门就摔倒了,刚下过雨的路上湿漉漉的,他的衣服也一定都弄脏了。他就那样凄凄惨惨地离开了深夜的银座。赖子一想到他那副惨状,自己的心情就由气愤变成怜悯。

“这样对他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分了……”

赖子问镜子里的自己。

“我难道是个冷酷的女人?”

荧光灯下泛着苍白光芒的镜子里面,是赖子那张小巧清醒的脸,旁边是一个小花瓶,里面插着一枝蔷薇。

赖子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幅如此搭配的画。

不记得那幅画叫什么名字了,是叫《女人与蔷薇》?还是叫《冷淡》?

“真是一个令人厌恶的女人……”

赖子对着镜子又嘟囔了一句,转身出了洗手间。

赖子回到大厅里,发现秋山正坐在头上的那个包厢里。

她瞬间站住了,然后轻轻地给他低头行礼。

“你怎么了?脸上的表情好奇怪!”

“啊?奇怪吗?”

秋山好像不知道刚才熊仓来过了。

“我可以喝一杯吗?”

赖子对秋山的问题避而不答,让服务生拿来了不加水的白兰地。

“老板娘自己想喝酒,真是稀罕啊!”

秋山说着,举起杯子和赖子碰了一下杯。

“秋山先生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

“好恶心!你怎么给我戴起高帽来了?”

“您兑现了给我的许诺,就是个了不起的人!”

赖子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白兰地。

十一点半的时候,就剩下最后一支钢琴曲了,剩下的一组客人起身要走,赖子把客人送出门以后,酒吧里就剩下秋山一个客人了。

“那,我们去赤坂吧!”

赖子点点头,溜了一眼今晚客人的账单,把剩下的事情交给领班,然后就出了酒吧。

平日里每到晚上打烊的时候,满大街都是回家的客人和下班的陪酒女郎,叽叽喳喳很是热闹,或许是因为今天刮台风的缘故吧,街上的行人只有平日的一半左右。

“出月亮了!”

走出大楼,秋山抬头看了看夜空。

霓虹闪烁的大楼上方,一轮阴历十三的月亮悬在天空里,很难想象,就在几个小时前还风雨大作。

平日里到了这个时候,不多加钱就不去的出租车也是一招手就停。

秋山坐进在大路边上等候着的那辆包租车,对司机说去赤坂。

车子刚一开动,秋山就理所当然地搂肩搭背地把手放在了赖子的肩上。但是秋山在车里做的也就这些。

也可以说,正是因为深知他不会过分地动手动脚,赖子才敢深夜和他坐一辆车。

不一会儿,车子在以前来过一次的乃木坂坡下的公寓楼前停下了。

还是那家会员制的酒吧,一进门就有一张服务台,在服务台站着的女子也和上次是一个人,但房间的氛围却和上次大不相同。

上次来的时候,地毯和窗帘都是以深蓝色为基调的,但这次都变成了浅驼色系列。但灯光仍然还是那么昏暗,周围的客人看上去就像一个个浅浅的朦胧剪影。

赖子在这里也点了白兰地。

“不加水行吗?”

“今天就是特别想喝酒!”

因为赖子很有喝酒的情绪,秋山自然是情绪高涨,眉飞色舞。

“你看!”

听秋山那么说,赖子转头看了看右边,原来是包厢里的客人在接吻。灯光暗淡看不清表情,好像两个人都背靠着沙发,只把脸贴在了一起。

或许是已经有过好多次经验了吧,两人接吻的姿态很自然很大方。

“今晚你能一直陪着我吧?”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眼前男女亲吻的情景吧,秋山好像很兴奋,声音也有些轻飘飘地发颤。

但是,对方越激情高涨,赖子越清醒。

男人为什么那么贪求肌肤之亲?赖子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听我说嘛……”

秋山撒娇似的把脸凑了过来,那孩子气的表情动作让人不觉得他是个年近四十的男人,但或许这正是秋山身上像公子哥儿的地方。

“妈妈桑……”

秋山又小声嘟哝着,把身体紧紧贴了过来,赖子睁着眼睛,任由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如果秋山只是想和自己亲嘴的话,赖子并不想拒绝。他不仅满足了自己最大的愿望,还经常约自己去吃饭,对自己很用心很体贴。若想报答他的一番好意,让他亲吻一下嘴唇又有何妨,那或许是情理之中的事。

酒吧里播放着弗兰克·辛纳屈演唱的《夜里的陌生人》的旋律,当到了曲子最高潮的时候,秋山好像就等着这一刻了,迫不及待地把嘴唇凑了过来。

赖子稍微往后抽了一下身子,秋山不管不顾地把脸靠上来,两只手抓住赖子的肩膀,一口气亲了上来。

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的赖子一点儿也不抵抗,给他的仅仅是嘴唇,如果秋山的嘴唇想强行进到嘴里来,她会坚决拒绝的。赖子保持着那个姿势,想起了刚才的剪影。

现在自己和秋山也在用同样的姿势接吻,也可能正在被人看到。

但奇妙的是,赖子并没有觉得怎么羞耻。是因为自己醉了?还是因为知道别人看不到自己的脸?不一会儿,秋山抬起头来,用干干的声音说道:

“我好喜欢你……”

听着他的这句话,赖子心想这支曲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从乃木坂的酒吧出来的时候,是夜里一点了。

顺着深夜的楼梯往电梯那边走,赖子心里明白自己醉得很厉害。她觉得自己脚步很扎实,可是脚尖总是碰在一块儿,地面好像也漂浮起来。

“再去一家,可以吧……”

走出公寓,秋山伸手扶着赖子的后背。天空更晴了,月亮也更亮了,要是白天的话,这样晴好的天气或许应该叫“台风一过”。

下一家店好像很近,车子穿过一条赖子不知道的小道,往前走了两三分钟就停下了。

赖子就像被秋山揽着肩膀下了车,眼前矗立着一座白色的穹顶大楼。赖子瞬间觉得像童话里的城堡,但马上就明白这里是酒店了。

秋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用搭在赖子肩膀上的那条胳膊使劲儿揽着赖子,向着白色的石头门走去。

往大楼入口处一站,门铃就响了,紧接着门就自动开了。进了楼,正面是光芒耀眼的枝形吊灯,地板和左右两侧的墙壁都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正面墙里面还嵌着一个水族箱,里面游动着五彩斑斓的热带鱼。

一个上年纪的女性马上走过来,领着两人去房间。

秋山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赖子跟在身后,放心地往前走去。

入口的左首有电梯,坐电梯上了三楼。走廊很暗,只有脚下紫色的灯光朦朦胧胧地照着走廊。

带路的女人推开从走廊头上数的第三个门走了进去。

进门就是脱鞋的地方,往里就是一个有洗手盆的地方,拉开前面的隔扇,里面是一个八张榻榻米大小的和式房间,再往里好像是卧室。

女人在和式房间的茶几前面再次给两人寒暄行礼,用拿来的茶壶给两人沏上了茶。

“洗澡间在这边,要不要先给您放好洗澡水?”

“谢谢,不用了!”

秋山回答的声音很生硬,女人说了句“请随意”,转身走开了。

门关上了,女人的脚步声也听不到了,秋山心神不定地从西服口袋里拿出烟来点上了一支。他抽了一口,把烟放在茶几上的烟灰缸上,突然毕恭毕敬地给赖子鞠躬行礼。

“对不起……”

“……”

“你在生气吗?”

赖子一点儿也没生气。从今晚在酒吧里看到秋山的那一刻起,赖子就预感到会成为这个样子。

还有,今天晚上熊仓出现了,自从看到他被领班等几个人拖出去之后,赖子的心情一直不平静。如果可能的话,她想把一切都忘掉!正在她心烦意乱的时候,秋山出现了,赖子忽然有一种放下心来的感觉。

“你可能觉得我是个卑鄙下流的男人,可我很想单独和你待在一起……”

看着在自己面前真情倾诉的秋山,赖子忽然觉得他就像个幼稚的纯情少年。

赖子有些不满。

作为赖子,要让她本人说说心里的愿望的话,既然是两人待在一起,她想去的不是这样的酒店,而是建在海边或山中湖畔的酒店。即便是在市区里也不应该是这种所谓的情侣酒店,而应该是那种正儿八经的酒店。现在这个样子显得也太随便太轻易了。

但是,天都这么晚了,去太远的地方也不可能,即便找到一家正儿八经的酒店,孤男寡女半夜三更也不带行李去住酒店,其实也挺奇怪的。

或许秋山也想到了这些,才选择了这家鸳鸯旅馆吧!

其实秋山邀请过赖子好几次出去玩儿在外面住一宿,如果赖子早点儿同意,秋山这次一定会带她去什么地方的。

但郑重其事地想想,和秋山两人一起外出,赖子总觉得有点儿不来情绪。

说实话,赖子现在并不讨厌秋山,可话说回来,也不是特别喜欢。她觉得他是个待在一起很快乐感觉不错的人,除此之外,赖子对他没有更多的感觉。

既然两人之间要发生肉体关系,最好是某个夜里,无意间,在醉意朦胧的状态下情不自禁地轻解罗裳,赖子觉得那样心情最放松,自己也能接受。

从这一点上来说,今夜的这种情形或许也不坏。

还有,应该感谢秋山履行诺言,今天晚上确认了熊仓在生意上受到了致命的打击,所以今晚还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夜晚。因为这里是市区里的鸳鸯旅馆就吹毛求疵,只能说自己太自私任性了。

“要不要喝点儿啤酒?”

秋山打开了房间里的冰箱,依旧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我不喝!”

面前还放着刚才那个女人给泡的茶,赖子根本没有心思喝。

“那么,你要不要洗澡?”

浴室的入口虽在门的外侧,但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挂着网眼窗帘,拉开那个窗帘,在房间里就能偷看浴室里面。

“你先去洗吧!”

