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4月。初夏的北京花红柳绿，阳光温暖和煦，微风清爽怡人。宽阔的马路中间镶嵌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绿化带，长长的栏杆上爬满含苞待放的月季，在阳光下吐露出勃勃生机。每年这个时候穆紫的心情都会出奇地好，早晨从家里到单位的路上边听电台里的音乐广播边欣赏窗外的风景，心随着迎面吹来的微风恣意摇摆，自由欢畅。她喜欢这个充满希望的季节，一切仿佛刚刚开始，未来有无限的未知。工作也好生活也好都是这样，有她无法想象的奇迹藏在明媚的风景中等待发现。
她策划的活动也很顺利，林浪秘书在回复她的邮件中说，如果没有紧急情况林院长应该能参加学术年会。一想到那个傲慢清高的林院长，穆紫心里既欢喜又惆怅。对穆紫而言，他就像初夏的风景一样魅力无限，让她展开不着边际的想象，而一旦来到她眼前就会诱惑她，考验她理智的坚强。但她又是那么渴望他每年都能来参加她的会议啊！会议的成功需要他卓越出彩的报告，需要他人格魅力的支撑。而她自己，即使知道林浪对于她独立而清心寡欲的生活而言是多么大的威胁，却无法抵制见到他的渴望。谁不想在平静如死水一潭的生活中偶尔热情激荡呢？人们对于美好的追求和向往是一种本能，无论给自己的心灵套上多少枷锁，都无法阻挡内心对于至真至美的渴望。
对于穆紫而言这也是个繁忙的季节，她们要为5月份的学术年会做充足的准备。整个上午期刊室的人都在忙碌，高雯忙于整理会议回执，接听各种各样的咨询电话，舒艺欣负责与大会专家联系，确定报告内容，商量专家行程，制作会议程序册……几个人忙了一上午，快到饭点时穆紫吆喝了一声：“都停下来吧，赶快吃饭去，一会儿人就多了！”
大家这才发现已经过了十二点，平常清闲的时候他们早就吃完饭出去散步了。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收拾完手头上的工作，奔进电梯间，一路叽叽喳喳地往食堂走去。到了食堂取完菜，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张还没收拾干净的空桌子，穆紫、高雯和舒艺欣坐了下来，开始边吃边聊天。
舒艺欣本科毕业，比高雯晚一年来院里，是一个很实诚的小伙子，今年二十五岁，正是穆紫刚来院里的年纪。舒艺欣也是个八零后，因为是从农村出来的，没有高雯那么自信。小伙子五官长得还可以，浓眉大眼，戴了副眼镜，就是个子不高，身材微胖。他平时话不多，但只要一说话就语出惊人，经常与领导唱反调。
“咱们每年都开学术年会，太频繁了吧，不仅我们办会麻烦，人家专家也麻烦啊！”舒艺欣方方正正的脸庞显得正气十足。
穆紫听了他的话一愣，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小伙子很有想法啊，不随波逐流。她自己何尝不是这么想啊！从一开始她就对这个会议有抵触情绪，认为它劳民伤财，不过是易为中力争上游的一个筹码而已。
高雯迷惑不解地问他：“会议不都这样吗？每年都搞，行业学会的会也是啊。”
舒艺欣露出一副识破天机的得意笑容，不屑一顾地说：“人家那些会早就约定俗成了。其实有那些会就够了，咱们这个会存属是为了领导升官的需要。”
穆紫心里对舒艺欣心悦诚服，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不动声色地继续低头吃饭。身为这个会议的负责人，她不好在同事面前多说什么。其实她与舒艺欣想法一样，甚至比舒艺欣对这个会的反感程度更深，尤其是想到被易为中蒙在鼓里的专家，她就更感不安。她对每年不辞辛苦来捧场的专家很内疚，尤其是林浪。身为一个正院长她知道他有多忙，为这个无关痛痒的会推掉一些重要活动，让穆紫一想起来就于心不忍。她何德何能，让一个正院长、院士围着信息院转啊！而林浪每次是给她这个直接联系人面子，这让她更为不安。
“唉，那些专家也不容易啊，每年都得来参会，他们那么忙。”穆紫不痛不痒地说，谨慎地表示对舒艺欣想法的赞同。舒艺欣笑了笑，没再说话。高雯一脸迷茫，始终没太理解他们的不满。对她而言，工作就是工作而已，不用想太多，跟着领导干就是了，只要别让她太忙了就行。
