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瑞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用眼扫视四楼着周围的情况，注意到了新来的两个年轻人，对着旁边的程雨春说：
“唔，程雨春，那两个年轻人就是刚分来的？”
“嗯，今天第一天正式干活，就被我要过来了。”
“那你可要好好带啊，年轻人刚上班没有坏习惯，带不好我找你算账！”
程雨春吓得舌头一伸，
“好的，赵厂长，我尽最大努力”
程雨春这个装配工段是全分厂里最干净整洁的，是全厂进行包装作业无尘化环境的试点和样板工作间。磨三分厂本身就是全新的厂房，窗明几净，比全厂的其他十几个分厂在建筑条件上好了很多，再加上这里的着力打磨，工作环境在机械类工厂里来说，那是非常怡人的了。并且和办公室一样，这里只开常白班，不用三班倒，很多人想进这个班组但是进不来，要调动工序必须得分厂厂长同意才可以。这一道命令一下，倒是帮了三个调度不少忙，不会再有人再找他们要求调动工序了。张二宝初来乍到，对这些浑然不知，当然也不会主动有人告诉他，应该珍惜这里的工作机会，好好工作，争取在这个班组留下来之类的只有过来人才能领悟的人生经历。他只会木讷地干活，有板有眼地完成自己的任务，把下了清洗线的轴承装进塑料袋里，用封口机封好口，装到纸盒里，再码放到转运车中，点数，记录，推车到总厂成品库入库，交接，带回入库单并放到指定的文件夹里。他的心里有新鲜感，这是他憧憬已久的工作岗位，似乎没有什么难度。
对的，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本身在技术层面是没有多少难度的，大部分的事情有人带一带就能掌握，甚至包括知识。然而不易掌握的部分却更有技术含量，往往决定着重要事情或是重要方面。
张二宝和周岚在这里连续工作了三天，月底的生产任务在大家齐心协力的努力下，终于达成了。程雨春把入库单让人来回点了三遍，没错，每份200套轴承，一共500张，各个型号的，一共10万套，一张不多，一张不少。其实她这里的暂放区还有几千套，暂时不入库了，用来充下个月的任务。这个做法在各个分厂也都一样，尽管总厂三令五申，不允许这么做，但考虑到生产节奏不稳定，完成任务有压力，如果没有特别的情况，她都会留下点结存。磨三分厂作为全厂的模范工厂，她还要考虑不要被时不时来视察或参观的总厂领导发现，于是用了几张大牛皮纸和塑料薄膜把这堆包装好的成品盖在底下，放在角落里；做完这些，她对自己留下的积存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的手下当然不会去举报她，至于赵大瑞和杨宏贵那里，她怀着一种侥幸的心理：就是被发现，她也是为了自己所在这个分厂的业绩，如果把超出来的部分入库，数字报上去，分厂和个人得不到荣誉或奖励，还会被其他分厂的入库工序的同事们奚落爱表现，那又何必呢？程雨春想到这里，觉得自己虽然不是调度，但其实操了调度的心，平添了一种荣誉感。
人啊，有的时候是需要点这种自给自足的荣誉感的，不管这种荣誉感的来源是不是正当合理，正当，或者合理是需要费神思量的，而直冲脑际的荣誉或满足感不用。个人有个人的计较，特别是当个人的计较能与所在的小团体，或者甚至是别的小团体联系起来的时候，就会带上一层自觉的神圣的光环，这层光环的另一个名字，就是动力。眼下的程雨春就是这样。
接下来，她和她的这二三十名组员，可以稍微轻松几天了，一直到下个月十五号以后，她像个刚打完一场恶战的战士，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还未散尽的硝烟和满目疮痍的战场，理理自己的衣角，瞭望着远方的蓝天和日头发发愣。
“程雨春！”一个宏亮的嗓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她回头一看，是统计员许阳在朝她招手。
“赵厂长找你，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哦？她心里暗骂一声：这个催命鬼，我刚交完作业，还没回过神呢，又找我干啥？作为已经快四十岁的女性，她自认为承担的工作压力已经够大了，作为分厂的最后一道工序，前道工序出不来活，她这里想早点开始也实现不了，基本上每个月都是上半个月空，下半个月凶，她已经习惯了。另外，作为一名女性，在这样以男人为绝对多数的机械行业工厂里，自我感觉已经没有多少前途了，所以心态上倒是没有压力。仅凭年轻时练就的风风火火的冲劲的残留已经足够她在这个岗位上施展了，她不想再给自己添更大的麻烦。她手下有一个班长，叫孙大琴，专科毕业，那个年代的专科生，可已经是高学历了，戴个眼镜，文质彬彬的，是厂里妇联的负责人，但在行政级别上也就是个大班长，也和她一样，有家有口了，但求安稳无虞，不想再去折腾。
心里这样想着，她嘴上答应得很响亮，
“好的，我马上到！”一边脱下穿在外面的围裙和白大褂，一边随着许阳沿着通道往外走，
许阳等她走近了，小声问道，
“这个月留了多少产量？”
“哦，不多，都在拐角，等空了我报个准数给你”
“好的，尽快吧，我要出报表；在制品数字也不能太大，”
“放心吧，这点量不会影响你报表的”程雨春笑嘻嘻地，一走出工作区域，她就觉得浑身轻松，在这个单位工作的二十多年里，她已经从刚入厂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沉着稳当的中年人，这点工作难不到她。从一名普通员工升到工段长的经历，已经成功地为她的工作能力作了无可争辩的背书，她的内心充满了自信，眼神里还有年轻时的倔劲，只不过，她不用再像年轻时那么拼命，她手底下的几个班长已经能各自独挡一面，只在每个月底的时候，她才会手忙心不忙，亲自上阵，做些操作上的事情，一方面起到带头作用，另一方面，也是做给领导们看的：您看看，我都亲自上了，别再逼我了，我就这点人，这么多活朝我涌来，我得有三头六臂才可以啊！
一边下楼，她一边把最近工作上的事情在心里像放电影一样捋了一遍，觉得没犯什么被领导抓住的错误啊，有点纳闷，会是什么事儿呢？赵大瑞越过中间的调度组，直接找到她，估计不是普通的业务方面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