赖子表示拒绝,秋山嘴角颤抖着狠狠吸了一口烟,然后突然站起来,拉开了身后的纸拉门。

八张榻榻米大小的和式房间的中央摆着一张低矮的床,上面盖着一床红花被子。可能是床上也有什么特别机关,枕边的控制面板上,除了台灯开关之外还有好几个其他的开关。

“果然如此……”

秋山有些羞臊地小声嘟囔了一句,走到门那边,把灯关了。

可能是因为房间暗下来人就变得大胆了吧,秋山一走回来就要亲吻赖子。

赖子毫不反抗接受他的亲吻,秋山直接就把身体压了过来,赖子撑不住,往后倒在榻榻米上,秋山这回把手伸进了赖子的胸前。

“你稍等一下!”

赖子扭着身子想躲开,秋山不管不顾地扒开了胸前的衣襟,接着两条腿也夹住了赖子的身体。

“放开我!”

“……”

“我正儿八经把衣服脱了……”

趁着秋山一松劲儿的那一瞬间,赖子坐起来,整理了一下胸前凌乱的衣襟。

“你真的肯为我脱是吗?”

“我讨厌粗暴!”

“那么,我在床上等你!”

秋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从嵌进墙壁的衣橱里拿出浴衣去了卧室。

赖子看他走进卧室,站起身来开始脱衣服。

到了这样的地方,都到了这会儿了,赖子不想逃避。既然和他一起来到了情侣酒店,就等于说已经答应把身子给他了。

但是,赖子不愿意在榻榻米上被他乱来。

秋山好像已经钻到床上去了。

赖子不慌不忙地脱掉和服挂在衣架上,把带子仔细叠好,把细腰带一条一条整整齐齐地放进浅筐里。最后脱掉白布袜子,拔下发卡,身上只剩下一件穿在和服下面的长衬衣了,她慢慢走过去拉开了卧室的拉门。

赖子的长衬衣是白底带粉色水珠图案的。

在台灯橘黄色的光线里,秋山看到赖子身上穿的这件长衬衣,小声惊叹“太美了”,一把把赖子搂在了怀里。

按说已经喝了很多白兰地了,但赖子这会儿几乎是清醒的。从她明白接下来要被男人睡的那一刻起,她的醉意好像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但是,看到她身穿长衬衣的曼妙姿态,秋山好像欲火焚身,熊熊的火苗腾空而起。

秋山猛劲儿抱住赖子,雨点儿般的热吻落在赖子娇艳的嘴唇上。

赖子的一抹酥胸意外地丰满,从她身穿和服的身姿完全难以想象。正因为她外表看上去杨柳细腰,所以她一旦脱光,那对丰满的乳房就格外抢眼。

秋山好像有了什么意外发现似的,把赖子的一对美乳托在掌中把玩儿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心痒难耐把嘴唇凑了上去。

“漂亮!太漂亮了!”

秋山像说梦话一样小声叽咕着,用舌头慢慢戏弄赖子那对雪白丰满的乳房。

赖子轻轻地闭着眼,但她几乎什么感觉都没有。虽然乳头周围有一点轻微的感触,但她首先感到的是一种酥痒。

赖子痒得难受,扭动了一下身子,结果秋山吻得更激烈了。

赖子受不了了想挣脱开,秋山慌忙把嘴唇移开,紧接着像老虎扑小鸡一样从上面压了下来。

赖子希望他能再温柔一点儿,可欲火焚身的秋山好像已经停不下来了。就那样,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一下子钻了进来。

“啊……”

赖子的脖子瞬间往后一仰。

那是一种近乎被捅穿了的感觉。赖子浑身僵硬,不是因为肉体的喜悦,而是因为一个陌生东西的野蛮造访。

赖子使劲儿闭上眼,微张着嘴呼吸。她极力保持身体不动,但好像眼泪要流出来了。

但男人的动作立刻变得顺畅起来,与此同时,泰山压顶般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也开始慢慢消失了。

虽然男人的呼吸依旧很粗重,但他的动作很有节奏感。伴随着男人有节奏的活塞运动,赖子也卸下了浑身的力量,从下面悄悄地看压在自己身上奋战的男人。

透过从额头垂下来的头发可以看到男人的脸,那是一张因充血而有些湿乎乎的脸,他的上半身每动一下,他嘴里就吐出热热的气息。

男人为什么如此痴迷这样的事情呢?这样喘着粗气消耗能量到底有什么好呢……

赖子一边从下面偷看,一边感到了一种不可思议。

秋山的动作越来越激烈,与此同时,搂着赖子肩膀的两只手也越来越用力。赖子痛苦得直摇头,就在那时,秋山忽然大叫一声。

“啊……”

接下来的一瞬间,一直动作激烈的秋山的身体一下子不动了,紧接着男人的整个身体就像一块巨大的岩石压了下来。

赖子忍受着那种重压一动不动,只把眼睛睁开了。眼前是趴在自己身上的秋山的额头,从耳朵根到脖子都汗津津的。

看着眼前精疲力竭的男人,赖子忽然感到了一种怜爱,但马上就觉得呼吸困难,不由地动了动上半身。

秋山好像刚发觉似的,抬起脸,从赖子身上下来了。

“好……”

赖子一开始的时候以为那是秋山的自言自语。

“好?”对方又说了一遍的时候,赖子才明白他是在问自己。

好还是不好?说实话赖子也不知道。秋山进入自己的身体之后,她觉得在身体的深处一种甘美的感觉刚刚萌生,但那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那种感觉稍纵即逝,还不甚清晰的时候,猛然发觉它已经过去了。

要称其为快感的话或许那就是快感了,但是要称其为快感,自己的感觉还是太单薄了。

“你不用害羞!”

秋山见赖子沉默不语,还以为她是害羞呢!他再次把赖子紧紧搂在怀里。

“太棒了!你的身体太美了!”

秋山越是赞美自己,赖子越是觉得兴味索然。

赖子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那么好。这一点赖子比谁都清楚。

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他根本没察觉自己刚才什么感觉都没有?还是为了安慰一个什么感觉都没有的女人说这种露骨的恭维话?抑或就是一种嘲讽?

一个是恭维彻底无感的女人的男人,一个是没感觉却被男人搂着交欢的自己,赖子突然感到了一种厌恶。

不可饶恕!一切都是虚情假意的表演……

“我要起来了!”

赖子竖起上半身,秋山慌忙抓住她的胳膊说道:

“求求你了!就这样再老老实实地待一会儿!”

但是,赖子不顾他的恳求,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拿起浅筐里的衣服,穿过和式房间进了浴室。

在陌生的情侣酒店的一张床上,自己竟然还躺了一个时辰,光想想赖子就觉得浑身都脏了。还有,这家情侣酒店只是一个孤男寡女享受鱼水之欢的地方。虽说床单和浴衣都是洗过的,但男人和女人的情欲都还在上面黏着。

不管是秋山的气味儿还是酒店的气味儿,赖子想把这一切都统统清除掉。

赖子冲了好几遍淋浴,从肩膀到脚尖咯哧咯哧使劲儿搓。

那时候,赖子突然有一种感觉,好像精液正在身体里面慢慢地往回流。

感到排卵期的小腹痉挛已经是十天之前的事情了,按说今天应该是安全期。不过,凡事还是小心为妙。

赖子拿着淋浴喷头对准那个地方使劲儿冲,把秽物冲得一干二净。

该洗的地方都洗完了,赖子的心里涌上了一种安堵感,好像做完了一件很重大的事情。

自己欠秋山的人情,这下子总算还上了……

这样的话,不管是熊仓的事情还是铃子的事情,或许都能忘掉了。

冲完淋浴,擦干身子,走出浴室整理一下头发。赖子把头发简简单单地束在后面,用发卡别住,穿上了和服。

一切准备妥当回到和式房间一看,秋山还在床上躺着休息。或许他是在小睡吧,赖子刚走到他跟前,他就很遗憾地说:

“已经把衣服都穿上了吗?”

“都两点了!你还是去洗澡吧!”

“不,我不去……”

“不行!你快点儿吧!”

“我不想把留在身上的你的体香洗掉!”

秋山在床上躺着,伸手抓住了赖子的手说道。

“再让我亲亲!”

“已经亲了不少了!”

赖子懒得理他,回到了和式房间,秋山也只好无可奈何地从床上爬起来了。

“可是,真是不可思议啊!我这个男人还在陶醉呢,你好像已经啥事儿都没有了!你讨厌我是吗?”

“没有的事儿!我还是求求你了,你去洗澡吧!”

“不,我绝对不洗!”

秋山就像个撒娇的孩子,脱掉浴衣穿上了衬衫。

“回家会被你夫人发现的!”

“发现了最好!”

“你也太过分了……”

“我今后会让你对我神魂颠倒的!”

赖子也不答话,只是低头收拾茶几,秋山一边系领带一边问:

“你还没有真正喜欢上我吧?”

“没有的事儿!”

“你不说我也知道!不过,我很快就会让你一夜也离不开我的!”

“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会把你变成一个喜欢那个事儿喜欢得不得了的女人!”

“哇!好可怕啊……”

“是啊,很可怕噢!不过,虽然可怕,可你会变成一个更迷人的女人!”

“我们回去吧!”