埋怨归埋怨，筹备了两个多月，学术年会就要正式召开时，期刊室的年轻人还是很兴奋，毕竟他们为这个会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在穆紫的安排下，他们上半年的工作都被套进这个会里，邀请报告的同时落实了很多稿源，同时宣传营销工作也同步进行，办这个会的同时其他工作也有了大幅度进展。会议召开的时候意味他们上半年的工作也可以告一段落，大家都很欣慰，觉得没白忙活。
今年的学术年会在地处华东的一座古城举行。期刊室的年轻人选了一趟夕发朝至的火车，第二天一早就到了古城，比会期提前两天入住酒店作筹备工作。穆紫负责统筹整个会务流程，没给自己安排具体任务。但在落实专家接送时，穆紫破例提出要同当地会务老师一起去机场接林浪。她觉得自己必须用实际行动表示对林浪的感谢，否则愧疚难当。
夜晚华灯初上，不夜之城的面纱刚刚拉开。街道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悠闲的行人脸上轻松喜悦，笼罩在只属于周末夜晚的惬意氛围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那是穆紫特别喜欢的气息。温和湿润的空气拂过面庞，她的心被轻轻摇动，一种无法按捺的雀跃欢情自然而然地从心底迸发。她忽然觉得在异地他乡办会不像是在工作，倒像是一次旅行，一次难得的逃离日常沉闷琐碎生活的别样旅行。
穆紫坐在去接林浪的车上，眼睛欣赏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夜景，脑子里天马行空地想着不着边际的事情，内心涌起一种以前从没有体验过的欣喜。在这个浪漫的南方城市的夜晚，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自由人，像那些逛街的行人一样，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走在被周末隔离出来的自由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他们没有平日的身份，平日的工作，只有自由自在的自己，只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只有轻飘飘的自由自在。
也许林浪和那些参会代表之所以每年都愿意来参会，也是因为怀有她此刻的这种心情吧。这个会议给他们分隔出可以暂时忘掉琐碎日常的时空，提供一处放松的港湾，一次忘掉固定身份的机会，所以他们才会追捧这个会议吧！想到这里，穆紫对林浪的负疚感减轻了一些。
穆紫身旁坐着与她一起来接林浪的老师，是当地研究院的一位女主任。四十多岁，身材微胖，但齐耳短发却显得干练洒脱，与她的身材给人的印象截然相反。她说话干脆直接，办事利落爽快，穆紫对她颇有好感。两人很投缘，一路上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到了机场。
周五傍晚的机场到达大厅热闹非凡，接站的人挤挤挨挨地堆在出站口，有的手举接站牌，有的打着旅行社的旗子，但大部分是接至亲好友的人，虽然手里空空脸上却充满期待。穆紫在心里悄悄把自己归为后一类人，并为这个奇妙的想法暗暗欢喜。虽然林浪给别人的印象心高气傲，不好接近，但她却不像大部分人那么怕他，不敢接触他。最开始她也不愿意主动接近他，面对面时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好。但他们经历过两次单独相处的缘分，在飞机上相邻而坐，肩并肩“患难与共”，虽然当时心里掀起的波澜后来已经被现实中的无奈平复，但他们之间的熟悉程度却在不知不觉中加深。她冲破所有现实障碍，莫名其妙地有一种自信，相信自己是他的一个很好的朋友。
那个只属于他们的秘密无论什么时候拿出来回味都禁得起考验。他们一起经历临阵取致辞稿的“冒险”，那惊险刺激的一刻他们相处得那么默契，那么和谐，好像已经相识多年，没有一丝一毫的陌生感。那种关系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呢？他确实是她的朋友，还是一个好朋友，一个对她很重义气的朋友。越想她心里越乱，像正在等待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紧张和不安。