秋山还在穿西服,赖子手脚麻利地拿起手提包,向出口走去。

住在东京的公寓里,人们对季节的变化并不是很敏感。只要在房间里待着,因为暖气开着,所以也不会接触到冷风。

更何况赖子房间的阳台上还摆着赏叶植物的花盆,要是光看这些东西的话,感觉就像夏天一样。

到了傍晚时分,出了公寓去店里的时候,看着林荫树日渐发黄的叶子,感受着凉飕飕的空气,这才发现已是深秋了。

但是,即便是到酒吧去的时候,赖子也经常是坐出租车去,直接接触外部空气的机会也很少。

也有人说每天坐出租去上班太奢侈了,可是穿着和服在拥挤的电车里摇来晃去,好不容易穿好的和服会被弄乱了,也有可能会被弄脏了。还有,即便车厢里很空,可是一个女人傍晚时分打扮得花枝招展去银座方向的话,周围的人看自己的眼神就充满了好奇,心想这个浓妆艳抹身着盛装的女人不是陪酒女郎,也是从事那种行业的女人。

有一次赖子坐电车在新桥下了车,没想到被一个男人尾随倒了大霉,从那以后,赖子每次去店里都坚持坐私人出租车。

赖子一般七点左右从家里出来。然后直接去银座的美容院,做好头发以后八点左右到店里去。但是也要看情况,有时候会早点儿出门和客人在外面见面,一起吃过饭以后再结伴去店里。

那天,赖子和太平洋化学的村冈专务约好六点在一起吃饭。

上次赖子从京都回来的时候,村冈曾到八重洲出站口来接赖子,还一起去了赖子的公寓。在赖子换好衣服之前,他一直老老实实地在客厅里等着,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村冈这个人身材肥硕其貌不扬,在那种情况下,男人好像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忽然变脸霸王硬上弓,另一种是唯恐过分比较自制,而村冈或许就是属于后者。

因为对姑娘们热情,出手也很大方,所以他在酒吧里也很受欢迎,姑娘们都愿随意地往他身边靠拢。其中还有女孩子找他商量各种事情,向他请教为人处世的方法和立身之计。

还曾有过这么一件事,有个姑娘瞒着乡下的父母在酒吧里上班,某一天,她的父母要来东京看她,她在酒吧上班这件事眼看就要露馅了,没办法就给父母撒了一个谎,说是在村冈的公司里打工,为了帮这个姑娘圆谎,村冈还和她一起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馆里和她父母见了一面。

如此一来,这样的事情光心肠好还不行,必须是热心肠好管闲事的人才能做得到,但说不定正是这种男人根儿里头比较好色。

但是,他一旦把善良当作了自己的招牌,那么他就不可能从中途追求男女关系。结果,这种客人虽然比较受女人欢迎,可说起来,他就是个顾问,很少能从姑娘身上得到什么实惠。

但正因如此,这种客人比较长久,没有什么大起大落。

不过,赖子并非算计到那一步才和他一起吃饭的。同一天有两个客人提出要请她吃饭,只是因为村冈这边不那么呆板拘束,在一起心情比较放松才选择了他。

今天和村冈见面的地方是筑地的一家叫“河庄”的料亭。那里的老板娘赖子去过一次也见过,身材苗条,面容姣好,很有料亭老板娘的那种精气神儿。

如果六点之前就得到那里的话,五点之前就得出门去美容院,不然就来不及了。

赖子四点的时候给浴缸放满了洗澡水,正要泡进去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你好,是我……”

听到电话里传来男人的声音,赖子有些大惑不解。

“我是目黑警署的,您是茑野槙子的姐姐是吗?”

“是的,我妹妹出什么事儿了吗?”

“实际上是这么回事儿,今天早晨她吸大麻的时候被抓了现行,现在正关在我们警署里。”

“槙子她吸大麻……”

“看样子是在朋友的怂恿下吸的,没有买卖,也不是个经常吸食毒品的人,她毕竟还是个大学生啊!”

“很抱歉!她竟然做那么可怕的事情,我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呢?”

“本应该就这样把她拘留起来,可看她好像是第一次,还那么年轻,如果您做她的身份担保人的话,我们决定先把她放回去。”

“那么我现在就去你们那边可以吗?”

“我们这里是防犯课的保安股,您能来吗?”

“是的,我马上就去,麻烦您了!”

“那么,您来的时候请带印章来!”

“真不好意思!多谢您了!”

赖子对着话筒鞠了好几个躬,然后一屁股坐下了。

槙子以前生活就放纵不羁,这一点赖子也知道。

槙子刚来东京的时候曾在赖子的公寓里住了半年左右,不久就搬了出去,在自由之丘那边租了一间公寓。那间公寓很小,只有六叠的一个房间外加一个小厨房,虽然狭小,可槙子好像还是更喜欢一个人的自由。

赖子这个人性情严谨,做事一丝不苟,偶尔到槙子那里去一次,去了就开始自己动手替她打扫卫生,忍不住要数落她几句,所以赖子很少去。而槙子也只是想要零花钱的时候才到赖子这里来。

“赖子姐姐这么厉害,真让人受不了!”

偶尔数落她几句,槙子就会在那里哀叹,赖子最不想听的就是她这种说法。

说赖子姐姐厉害,不就等于说要是里子姐姐的话就好了吗?那样的话你找里子姐姐去好了!你的事情我以后什么都不管了!赖子每每有那种想发火的感觉。

不过,要真那么说的话,槙子就会否认说不是那个意思。对于槙子来说,好像里子更文静娴雅、更好说话。

或许因为里子和她年龄相近,在京都什么都不知道,两个人如此投缘,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两人是同一个父亲。

赖子有一次对母亲说起这件事情,母亲笑着说不都是一样的姊妹吗?但赖子却不能那么简单地想得通。

说来说去,血肉亲情的浓淡和血缘的远近毕竟还是不能争的。赖子觉得那或许是自己的乖僻或偏见,但她还是忍不住会那么想。

不管怎么说,与其发牢骚被人讨厌,还不如什么都不说,所以赖子一直对槙子放任不管。

虽说那样,半月前赖子有事儿打电话找槙子,结果槙子还不在家。

过了两三天终于逮住了她,问她到哪里去了?她说跟着摇滚乐队从关西一路跟到九州。

赖子知道槙子被摇滚乐队的冲浪迷得神魂颠倒,可她不知道槙子竟然一直跟着到各地去演出的乐队。要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还可以理解,都是大学生了,竟然迷恋那些东西,实在是不怎么体面。首先,大学里的功课就都耽误了。赖子想不通就说了她几句,可槙子满不在乎地说道:

“姐姐,你不用担心!我建议你也去听一回,绝对好!”

如此这般,赖子反而被槙子一通劝说。

“那纯是浪费时间和金钱!”

“赖子姐姐是个好女人不错,就是一点儿梦想也没有啊!”

槙子在那里感慨,但按照赖子的感觉,旷课去追着歌手到处跑实在是荒唐透顶。她想向母亲告状,可想想那样做只会遭槙子憎恨,最后还是作罢了。

“你也不要太过分了!别忘了你身后是茑乃家!”

听赖子那么说,槙子很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姐姐净说傻话!你怎么还说那种不合时宜的话?我根本就没打算回京都和茑乃家!”

在这一点上,赖子也是同样的心情,但她还是觉得旷课去追乐队不合适。

“不管怎么说,你可别做那些让世人笑话的事情!”

“赖子姐姐已经变得和母亲一模一样了!”

槙子之所以变得如此放纵,一方面是因为她是姊妹中最小的,从小娇生惯养,还有一个原因,或许是她看到了包括铃子在内的两个姐姐的活法,对京都和这座城市的古老陈腐产生了反感。

到了目黑警署,赖子问了问门卫,上了防犯课所在的二楼。

既然是给槙子做身份担保人,赖子心想应该打扮得尽量朴素一点去才好,可是回头还要和村冈一起吃饭。

她想,如果可能的话就把饭局取消,但和村冈联系不上,他好像外出了,从别的地方直接去料亭。再者说了,人家特意把料亭都订好了,到了这会儿再拒绝也太不合适了。

赖子出门的时候给“河庄”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可能会稍晚点儿过去。

赖子为了打扮得尽量朴素一些,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和服,系了一条白底带印花的带子,即便那样,在警署里好像还是很显眼。那些正埋头工作的警察们都纷纷转过头来看。

进了防犯课的办公室,右端摆着一个“保安股”的牌子。赖子走到牌子前面的一个年近四十的男子面前,深深低头鞠了一个躬。

“打搅了!我是刚才接到电话的茑野……”

“啊!您是她的姐姐吧?请坐!”

男子很爽快地点点头,把跟前的椅子搬给赖子。

办公室很宽敞,杂乱无章地摆放着的办公桌前面,坐着十几个穿便衣、貌似刑警的警察,他们也都一齐把目光投向了赖子。

“那么,我妹妹……”

“我现在就把她带过来,茑野槙子确实就是您的妹妹吗?”

“是的,正是!”

“住址是目黑区自由之丘四—六—三、松之木庄、原籍是京都市东山区……”

男子可能是从槙子口里听说的吧,他一边看着卷宗,一边把原籍、大学和父母的名字高声念了出来,赖子毕恭毕敬地连连点头,臊得满脸通红。

“您不知道令妹在做这样的事情吗?”

“我们不住在一起,也很少见面。”

“她还是个大学生,毕竟是个女孩子,你这个做姐姐的可得好好监督才行啊!”

“对不起……”

“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赖子心想,那样的问题也要回答吗?可是又不能沉默不语。

“我在银座开酒吧。”

“原来是俱乐部的妈妈桑啊!”

警察又看了一眼赖子,问了问酒吧的名字。

“不至于你也做这样的事情吧?”

“我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

赖子强烈的语气好像让警察吃了一惊,他的声音马上变得温和了。

“你不要误会!近来那些陪酒女郎里面好像也有吸毒的,我只是随便一问……那么,你看看这个签个字吧!”

警察又把别的文件放到了桌子上。赖子拿起来一看,上面用很大的字写着《身份担保书》,里面的内容是,身份担保人有责任监督被担保人不再重新犯罪,身份担保人因本案件被警方传唤时要到警署配合警方工作。

赖子在规定的地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按照要求盖上了自己的章。

“喂!把茑野槙子带进来!”

男子回头喊了一嗓子,只见后面的门一开,槙子被警察按着肩膀从里面出来了。

原以为槙子会面容憔悴呢,没想到身穿红毛衣蓝牛仔裤的槙子满脸的不在乎。

“槙子,你怎么了?”

赖子跑过去,槙子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

“请姐姐原谅!”槙子小声说道。

和审讯室之间的门敞开着,能看到里面两三个男子的脸,可能是被一起抓住的伙伴吧!一个个长发披肩,年龄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

“吓死我了……”

赖子叹息了一声,旁边的警察转脸看了一眼槙子说道:

“看到了吗?你姐姐这么为你担心,你可不能再吸那些玩意儿了!”