“穆编辑，我看你有点紧张！”女主任脸上早没了车上跟她聊天时的轻松，穆紫怕自己的心思被她看穿，使劲晃头：“不紧张！林院长就是看着严肃，人很好的。”
女主任笑了：“可他毕竟是行业内的大人物，院长和院士，我平时虽然经常负责接待工作，但对级别高的领导总是会发怵。”两人相视一笑，彼此的心意了然于胸----她们都不是愿意攀附大人物的人，对场面上的应酬能躲则躲。
虽然有一年多没有见过林浪，但在陆续走出来的人群中，穆紫一眼就认出了他。林浪身穿一身朴素的灰色休闲西装，没有系领带，手上只提了一个手提公文包，好像刚从院里的会上离开，匆匆坐飞机而来似的。他身边还跟着一位穆紫不认识的女老师。林浪一脸严肃，与女老师没有任何交流，只是面无表情地并肩走着。相识之初的林浪又回来了，冷峻而严肃。那是属于他的专有标识，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深深刻在她的脑海，如今面对不熟悉的人时，仍然挂在他的脸上。穆紫深吸一口气，忽然发现他的冷漠竟然让她如此亲切和安心，好像告诉她虽然与他分别整整一年，他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仍然在心底保留着只属于他们的秘密一样。她同情地扫了一眼他旁边的女老师，深知她此时的心情，甚至能想象出她一路与林浪同机的尴尬处境。此时她一定恨不得马上逃走，越快越好，无影无踪。
她的目光从女老师身上又返回林浪，他头上一绺倔强翘起的头发猛然刺激了她。再顺着往下看到他憔悴的脸色时，她的心猛然一沉，隐隐作痛。一向神采奕奕自信逼人的林浪疲惫不堪，脸上咄咄逼人的英气消失了，代之以懵懂少年般的茫然和无奈。穆紫的心快碎了，她为自己这种从未有过的心疼一个男人的感觉震惊不已。她的心背叛了理智和矜持，不只把眼前这个人当作朋友，而是当作她的亲人，当作与她血脉相连的机体的一部分。他的憔悴让她心疼，疼得心脏都会颤动。穆紫忽然同情起抛弃她的傅茗，愕然发现以前从没有意识到的自己作为恋人的弱点。不得不承认，与傅茗相恋的两年中，她沉溺于傅茗对她的宠爱，却从没有对傅茗产生过现在这种刻骨铭心的心疼。疲惫在林浪脸上，痛苦在自己身上的那种切肤之痛让她震惊。
穆紫和女主任上前迎接林浪，跟他打招呼。看到穆紫时林浪先是一愣，随即开心地笑了，支吾了一句：“你也来了！”。穆紫没有回答他，只是含笑望着他。不知是不是穆紫的错觉，林浪见到她后精神一振，眼睛陡然睁大了一些，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芒。穆紫心里一热，接过林浪的公文包，招呼与他同来的女老师一起往停车场走去。
到了车里穆紫才发现她擅自要求来接林浪的尴尬。如果林浪没带随行人员，后座刚好够她和女主任坐。现在只能三个女人挤在后排，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但坐在前排的林浪好像并不介意，他一扫疲惫之态，开始跟后排的她们聊起天来。
不擅言辞的林浪还是跟原来一样，跟女人说话时要挖空心思寻找话题。搜肠刮肚半天后他挤出一句：“你们办这个会很辛苦啊！”他说话时没有回头，面带微笑，目光柔和地看着前方的道路。
“不辛苦，您每年都来支持我们才辛苦呢，您那么忙！”穆紫小心翼翼回答，语气真诚而热情。
“应该的，参加这个会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学习。”
他这句话差点把穆紫逗乐。这个林院长确实变了好多，不仅疲惫不堪，一脸无奈，还学会打官腔，说客套话了，以前的他可不屑于这么说话。
车内沉默了一会儿。好像要打破尴尬气氛似的，林浪又开始没话找话：“现在报到多少人了？”
“四百多人了！”
“啊！人不少吗！你们这个会看来很有吸引力啊！”林浪吹捧道。穆紫乐不可支，心想这个人果然世俗了很多。
“哪里，还不是因为林院长报告的水平高！代表们能踊跃参加会议，林院长的报告很有吸引力是重要原因！”说完这句话后穆紫脸色微红，猛然发现自己比他更庸俗。她这是在顺着他逢场作戏吗？她是想讨好他让他继续每年都来吗？她不安地察看林浪的表情，惊喜地发现林浪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挺高兴。明明知道穆紫刚才那句话不过只是恭维，林浪非但不介意，好像还很喜欢被她夸奖。