“……”

“下次再犯事的话,就让你住在拘留所了!不能再和那些人胡混在一起了,好好学习,听见了吗?”

“槙子,快向警察说声谢谢!”

在赖子的催促下,槙子对着警察默默地鞠了一个躬。

“真给你们添麻烦了,非常抱歉!今后再也不会给警察添麻烦了,这次请原谅!”

槙子再次表示感谢,警察微笑着对赖子说道:

“我觉得要是你的话绝对没问题!请你好好监督令妹!”

“非常感谢,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赖子再次给警察深深鞠了一躬,像仓皇出逃一样跑出了办公室。

出了警署,赖子马上举手拦下了一辆驶过来的出租车。无论如何也得尽快离开这个不吉利的地方。可槙子像个木桩子一样站在身后就是不动。

“姐姐,我饿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还没正儿八经地吃点儿东西呢!”

“知道了!快上车……”

出租车在眼前停住了,赖子先把槙子塞进去,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对司机说去新桥那边。

“我就想吃平常的大酱汤和米饭!午饭的时候给了面包,可是也太难吃了……”

“闭嘴!”

槙子大大咧咧喋喋不休,赖子在那里如坐针毡,就怕槙子的那点儿丑事儿被司机知道了。

要说能有大酱汤和米饭的地方,好像哪里都能找得到,可在这个陌生的小镇上还真不知道哪里有。赖子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到了酒店,下了车进了地下的日本料理店。

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五点,店虽然开着,可还没有一个客人。赖子选了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和槙子面对面坐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天啊!姐姐要在这么豪华上档次的地方请我吃饭吗?”

槙子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点了刺身和盐烤三文鱼。赖子只要了一份蒸鸡蛋羹,看了一眼槙子说道:

“真是吓死我了!你怎么能做那种傻事?”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吉米他们嚷嚷着要我一起吸,所以我就吸了……”

“那个叫吉米的又是什么人?”

“姐姐你还不知道啊!他是乐队的架子鼓手,是个混血儿,很不错的男孩子呦!”

“你和那些人一起吸大麻了?”

“大麻那东西吸起来就像吸烟一样,一点儿效果都没有,远没有威士忌有效果!”

“威士忌和大麻一起混着吸的吗……”

“不过就是玩玩儿,坏事儿可是什么都没做啊!”

“行了吧!那些警察又是怎么知道的?”

“吉米经常吸,说不定早就被盯上了!”

见女服务员把刺身和蒸鸡蛋羹端了过来,两个人一时不说话。等服务员走开了,赖子问道:

“在哪里被抓住的?”

“就在青叶台吉米住的公寓里!是个早晨,因为大家都睡了,所以一不小心就……”

“你住在那里了?”

“就算住在那里也不等于干什么坏事儿!我们只是唱唱歌聊聊天,然后就是大家伙儿挤在一块儿睡了。”

“也有女孩子吗?”

“查米和悦子也在一起,不过悦子中途回家了。”

赖子也见过一次槙子的这两个朋友,好像都是正经人家的孩子。没想到这些姑娘们竟然住在男人的房间,里还吸食大麻……

现在的年轻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对于从舞伎到艺伎走过了严格的学艺之路的赖子来说,她们的生活紊乱和放荡不羁简直难以想象。

“里面的那几个也是一起的?”

“在姐姐来之前,查米的妈妈来了,查米就跟她妈妈回去了。吉米和川部他俩都已经审问完了,好像还不能走啊!”

服务员把烤鱼和大酱汤端了上来。

“不会上明天的报纸吧?”

“那谁知道!说不定吉米再也上不了舞台了……”

“你的名字也会上报纸吗?”

“我已经被放出来了,应该没事儿的!那个戴眼镜的大叔也说没事儿了。”

“我说你啊!要是被母亲知道了,你想怎么办?”

“这事儿我得求姐姐了,一定要替我保密……”

母亲如果知道了这件事情,岂止是大吃一惊,说不定会当场气昏过去。

“可是,你就这么个胡来法,我也负不起责任!”

“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可是什么坏事都没做啊!因为他们嚷嚷着让我吸,我只是吸了一两口而已嘛!”

“一两口就不算吸食毒品了?”

“什么毒品毒品的那么夸张!那不过就是普通的草嘛!”

“不管是草还是什么,一个女孩子家在男人的房间里睡到天亮,就不正常!那种事情是不可饶恕的!”

“我不是和大家在一起嘛!姐姐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我当然要想了,你不让我想那才奇怪呢!”

“你就是不明白啊……”

“对!我是什么都不明白!”

赖子挺起胸,把两只手使劲儿塞进带子里面。

“你的事儿我伺候不了了!”

姐姐态度如此坚决也是少见,槙子用哀求的口气说道:

“你别那么生气嘛!”

“我没生气,我只是惊呆了而已!”

除了这句话,赖子真是无话可说了,可槙子满不在乎地一边吹着热气,一边美美地小口喝着大酱汤。看着妹妹那张无忧无虑的脸,赖子心想,所谓年轻,难道就是这个样子吗?她一半是惊讶,一半被折服,觉得自己突然老了许多。

“你也是个了不起的主儿啊!”

“姐姐你可别那么说!”

今天的事情是告诉母亲和里子好呢?还是憋在自己心里好呢?赖子拿不定主意。不管怎么说,今天晚上回去之后,也得和槙子好好谈谈。

“好吧!我现在要出门了!”

“姐姐这就去店里吗?”

“本来约好和客人六点见面,托你的福,现在还让人家等着呢!”

“对不起!”

槙子深深低下头给赖子道歉,赖子从包里拿出自己公寓房间的钥匙交给槙子。

“你拿着钥匙先回去吧!”

“我要回自由之丘。”

“不行!今晚你必须住在青山我那里!”

“可是,我的房间还乱糟糟的没收拾,还想换换内衣。”

“那好吧,等你收拾好了再来青山吧!”

槙子满面愁容,担心晚上又得聆听姐姐苦口婆心的说教。赖子看着槙子说道:

“你知道我刚才在警署里签字画押的那份身份担保书吗?那上面可是写着不能让被担保人再犯同样的错误,下次你要是再犯什么事儿的话,连我都会被抓进去!”

“我再也不做那种事情了!再者说了,我也没犯那么大的罪过啊……”

“你不是被警察审问了吗?那和犯了罪是一码事!不管怎么说,今晚你必须住在我那里!”

赖子的口气强硬不容分说,槙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好了,听明白了是吗?”

再次叮嘱了一遍,赖子拿着账单先站了起来。

赖子到了约好的筑地的河庄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半过一点儿了,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三十分钟。

村冈在房间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和女服务员聊天,看不出他有什么不高兴。

“很抱歉我来晚了!正要出门的时候,我妹妹突然来电话说身体不舒服,我到她的公寓去了一趟。”

“你妹妹好像是在上大学吧?她情况怎么样了?”

“就是有点儿吃坏了肚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赖子一边隐瞒实情,一边担心妹妹的名字明天会不会上报纸。不过,槙子说了不会上报纸,再者说了,就是上了报纸,村冈也不知道槙子的名字,只有一点让人担心,那就是茑野这个姓比较少见。

“人说长女如母,你这个老板娘又当姐姐又当妈,真是不容易啊!”

“您说的真是一点儿不错!现在的年轻姑娘,谁也不知道她们在干些什么!”

“是啊!我女儿也是这样!这一阵子好像又迷上了一个叫什么的摇滚歌手!”

“天啊!村冈先生的千金也是这样啊?”

“好像是叫米亚还是吉亚什么的!”

“不是叫吉米吗?”

“对了对了!就是那个叫什么吉米的,我闺女把他的照片贴得满屋都是,那种娘儿们似的男人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

村冈正在说话的时候,服务员把一大盘河豚生鱼片端了上来。

“可能季节有点儿早,可我听说河豚肚子里已经有鱼白了。酒水的话,我们还是喝河豚鳍酒(一种日本特有的酒。将鱼鳍割下后用小火烧烤片刻,浸泡在清酒中饮用。大多数日本的鳍酒使用的都是三文鱼或者河豚鱼的鱼鳍。多半享用河豚美味的人都会点鳍酒,这已经成了不成文的习惯。喝的时候先将清酒烫到80摄氏度,然后将烧烤片刻的鱼鳍放入酒具中,最后淋上烫好的酒,让鱼鳍的味道在酒中慢慢散开,味道香醇无比的同时又有河豚鱼肉的特有甜味)吧!”

“现在就开始喝的话会醉的!”

“就一杯的话没事儿的!”

村冈一边向服务员点酒一边对赖子说:

“因为你迟迟不来,她刚才还担心我是不是被甩了呢!”

“答应了的事情我一定会来的!”

“你说的我明白!”

去店里之前和客人一起吃饭,比下班之后见面轻松多了。如果是打烊之后和客人吃饭,就看对方是什么人了,有时候要陪到很晚,有时候还会讲一些男女之间的荤段子。

但是,如果是去店里之前的话,客人一开始就知道不能死缠着,也有客人答应在八点半之前和赖子一起去店里。

“您家里的那位千金是不是跟着乐队到各地去演出?”

“我想她倒不会做那样的事。”

赖子还想多问一点儿,可是又担心问多了妹妹的事情就露馅了,所以还是忍住没多问。

但是,赖子觉得槙子的事情找村冈商量商量也未尝不可。他本来就是个爱管闲事的热心肠,还经常给那些陪酒的女孩子出谋划策,如果赖子提出要求来,说不定他会很亲热地帮着想想办法。

“家里有个年轻女儿真是不省心啊!今年多大了?”

“大三了,二十一岁。”

“女大学生大概都喜欢同样的东西吧?”

“可是妈妈桑这么年轻,应该知道她们的喜好吧?”

“没有的事儿!我根本不懂什么摇滚!”

“不过,姊妹俩住得近,有些事情可以互相商量商量,出个主意什么的,挺好的!”

“可别提了!她光让我担心,什么也指望不上!”

到目前为止,虽然槙子有时候会找赖子商量什么事情,可赖子从未找槙子商量过什么事情。

仔细想来,赖子从开始就没有那么一个可以推心置腹商量事儿的人。不管是来东京还是在银座开酒吧,都是自己一个人拿主意,并没有特别依靠过什么人。她甚至和母亲都没有深谈过。

赖子只有一个可以袒露心扉、商量事情的人,那就是铃子。

赖子和铃子是从心灵到肉体都毫不隐瞒、无所不谈的骨肉姐妹。或许是因为两人太亲密了吧,赖子觉得除了铃子,不想和任何人商量事情,她觉得商量了也没用。那种怪癖好像铃子死后也一直持续。

但是,一个人在银座开酒吧,经常有一些事情让她忧心忡忡。赖子每次都想这可怎么办才好?也想去依靠某个人,但每一次赖子都独自挺过来了。

要说赖子性情倔强,确实也是那样,可即使找同性的某个人商量一下事情,毕竟是妇人之见,顶多就是想起什么就说点儿什么。还有,女性朋友貌似和你推心置腹,其实她们的感情深处还掺杂着嫉妒和羡慕这些复杂的成分。即使现在情同手足,说不定哪天就会背叛你。

可如果找男人商量的话,最后势必变成男女之间的一种充满情欲的关系,反而会很麻烦。

要是那样的话,还不如干脆一个人渡过难关更好。

其实,赖子也是因为有一种强烈的找熊仓报仇的想法,正是一颗复仇之心支撑着她变得什么都能做了。一个人的话,根本用不着把过去的那些伤心事一一给别人解释。自己可以完全凭自己的心情往前走。

赖子不喜欢过分地粘着别人。不管对方是男是女,她总想保持某种程度的距离。正因为自己不想过分靠近别人,所以也不想让别人靠近自己。她按照那种原则坚持到了现在,其实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但是,近来偶尔会有想依赖别人的想法。每到那种时候,她总想要是有个可以推心置腹商量的人就好了。

特别是这次遇到了槙子这样的事情,这种愿望就更强烈了。

不知道是因为是自己变得懦弱了,还是因为长了年龄的缘故,抑或是因为这段时间有点累了。

看到亲密交谈的男女,赖子会忽然觉得很羡慕。她觉得,过去一向认为令人厌恶的那种男女之间的关系,好像也有它的意义。

不过,那种念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马上觉得还是一个人清清爽爽的好。

“这次的事情还是自己考虑吧……”

正当赖子在心里自言自语的时候,村冈忽然问道:

“你莫非有什么担心的事情?”

“没有,什么都没有。这个很好吃啊!”

赖子嫣然一笑,夹起了一片河豚刺身。

服务员端来一个很大的砂锅,开始准备河豚什锦火锅。

“村冈先生,吃完饭后您和我一起去店里是吗?”

“当然了,为了不耽误你的事儿,我把车都约好了!”一向古板诚实的村冈点头说道。

在客人中间,唯一可以依靠的或许就是这个其貌不扬却诚实可靠的村冈了。赖子看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心中默默地想。

吃完饭从河庄出来,刚过八点。

穿过走廊走到料亭的出口,村冈忽然站住了,他拍了一下赖子的肩膀说道:

“你看!”

赖子听他那么说,回头一看,原来玄关正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尺寸很大的画,按说进来的时候画就在那里了,但因为太匆忙了没留意。

那是一幅日本画,画上的两个女人一个朝前一个朝后站着。两个女人都是裸体,高挽着赤鹿子发髻,从脸到肩膀涂着厚厚的香粉,一眼就看出来这两个女人是艺伎。

并且,从胸部到下半身有穿过比基尼的痕迹,就连阴毛都描绘得分毫毕现。

赖子看了一眼,连忙把脸转向了别处。

“那个画家名叫吉本,一辈子专画舞伎。这样的画作,至少也值三千万!”

赖子听说过那个画家的名字。她做舞伎的时候,有师妹做过他的模特,听说现在找人画舞伎的话,他也是首屈一指的画家。

“那样的画,你并不觉得很奇怪很下流吧?”

确实,虽然连阴毛都画得分毫毕现,但并没有淫荡的感觉。在日本画独有的深沉的色调里,自有一种舞伎的华美。另外,那长长的躯干和粗粗的腰身反而有一种未成熟女人的妖艳。

村冈或许只是路过的时候随口一说,但赖子却感到了一种羞耻,好像自己的裸体被别人看到了。

当然,画上的女人不管是面相还是体型都和赖子不相似。赖子本人也没做过那个叫吉本的画家的模特。

但是,面朝前方和面朝后方的两个女人体型非常相似,欣赏方式因人而异,或许也有人觉得她俩是双胞胎。

“真是一幅好画……”

村冈好像很中意那幅画。说实话,只要是舞伎的画,赖子哪幅都不喜欢。那和画的好坏无关,只因为模特是舞伎这一点,赖子的心情就格外沉重。

或许画家和欣赏画的人都没有那种想法,但从赖子的立场来看,自己曾经的姿态成了画作的卖点,这一点让她心情郁闷。

被一流画家画进画里,在感到自豪的同时,也感到了一种被迫赤身裸体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耻辱。

虽然很妖艳,但那被过分夸张的短短的腿和长长的躯干里面好像凝聚了日本女人独有的喜悦和哀愁,这一点让赖子很不高兴。

这种心情好像不管怎么给村冈解释,他也不会明白。

“司机来接您了!”

好像被服务员的声音救了似的,赖子撇下还在那里看得出神的村冈,先把草屐穿上了。

雅居尔并不像银座众多的酒吧那样采用业绩提成的制度。如果采用那种制度,女孩子每月的工资是根据她当月的销售额决定的,客人越多的女孩子得到的月工资越高。

那就是所谓的绩效工资,乍看上去挺合理,可是女孩子之间的竞争也会变得很激烈,有时候姑娘们为了争抢客人会发生争执。

不管酒吧的销售业绩提高了多少,同一家酒吧里的陪酒姑娘们互相争抢就不太像话了。

既然客人到酒吧里来玩儿,店家就希望客人能玩儿得舒畅放松,姑娘们也能安下心来接待客人。

另外,客人中的一大半都是赖子的客人。因为他们是奔着赖子来的,如果采用业绩提成的办法,其他的女孩子就不好办了。

不过话虽如此,因为姑娘里面有受客人欢迎的,也有不太受欢迎的,所以工资方面自然而然地就有差别。虽然从某种程度上说,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但没有采用业务提成办法的酒吧那么两极分化。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也有人说,雅居尔的姑娘们跟其他酒吧的女孩子比起来更稳重一些。

但是,那不一定就是坏事。现在这个世道,弱肉强食竞争激烈,可以说,那种从容不迫的氛围更受客人欢迎。即便如此,赖子还是鼓励姑娘们尽量和客人结伴来店里。

按规定,普通的女孩子晚上六点半之前必须来酒吧上班,如果是和客人结伴来的话,八点之前来酒吧就可以。

赖子和村冈到达雅居尔的时候是八点半。

进了十一月以后,这段时间酒吧上客的情况有些不好,但今晚的情况很不错,三张台子都已经坐满了客人。

村冈一进门就听到了一声热情的“欢迎光临”,紧接着就被领到了最左边的一号台上,赖子则进了入口左手边的衣帽间。

领班和女孩子们一眼就看出来赖子是和村冈结伴来的,但普通的客人却看不出来。

其实,即使被他们看到自己和村冈一起进来,解释说是在电梯里碰上的就完了。

不过,赖子并不是特别想隐瞒自己和客人结伴来店这件事情。身为老板娘,和客人一起吃饭是常有的事,饭后一起到店里来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赖子进了衣帽间,脱下短外罩,拿出带镜子的小粉盒照了照脸,然后听领班给她汇报。

看样子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领班说,有两个客人来过电话,然后向赖子汇报了一下今晚都有谁缺勤。

赖子走进大厅,客人们纷纷跟她打招呼。

“到哪里和男人胡搞去了?”

“因为你不在,刚才正想回去呢!”

也有客人说脏话荤话,但眼睛里满是笑意。

“天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敢问您一向可好?”

赖子一边逐个向客人鞠躬道歉,一边高声向客人们打招呼。

赖子觉得自己是那种好恶分明对客人很挑剔的人,但和客人打起招呼来还是比较轻松愉快的。一方面是因为过去做舞伎的时候,经常去宴席上陪客人,已经被训练出来了;另一个原因就是,客人里面没有自己特别喜欢的人。

但是,赖子和坐在三号台上的秋山四目相对的时候,心里一咯噔,瞬间往后退了一步,他今天是和两个客人一起来的。

“欢迎光临……”

赖子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镇定,可眼睛不由自主地躲开了对方的视线。

“这位是我们的营业部长,这位是池袋的支店长!”

秋山给赖子介绍了一下两个同伴,再次看了赖子一眼说道:

“这两位说是想看看妈妈桑长得什么样!”

赖子觉得他不至于把上次的事情告诉这两个人,但他的态度自然而然地表现出一种深知女人肉体的男人的自信。

“你是不是有点儿瘦了?”

“是吗?体重可是一点儿都没变。”

“那是因为妈妈桑是那种穿上衣服显瘦的人!”

秋山想把手放在赖子的小手上,赖子连忙把手拿开,端起了杯子。

“今天您还是来得挺早啊!”

赖子直接把话题岔开了。

“明天去打高尔夫,去宫崎,妈妈桑也一起去吧!”

“要是能去就好了!”

“就休息一天没事儿吧?休一天吧!”

赖子虽然眼睛在笑,可心里想,这个男人可能是有些误会了。

上次把身子给他,并不是因为多么喜欢他,只是因为在熊仓的事情上他帮了自己的忙,为了表示感谢才以身相许的。当然也不是讨厌他,但绝不是爱他。虽然就那么一次,但听他那口气好像自己已经成了他的女人。

在床上的话另当别论,在别的地方他也那么个口气,实在是太烦人了。

“请各位慢慢玩儿!”