后来就真没什么话可说了，女主任和林浪的同事一直都没出声，光听他们俩有一句没一句地你来我往。一阵沉默过后，林浪眼前一亮，像是忽然想到一个既可以打破沉默又令他感兴趣的话题似的，兴奋地转过头问穆紫：“你现在是……？”
车里只有穆紫知道他经常把话说到一半的习惯，他的这个问题也是他们之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老问题，是她从林浪困惑的表情里读懂的问题。别人是听不懂的，但穆紫懂，他是想问她现在是什么职位。每次与他的秘书联系的是她，会议现场忙前忙后操心最多的也是她，林浪不知道她到底是领导还是员工，而且几次开口想叫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好。穆紫知道他虽然不拘泥于世俗细节，但起码的好奇心还是有的，只是没有机会开口问她。
“什么也不是，就是干活的。”穆紫的回答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她不是谦虚。在易为中手底下混了这么多年，她见过太多被易为中随意罢免的事例，只要不合他的心意，他随时就会把眼中钉降为“庶民”。穆紫为了生存下去，摆正自己对于“职位”的心态，自作主张地一直把自己当作普通的员工，这样即使哪天不顺易为中的眼被免了职也不至于太伤心。虽然只是一种心态调整，但这种态度对穆紫很管用，帮她度过了很多难关，避免了不必要的焦虑和恐惧，而把心思更多地用在实实在在干事情上面。她的这种态度已经深入骨髓，所以林浪问起来时，她不假思索实话实说。
林浪听后却是一脸震惊，笑着摇了摇头，露出一副看似很无奈，实则很赞赏的神情。他身边爱慕官衔的人太多了，都喜欢别人以“某某长、某某主任”称呼自己，可这个穆紫偏偏不喜欢别人叫她官衔，让他眼前为之一亮，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这种不羁和潇洒的态度让他耳目一新，心里为之震动。
大会开幕式在上午八点半准时举行，富丽堂皇的会议大厅里满满当当坐了差不多五百多位代表，主席台上立着一块铺满整个背景的大型展板，衬托得整个会场庄严肃穆、气势恢宏。
坐在下面的穆紫目光紧紧跟随林浪步上讲台的脚步，一刻都不想离开。他身材挺拔，目光深邃坚定，举止优雅潇洒，有他这样的专家撑场面，会议的档次和规格都被提升了一截。她心里满满的都是对林浪的敬佩和感激。
“尊敬的刘院长、易主任……”林浪念到这里故意顿了顿，扫了一眼前排就坐的嘉宾，笑着说：“我没看到刘院长人啊！”
听到他这句话全场代表笑出了声。穆紫也会心一笑，为林浪的机智和幽默。林浪是正院长，按照惯例，当地研究院也该出个正院长坐陪，所谓级别对等，互给面子，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今天上午的大会开幕式，当地院长却没有出席。林浪刚才那句话算是打了个圆场，表明刘院长本来要来参加开幕式，但因为临时有要事而缺席的事实。
这时坐在穆紫旁边的代表在低声议论：“今天上午上级单位有个院长级的视频会议，刘院长参加视频会议去了。”
另一位代表表示也知道这个情况，小声嘀咕：“我本来以为林院长也会参加那个会呢，还以为他来不了呢。”
穆紫惊呆了，目光投向正在致辞的林浪。他说的话那么少，可做的事情却那么多。他不善表达，却用行动默默履行自己的承诺，从来不会用言语强调自己克服了多少困难而给自己邀功。他本来也要去参加那个视频会议，但他提前答应了穆紫的邀请，按他的逻辑没有会议级别的高低，只有预约的先后，只有承诺最重要。但前一晚接到他后，从机场到酒店的路上他却只字不提自己克服的这些困难，甚至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在他的逻辑里，一个早就答应好人家，有好几百位认识或不认识的朋友在等着他的会比上级单位临时紧急召开的会更重要。穆紫第一次发现，林浪与与她见过的一般官员都不同，与易为中更不同，他有自己的个性和选择。
他敢于为自己做主，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在他的原则里不能说官场利益不重要，但在不违背他必须履行的职责义务的前提下，他心里还有自己对朋友的承诺，有自己个人的自由，甚至还有一种类似侠骨柔肠之类的情怀。她不得不承认，她自以为很了解林浪，但其实只懂毛皮，在他冷峻的外表下藏着多少不为她所知的宝贵品格啊！他就像个高贵的“谜”，吸引着她不断去靠近，去探寻，直到找到真相，拜倒在他的脚下，成为他的臣民。