见赖子放下了酒杯,秋山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说道:

“对了!上次你说的那个叫熊仓的男的又来了,求我务必想办法帮帮他,最后是哭着央求我,真服了!”

“然后怎么样了呢?”

“按照妈妈桑的意思,我拒绝了他,好像这次又哭着去找三京银行了!或许是求三京银行给他紧急贷款,我估计够呛!”

“您说的就是三京银行吗?”

“三京银行和我们也有业务往来,所以我才知道的!”

赖子点点头,秋山又要了一杯加水威士忌。赖子见机把杯垫盖在自己的杯子上,站了起来。

村冈从刚才开始就让一个叫明美的姑娘陪他说话,赖子一走过去他就问:“你喝什么?”

赖子点了一杯鲜果汁,然后说了声“不好意思”。

人家好不容易陪着自己来了,自己却没时间陪他坐坐,赖子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但在这些事情上村冈很是宽宏大量。

既然是老板娘,就要到每个客人的台子上去转转,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和这么受欢迎的老板娘一起吃了饭,还陪着她一起到店里来了,村冈或许只因这一点就很满足了。

“今天真是多谢您款待了!”

赖子再次表示感谢,端起果汁杯子和村冈轻轻碰了一下杯,感觉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那天晚上也有两个客人邀请赖子下班之后去喝酒,但她以京都来亲戚了为由拒绝了。实际上,妹妹槙子这会儿正在家里等着,说起来也不完全是撒谎。

十二点打烊,和领班商量了一些事情,回到公寓的时候快一点了。赖子好久没有这么早回过家了。

赖子习惯性地把手伸进包里想把钥匙掏出来,忽然想起槙子已经先到家了。她直接推开门,忽然听到里面传出不知是音乐还是电视杂音的声音。

槙子这是在干什么?赖子很是不可思议,她低头看了一眼脱鞋的地方,发现一双很像槙子穿的高跟浅口皮鞋胡乱地扔在那里。

“我回来了!”

赖子朝里面喊了一声,可是槙子好像没听见,里面依旧传来那种奇妙的声音,电子音里面好像还混着马蹄声。

赖子脱下草屐走进屋里,发现槙子正懒洋洋地仰面躺在正面的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一台大大的磁带录音机。那奇妙的声音好像就是从里面的磁带里放出来的。

“你在干什么?听这么奇怪的东西!”

听到赖子的声音,槙子慌忙坐了起来。

“天啊!吓我一大跳!你怎么突然就进来了?”

“我不是喊了一声‘我回来了吗’?音量开得那么大,你是没听见吧?你这样会打扰邻居的,把音量调小一点!”

“真烦人!人家正听着呢!”

槙子好像刚洗过澡,她倒是挺聪明,头发还湿淋淋的就把赖子的睡衣穿在身上了。

“你听的那是什么呀……”

“我说姐姐啊!你连这么好的曲子都不知道啊!这可是当今红透半边天的Yellow Magic Orchestra啊!”

“那些国外的乐队我不太懂!”

“不是的,这是日本的乐队,不过这支乐队在美国比在国内还要受欢迎!”

“稀奇古怪的!听上去怎么像电视游戏的声音啊!”

“姐姐也知道这支乐队和普通的乐队不一样啊!这叫电子音响合成器!”

“什么?什么电子音响合成器?”

“真愁死我啦!”

槙子夸张地缩了缩肩膀。

关于当今的音乐我是不懂,可我不会让警察给抓起来的!赖子很想那么说,可转念一想,那么说有点儿太过分了,所以什么都没说。她进了卧室脱下了和服。

槙子调低音量,还在那里听那种奇妙的音乐。

赖子把卧室和客厅之间的门开着问道:

“槙子是几点到这里的?”

“九点左右吧!从那之后,我一直这样老老实实地待着!”

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赖子多少有些怀疑,但槙子一直老实待着好像是真的。

“公寓那边没什么事儿吧?”

“没什么……”

“其他的那几个朋友呢?”

“我不知道,她们怎么样关我什么事儿!”

槙子或许是不愿想起那些讨厌的事情,口气很冷淡。

赖子没心思再对槙子继续刨根问底,可是也不能什么都不说。

赖子卸了妆换上浴衣,去水池子那边冲咖啡。

“我问你,你不会真有大麻那种东西吧?”

“我为什么要有那种东西呢?”

“要是那样就好!就怕警察从被抓住的那几个人开始顺藤摸瓜逐个进家搜查,要是连你的房间都被搜查的话可就麻烦了!”

“我确实昨天晚上吸大麻了,就那么点事儿!”

槙子气鼓鼓地点上了一支烟。

“可是,大麻和烟酒也没什么区别啊!美国的那些演奏家啦,艺术家啦,还有那些公司老总都在抽嘛!只有日本这么落后,都认为大麻和毒品兴奋剂是一样的,这也太奇怪了!”

“就算日本落后,既然是被禁止的东西就不能抽!”

“你说的也是,可那些人什么都不懂就瞎说……”

赖子泡好咖啡端了过来,槙子满腹牢骚地对赖子说道:

“也是奇怪了!怎么只有我们几个被抓住了?”

“还有其他吸大麻的人吗?”

“那些飞枪也有很多!”

“什么呀!‘飞枪’是什么意思?”

“因为吸了就会飞,所以那些人被称为‘飞枪’。”

赖子目瞪口呆,槙子懊恼地咬着嘴唇说道:

“明明那么多吸大麻的,偏偏只有吉米被抓住了……”

槙子说完就低下了头。

“槙子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叫什么吉米的人?”

“……”

“你和那个人之间有过什么事儿吗?”

赖子问了她两遍她也不回答,看样子应该理解为两人之间发生过关系。

“这次的事情,大学那边不会知道吧?”

“不会吧……应该没事儿的!”

槙子摇摇头,她尽管嘴上这么说,脸色却煞白。

第二天早晨,槙子七点就醒了。

光线从窗帘的一角漏进来,能看到大衣橱,壁龛里摆着鼓。

槙子瞬间有一种错觉,感觉现在是在京都的老家里,但她马上就想起来了,这里是姐姐住的公寓。

昨天晚上和赖子姐姐说话,上床睡觉的时候已经过了两点了。但自己迟迟不能入睡,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蒙蒙眬眬地睡着了。

中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吉米被警察追,自己也跟在后面跑。吉米被警察追还有情可原,自己跟在后面跑却是很不可思议。

槙子又看了一眼枕头边上的钟表,然后穿着睡衣爬起来了。拉开隔扇一看,南向的客厅已经溢满了朝阳的光辉。

赖子这会儿应该还在左边的卧室里睡觉。

为了不被姐姐察觉,槙子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玄关口,从报箱里拿出了报纸。然后直接回到和式房间,钻进被窝里打开了报纸。

她对政治和经济版不感兴趣,急忙翻开了社会版。

“冲浪乐队的吉米等人被逮捕”的大标题一下子跃入了槙子的眼帘。她瞬间移开了视线,然后又胆战心惊地慢慢看了起来。

标题很醒目,下面就是“大麻派对”,旁边是戴着墨镜的吉米的照片。

“目黑警署查明,有人从十六日深夜到第二天凌晨在目黑区青叶台五—二—六的三〇二号吉米冈田即冈田次郎(二十三岁)的公寓房间内举行大麻派对,警方以《违反大麻取缔法》的罪名当场逮捕了冈田和该乐队成员川部孝(二十五岁),对当时在现场的其他乐队成员和学生共六人进行了审问。吉米冈田是摇滚乐队‘冲浪’的核心成员,在年轻人和大学生中间广受欢迎,警方在暗中调查中早就发现冈田从很早以前就吸食大麻,警方认为他也有走私和藏匿毒品的嫌疑……”

这篇报道还有一段乐队经理人的谈话:“我做梦都没想到吉米他们在做那样的事情。原计划从下周开始在关西进行演出,现在这个情况的话,估计只能取消计划了。给众多粉丝添了麻烦,非常抱歉!”

槙子读到这里,不由地长叹一口气。

槙子对上报纸这件事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没想到会被如此大肆渲染。

看样子警方确实从很早就开始暗中调查了,或许吉米也早就闻出了些许味道。就在被抓现行的当天他还说“这段时间太悬了”。大体上来说,吉米身上有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的劲头,明明知道危险就在眼前,可他还是我行我素毫不在乎。

但是,吉米从来没有强卖大麻给他人或强人所难逼着别人吸大麻,对槙子她们也只是说:“想吸的话就吸吧!”

所以槙子不觉得吉米会走私大麻。实际上他那么忙,也没有时间做那种事情。偶尔去趟美国,回国的时候即便是带回来过,但那也算不上走私啊!

可是,经理人的那番话又是多么虚伪啊!简直就是睁着眼说瞎话。明明他也一起吸过,依仗着那天侥幸不在场,这会儿就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听他那个口气,好像现在才知道似的。

乐队的伙伴们就不用说了,周围的那些人也都在吸,现在这个样子好像只有吉米一个人被当成了恶人。

说实话,槙子因为自己的名字没上报纸而长出了一口气。那个警察信守约定,为自己守住了秘密。

这样就不用担心被老家和大学知道了,最糟糕的情况好像可以避免了。

但是,不能因为自己的名字没有出现,就说这个事情已经和自己毫无关系了。不管怎么说,吉米的事情如此醒目如此大篇幅地上了报纸,就不是件好事情。

一般人知道不知道都无所谓,乐队的伙伴们可都知道吉米和槙子之间的关系。迄今为止,凡是吉米去过的地方,槙子几乎都跟着去了。冲浪乐队全国巡演的时候,她也跟着去了,而且还不是单纯的追星族,而是吉米确确实实的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大体上来说,追星族也分为两伙,一伙是受男孩子喜欢的女孩子,一伙是不受男孩子喜欢的女孩子。

那些不受男孩子喜欢的女孩子不管追到哪里,交通费和住酒店的费用都是自己负担,连车票都得自己买。还有,她们给乐队男孩子们送花送衣服甚至送钱,顶多也就是让乐队成员跟自己握个手,或者是得到几张彩色纸。

但是,槙子迄今为止从未受过那种屈辱性的待遇。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槙子绝不让他们那样对待自己。跟着乐队到各地去演出的时候,只有交通费是自己负担,酒店的事情或者由经理人安排,或者是和吉米住一个房间。观看演出的座位也是他们给订好的,演出结束后,和他们一起玩儿到深夜。

虽说是粉丝,但槙子作为吉米的女朋友,受到的待遇是女王级别的。悦子和查米也是一样,她俩分别跟乐队的主吉他手和主唱有关系,都是乐队的男孩子主动讨好她们。

虽然都是粉丝,都和他们有肉体关系,但绝不能让他们看到自己软弱的地方。那也是所谓的好女人的尊严。

不过,要成为那样的好女人必须具备各种各样的条件。第一条就是长得漂亮身材也好。槙子身高一米五八,体重四十八公斤,最令男孩子喜欢的一点就是玲珑可爱。另外,懂音乐是必须的,穿衣打扮也要有品位,若是会打网球、高尔夫或者会滑雪就比较受男孩子欢迎。

另外,头脑聪明、谈吐有品位、性事方面好聚好散、不死缠烂磨也是一个重要条件。

越是那些不受欢迎的女人越喜欢黏黏糊糊死缠着男人不放,那种做派最低贱,男人们也会腻烦的。当然,某种程度上家境要好,必须有足够的零花钱。至于开什么车,宝马、奥迪或宝马MINI COOPER比较有面子。

说得清楚一点,对男人说“我喜欢你所以求求你了”,求着男人上床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要让男人说“我求求你了让我亲亲吧”,如果不是男人主动哀求就绝对不接受。

一个女人全身心地迷恋一个男人,最后变得眼里只有那个男人,槙子她们最瞧不起这种女人,把这种因痴情而变得盲目的行为称为“玉碎”。

即使把身体给予男人,也知道给予的价值,这正是槙子她们这伙女孩子感到自豪的地方。

所以,如果在今天早晨的报纸上看到了吉米被逮捕的消息,伙伴们都会联想到槙子。

而且,他们不仅会想“吉米这小子,这回彻底栽了”,而且还会讥讽一直和吉米形影不离的槙子,笑话她“没有看男人的眼光”。

在那个圈子里,男男女女貌似关系不错,可实际上一直在互相竞争。乐队成员和乐队成员之间,女人和女人之间,都憋着一股劲儿,谁也不服谁。

对于他们来说,这次的事情虽然是自己的伙伴遭受了损失,但说不定也有人在背地里幸灾乐祸。

不想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那帮人!不需要他们虚情假意的同情和假惺惺的安慰!正是在这种时候才应该向他们显示一个好女人临危不乱的气魄和风度。

一边看着报纸,槙子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

赖子起床的时候是八点半了。

尽管赖子是晚上工作,可早晨醒得却很早。而且,只要一爬起来就一刻也闲不住。她一起来就开始打扫卫生,在厨房里准备早饭。或许是因为晚上不吃饭的缘故吧,赖子每天早饭都要吃,而且一点儿也不凑合。

但是,槙子早晨就很难起床。如果没人把她叫起来,她可以睡到中午。上午有课的时候,她要在枕头两边都放上闹钟,在刺耳的闹钟声里勉强才能爬起来。

“还这么年轻,你怎么这么贪睡呢?”

赖子一脸的不解。

“不是正因为年轻才贪睡吗?等你每天早上老早就起来的时候,你就成了老太婆了!”

槙子在那里挖苦赖子。说实话,赖子每天早起和她与生俱来的一丝不苟的性格有关系。母亲也是这样,爬起来就开始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活。

怎么办呢?槙子躺在被窝里想。

虽然眼睛已经睁开了,可报纸的事情总是让她挂怀。要不要给姐姐看呢?可能的话,真不想给她看。但是她迟早会知道的,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儿。想掩盖也是掩盖不住的。

槙子下定了决心,拿着报纸从床上起来了。上身毛衣下身牛仔裤的赖子这会儿正在阳台上给赏叶植物浇水。

“姐姐早上好!”

穿着睡衣的槙子跟姐姐打招呼,赖子回过头来。

“槙子原来已经起来啦!”

“在这上面登着呢!”

槙子把报纸放在茶几上,赖子放下手中的喷壶,把报纸拿了起来。

现在不到九点,太阳的光线还很弱,但南向的房间已经溢满了阳光。槙子去了盥洗室,刷牙洗脸,等她回到客厅的时候,发现赖子正把登着吉米照片的报纸铺开,在那里长吁短叹。

“这个人好像也走私毒品啊!”

“那谁知道啊!那上面不也只是写着有嫌疑吗?”

“所谓有嫌疑不就是相当可疑吗?真的和你没关系吧?”

“昨天晚上不是跟你说了没关系吗?”

这不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又老调重弹吗?槙子感觉烦透了,她回到和式房间,脱下睡衣换好了衣服。

因为昨天心情格外郁闷,槙子来姐姐家的时候,尽情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裙子是及膝的黑色紧身裙,旁边的开衩很高。衬衫是白底带图案的,腰间扎了一条红皮带,套上了一件有亮片装饰的羊绒毛衣,外面披了一件绒面革的防寒夹克服。

昨天晚上那身打扮倒是没问题,可到了今天早晨却觉得有点儿太花哨了。槙子摘下闪着红光和银光的耳环,手里拿着夹克回到客厅,发现赖子正坐在沙发上喝咖啡。

“你这就要出去吗?”

“我想去找悦子她们……”

“不是去学校吗?”

“学校上午没课!”

说实话,槙子现在那还顾得上什么上课!这会儿她只想先找到悦子和查米,知情人之间先聊一聊。

“姐姐,借我用一用!”

槙子借姐姐的梳妆台开始化妆,赖子到厨房去给她冲了一杯咖啡。

“你别嫌姐姐啰唆,真的没事儿是吗?”

“你不会是爱上这个叫吉米的人了吧?”

“什么呀……姐姐不要讲那些稀奇古怪的话!”

“可是,你们以前有过关系吧?”

被姊妹中最美的赖子盯着看,槙子在气势上也被压倒了,终于说了实话。

“那倒是有过,可是,那个和这个是两码事啊!”

“什么?你意思是说虽然发生过关系却不爱他?”

“当然了!他只是个男朋友嘛!”

“要是那样就好了……”

在这一点上,赖子却格外地理解槙子。要是母亲或二姐里子的话,她们一定会不依不饶地责备槙子,说都发生关系了怎么会不爱对方呢?赖子在这一点上很干脆很清爽,虽然身体给了对方,但精神是清醒的。

“对那些男人可不能以心相许啊!这个人你就忘了吧!”

能不能简单地忘掉暂且不说,槙子也觉得今后不能再和他们一起玩儿了。

之所以和那些音乐人交往,是因为在一起很快乐,自己也很风光,能够随时听到最新的音乐,可以处在流行的最前沿。如果能和一流的音乐人亲密交往,仅因为这一点在女人中间就颇有面子。

但是,槙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们一直玩儿下去。一般来说,那些搞音乐的人都朝秦暮楚很好色,将来也很不安定。在技术上出类拔萃的人可以在音乐圈里活下去,即便如此,也不敢说是绝对高枕无忧。

在年轻的学生时代,他们是有趣的玩伴,但是作为将来结婚的对象就有问题了。

槙子在这一点上很冷静,玩儿是玩儿,婚姻是婚姻,在这一点上她态度很明确,分得也很清楚。也可以说,正因为这样,她即使和对方关系已经很深了,也依然能够当成一种玩乐或游戏去享受。

“这些男的不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吧?”

“说给谁?”

“给其他人。”

“绝不会有那种事的!”

他们知道槙子过去是吉米的女朋友,不会因为现在分手了就不依不舍,到处宣扬那个女人和自己发生过关系。可以说,正是因为他们不是那么庸俗粗鄙的人,槙子才和她们交往的。

“这段时间你可能比较寂寞,但最好不要和任何人见面!”

“即使身边没有了吉米,我也没问题!再说我还有备胎呢!”

“什么?你说的备胎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另外还有庆应大学和立教大学的正儿八经的男朋友。”

槙子一边和摇滚乐队的成员交往,同时也和庆应大学和立教大学的男友保持联系。这些男友都是通过朋友介绍或去滑雪的时候认识的,都是相当正派的男孩子。

“可是,他们不会知道你和吉米他们的关系吧?”

“绝对不会的,他们的朋友圈根本不一样!”

“你也够精明的!”

赖子很惊讶,不由地又看了槙子一眼。

出了青山的公寓,槙子马上用公用电话给查米打了一个电话。其实,从赖子的房间里打电话也没问题,但总觉得会被赖子探听,心里有些不踏实。

查米昨天被警察抓住,后来被母亲从警署里领回家了,好像她一直在家里憋着。

要是平时的话,她会在电话里拖着长腔答应一声“哈—依”,然后装腔作势地问“你状态怎么样”,或者懒洋洋地回答“就那样呗”,但是今天就不同了,她一接起电话来就问“你在忙什么呀”,声音里充满了想念。

看样子感到寂寞的不光是自己,查米也很寂寞。

两人很快就约好在六本木的一家叫“卡普乔”的咖啡厅里见面,还决定把悦子也约出来。

查米专科毕业以后一直待在家里,但悦子一直在做时装模特。说是模特,其实也不参加时装表演,也就是上上时装杂志或拍拍广告之类的。

这次的大麻派对悦子也参加了,不过因为第二天有工作,就早早回家了。幸亏她回去得早没被警察抓住,如果她当时也在场的话,报纸上或许会写“时装模特也一起被抓”了。

给悦子一打电话,她说晚上有工作,但在那之前有时间,马上就去。

因为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槙子忽然有个念头想去学校看一看,但是中间又改变了想法,决定到附近的咖啡厅去消磨时间。

槙子的大学因富家子女多而闻名,而且打扮时髦的学生很多,所以深受男孩子欢迎。

在选择专业的时候槙子一直很犹豫,不知道选法国文学好还是选历史学好,犹豫半天最终还是选择了史学专业。

理由是,如果选择法国文学,总有一种流于热潮赶时髦的感觉,但选择史学专业的话,就显得比较有个性,还有一个理由就是,讲授古代史的久尾教授是个风流倜傥风度翩翩的年轻学者。

当槙子向家里人宣布选择了史学专业的时候,母亲阿常极力反对,说:“钻进故纸堆里学那些陈腐的东西有什么用?这下子我们娘俩的缘分就远了!”赖子姐姐只是目瞪口呆,说:“你总要学那些没用的东西!”里子在那里叹息,说:“好像挺难啊!”