林浪吃过中饭就匆匆赶往机场了，穆紫把他送到车上，与他挥手告别。看着车子远去，穆紫心里恋恋不舍。她送走的是更有人情味儿的林浪，是有个性和尊严的林浪。那是她一直在人群中寻找的品质，是超越世俗准则的高贵品质。她一直在找的那种人，不把功名利禄当作人生的唯一目标，不盲目追逐社会潮流，而有一颗属于自己的心，追逐属于自己的快乐和自由。这个地位与她相差悬殊，职位与她没有任何共同之处，性格与她格格不入的男人，直抵她的灵魂深处，让她感受到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心灵抚慰和温暖。就在这一刻傅茗的形象在她心中变得渺小又庸俗，他曾给她的肉体温暖也变得索然无味而丝毫不值得留恋。
林浪走后的当晚，穆紫通过几年办易为中的这个会议结交的一批朋友相约聚一聚，地点选在卡拉OK厅。一行人到歌厅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这个时间的北京早已沉沉入睡，大街小巷都静悄悄的。但南方城市不同于北方，此时的南方古城灯红酒绿，仿佛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
穆紫被朋友们拉进歌厅，她选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她环顾四周，所有的歌厅都基本一样，大屏幕、镭射灯、震耳欲聋的音响，昏暗的灯光下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客人……她脑海中浮现出几年前林浪唱歌跳舞时模糊的身影，那时的林浪遥远而神秘，那时她心里还有傅茗挥不去的影子，容不下第二个人进入，那时她还把林浪与易为中混为一谈，不相信逢场作戏的工作关系中会有情义……从什么时候起林浪走进她的隐秘世界，遮盖了傅茗留下的一部分伤疤，让她底气十足对易为中更加不屑一顾，他走后她会失落，会惆怅，会想念……她不敢再往下想，赶紧跑到歌厅舞台旁边的控制室，点了一首她拿手的歌，唱完后她就坐在座位上开始安静地听别人演唱。
这种场合通常都是“麦霸”的天下，几个爱热闹的老师始终霸着麦克风不放。其他人自动与他们分工合作，爱跳舞的拉着同伴随着音乐热舞，什么都不会的就三三两两边喝酒边聊天。氛围轻松自在，大家开玩笑随心所欲，无遮无拦，全然放下了平时的拘谨和防备。穆紫忽然怀念起几年前与林浪一起坐在歌厅里的情形，她多想时光能够倒流，如果那样她就会放下对林浪的偏见，邀请他唱一首歌，或者跳一支舞，而不是傲慢地暗暗在心里藐视他的歌声和舞步。那时她怎么就没看出林浪的与众不同呢，她挥霍了多少宝贵的与他相处的时光啊！穆紫鬼使神差地又站起身，向控制室走去，她要再唱几首歌，把她的遗憾和失落都抒发出来，否则她今晚一定会因为不吐不快而无法入睡。
“唱得真好！穆编的声音很好听吗！”穆紫面红耳赤地连唱几首歌后回到座位上坐下来，旁边几个正在喝酒的老师恭维道。
穆紫嫣然一笑，面如桃花的脸上眼波如一汪春水流动，撩动起那几个酒客的兴致。最大胆的那个老师给穆紫倒满一杯酒，说什么也要让她喝光，说是要为她演出成功表示庆贺。平常的穆紫是绝不会沾一滴酒的，即使易为中逼她也不会就范，但今晚她却决定自甘堕落。她接过酒杯，一仰脖豪爽地一饮而尽，引来身旁几个人大声喝彩：“穆编真豪爽，能文能武啊！再来一杯！”
她眼前忽然闪现出林浪的面庞，面色严肃，眉头紧锁，落寞孤寂。穆紫刹那间清醒，冲几位老师摆摆手：“不行了，我就这一杯的水平，再喝就倒下了！”
聚会结束后回到酒店，高雯已经睡着了，穆紫轻手轻脚爬上床，也顾不上洗漱了。她酒量很小，一杯啤酒已经让她如坠云端，身体轻飘飘，头脑晕乎乎。朦胧之中穆紫却非常兴奋，好像生活中突然出现了一抹从没意料过的亮色。有一道光照亮了她，给了她信心和力量，驱赶了几年来一直深藏在她心底的自卑和耻辱，让她重拾勇气，面对生命新的可能和希望，寻找新的幸福和快乐。她在恍惚中酣然入睡，睡梦中她的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这是从日本回来后第一次她在梦中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