家人的反应是三人三个样,但她们好像谁都不知道史学专业在学生中间是最受欢迎的专业。

说实话,槙子在大学里的成绩并不怎么好。追着“冲浪”乐队到处跑,成绩不好也没什么奇怪的,即使这样,槙子仍然和别的同学一样拿到了学分。

班里虽然也有拼命学习成绩好的女孩子,但事半功倍,付出最少的努力取得最佳成效,才是聪明孩子的做法。

槙子因为现在是大三,所以依旧优哉游哉。

今天按说有埃及文明的课,可想想这次出的事儿,槙子又懒得去见大学里的同学了。

他们不知道槙子和吉米有关系,见了面也只能谈些别的话题。

在陌生的咖啡馆里磨蹭了半个小时之后,槙子向着约好的六本木的那家咖啡厅走去。

槙子经常在这家咖啡厅和查米、悦子见面。

半年前,这家咖啡厅作为年轻人聚会的场所被一家周刊杂志介绍过,貌似献身型追星族的女孩子有时候也在这里出现。

所谓献身型追星族翻译成日语就是“肉弹追星族”,指的是那些和音乐人有肉体关系的女粉丝。其实那里面也有各种各样的肉弹女粉丝。比如说,槙子她们也和他们有肉体关系,但不是女性这边剃头挑子一头热,而是男性也对她们有好感。虽说都是献身型的追星族,但其中还是稍有区别的,槙子她们有一种骄傲,感觉比她们高一个档次。

槙子走进卡普乔,早就到了的查米朝她招手。两个人对面坐下,点了牛奶咖啡,不一会儿悦子也到了。

三个人这么准时聚在一起还真稀罕,或许大家都想见面。

“怎么样?”

“挺好的!”

“太好了!”

三个人互相问候,又互相点头。

有句话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人只是一天没见面,却觉得有一年没见面了。

但是,这次的事情给三人带来的影响却是各自不同。

首先,在这次事件中受伤最轻的是悦子。

她虽然也去参加派对了,但是早早就回去了,所以没有受到警察的审问。另外,她的那位主吉他手的男朋友也一起去送她,所以两个人都躲过了一劫。

相比之下,查米不但受到了警察的审问,事情还被母亲知道了。还有,她的男朋友阿健也一起接受了审问。

幸好两个人都被释放了,但在家里失去信用,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事实上,今天早晨打电话的时候是她妈妈接的电话,确认她女儿是不是真的和槙子她们见面。

但是,受损失最惨重的是槙子。

她不光自己被审问了,连她的男朋友吉米都作为主犯被拘留了,这个事情还那么醒目地上了报纸。

这种差别也自然而然地表现在三人的态度上。

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被抓住的缘故吧,悦子很体谅地递过烟来问两人:“抽不抽?”

槙子现在很后悔那时候为什么没有和悦子一起回去,可事到如今,说那些也没用了。

查米发牢骚说:“昨天晚上被教训了一晚上,阿健来电话找我,可妈妈就是不让我接!”

“不过,来这里之前,和阿健联系上了,回头我俩就能见面了!”查米喜形于色地说道。

“吉米现在怎么样了?”

“好像不能去见他吧?”

“好像可以送些吃的,在里面吃那样的东西,简直太可怜了!”

“不过,他也没犯太大的罪过,很快就会被放回来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槙子,槙子却在那里一言不发。

“吉米音乐才能出类拔萃,一定能重回乐队的!”

“吉米的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可是,好像是他一个人顶罪了啊!经纪人明明也吸大麻了,你看他那副若无其事的嘴脸,我看了今天早上的报纸,真想把他的事情告诉警察!”

“算了吧!我已经和他们没关系了!”

“槙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到此一切都结束了!”

“你说的是真话?”

“我也是二十二岁的人了,不能再玩儿下去了!”

听槙子那么说,悦子掏出一支烟点着了。

三个人在一起聊了一个小时左右,槙子和两人道别,直接回到了自由之丘的公寓。

在和查米她们见面之前,自己还因为这次的事件心里疙疙瘩瘩的,可和两人见面以后,心里一下子清爽了。

以后不能再和那伙人一起玩儿了……

下了电车,槙子沿着铺满了落叶的明晃晃的马路往前走,感觉自己的青春就要结束了。

才刚刚二十一二岁就说青春结束了或许有点儿早。槙子过去在书上读到过那么一句话,意思好像是说青春是一种心情,和年龄无关。

但是,因为追随摇滚乐队而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的事情,今后不能再做了。

那也不是现在才有的想法,槙子从以前就开始那么想。

即使和查米、悦子谈论男人的时候,槙子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一直是清醒的。

和音乐人一起玩耍是不会长久的,不久就会腻烦的。到了那时候,槙子想痛痛快快地和他们分手,绝不拖泥带水。

尽管自认和她俩同为献身型追星族里的精英人物,可槙子还是觉得自己和她们俩有点儿不一样。

比如说,查米是一个十足的女人,属于那种彻底为男人尽忠效劳的类型。今天也是那个样子,说什么马上就能见到阿健了,匆匆忙忙地就走了。如果阿健说想结婚的话,她一定会和他结婚的。

悦子因为现在有自己的工作,所以对男友有点儿冷冰冰的,但如果他赞成自己现在的工作,如果某种程度收入能增加的话,悦子觉得和他结婚也可以。

但是,槙子从开始就没有和吉米结婚的想法。尽管欣赏他的才华,佩服他的品味,但从未忘记过他不过是一时的玩伴。

只不过,槙子从未想到过会以这种形式和吉米分手。她一直想象着两个人会以稍微浪漫一点的形式或者大吵一架之后分手。在这个意义上或许有点儿太简单或不过瘾,但槙子觉得现在是抽身而退的时候了。

当她说出“吉米的事情已经无所谓了”这句话的时候,查米和悦子两人都一脸惊讶,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人和人的活法和想法不一样。

和吉米分手以后,恐怕和查米、悦子也没有多少见面的机会了。

“可是,那也无所谓……”

槙子沿着屋敷町明亮的石墙往前走,感觉心里敞亮,神清气爽。

“自己再加一把劲儿吧!”

槙子把两只手插到夹克的口袋里,小声自言自语。

和吉米他们喝酒的时候,一个乐队男孩说:“女人到了二十二岁就是老太婆了!”那时候吉米也附和着说:“女人年轻的时候才是鲜花!”

确实,在音乐人的世界里,女人十几岁的时候是鲜花盛开的季节,到了二十岁就是大姐了。

“那不也挺好的吗……”

槙子模仿着吉米的口吻,顺着公寓的楼梯往上爬。

房间还是昨晚出门时的样子,窗户上拉着蓝色的窗帘,茶几上放着一个咖啡杯。

因为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住,这个样子是理所当然的,但房间没有任何变化还是让槙子有了一种安堵感。

脱下绒面革夹克,刚要把窗帘拉开,突然又改变了想法,她让房间保持昏暗,按下了盒式录音机的播放键。

这盘磁带是史蒂夫·汪达的歌曲,一个双目失明的黑人边弹钢琴边演唱。

心情有些失落的时候,槙子经常听这盘磁带。华丽的音色里面的那种烟色的氛围特别适合她现在的心情。

槙子躺在床上听着那盘磁带,忽然想起了吉米。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还在目黑警署里吗?要不就是被转移到了别的拘留所?莫非被关进电影上常看到的那种有铁棂子的小黑屋里去了?抑或是正在接受那个盛气凌人嗓音嘶哑的警察的审讯?

因为吉米是个倔强的人,或许一句话也不回答。如果他采取反抗的态度,或许会加深警察对他的坏印象,但希望他不要轻易屈服。

“好好挺住!”槙子一边从内心里声援他,忽然想起了吉米那粗粗的指头。吉米用他粗粗的指头敲过鼓,抚摸过下巴上的胡须,也爱抚过槙子的身体。

灰色的音乐越来越高亢激昂,槙子也随着歌曲的节奏打起了拍子。

突然,电话铃响了。

槙子像被弹起来一样扭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电话。

是谁来的电话?警察吗?

等着电话响了五声的时候,槙子终于慢腾腾地拿起了电话。

“喂喂……”

突然闯进耳鼓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是槙子小姐吗?”

槙子听声音就知道是小泉士郎了。

“怎么了,你也不接电话?”

“没怎么,刚才一直在听磁带……”

“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小泉两年前从庆应大学毕业,现在在三兴商事工作。

槙子三年前通过朋友的介绍开始和他交往,还一起去滑过雪。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在一流商社上班,家境也不错。他就是槙子所说的备胎中的一个。

“好久没看见你了,找时间聚一聚怎么样?”

“什么时候?”

“只要你没问题,今晚也可以啊!”

这段时间光和其他朋友见面,和小泉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

“昨天发了点儿津贴,合适的话想请你吃个饭!”

槙子把电话贴在耳朵上,调低了录音机的音量。

“公司五点下班,我先回家一趟,然后再出来,咱们在大仓酒店的大堂里见吧!”

“好吧……”

槙子看着渐渐暗下来的窗帘,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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