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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十五) 回忆

最终那些债务没能压垮母子俩,袁少梅不声不响将所有的欠债都还清了。

直到几年后,袁朋才知道袁少梅当初联系了成敬堂的母亲——也就是他的亲奶奶。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他的父母都是纤瘦的帅哥美女,而他却是易胖体质。因为他的奶奶就是一个胖嘟嘟身材圆润的贵妇人。

奶奶半信半疑地瞒着父亲成敬堂做了DNA亲子鉴定,确认了与袁朋的血缘关系,给了袁少梅还债的钱。这也导致袁朋在成敬堂意外过世后不得不改回“成”姓,只为给成家传宗接代、继承家业。当然这是后话了。

袁朋与忻瑶第一次相识,还是在他小学四年级刚转校的时候。

虽然债务没了,但是没了安身立命的住所,袁朋不得不跟母亲搬来搬去过着极不稳定的生活。

这个学校也已经是他转的第五个小学了。

因为频繁转学,袁朋根本适应不了环境,也交不到朋友,成绩越来越差。于是恶性循环,让他成了人人眼中的差生,更没有人愿意跟他交往。

袁朋的转学没有在班里掀起一点水花,他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孤零零一个人。刚开始的观望期一过,班级里的小霸王已经知道他是个软弱可欺的人,于是但凡有点什么不顺心,便要找机会来捉弄他一番。

袁朋被抢过钱,被泼过尿,也被按在过地上强迫他磕头。他不肯磕,就被他们推到角落里揍得浑身是伤。

那些孩子别看只是小学生,但个个精明得很,不打露在外面的地方,而尽捡掩在衣服里柔软的部位,笑着说他就是个人体沙包。也亏得袁朋当时体胖脂肪多,倒没有伤筋动骨,受过严重的伤。

这一切袁朋都不敢告诉母亲。为了房租与日常生活开支,袁少梅有时一天会打三份工,几乎每天都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倒头就睡。

他怕母亲担心他,于是只能把所有委屈、恐惧、愤怒全藏在心里,日复一日,学着忍耐,学会……淡漠。

除了那些欺负袁朋的班霸,班上别的同学也没什么人喜欢他在意他,一定觉得他又胖又丑,个性还怪。

袁朋的眼睛里越来越没有光,人变得越来越沉默,有时候一整天连一句话都不说,死气沉沉。就算老师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他也是呆呆站起,呆呆静默,最终呆呆坐下。这样的日子既煎熬又绝望,有时深夜里他甚至流着泪会想,如果他不在了,母亲会不会少一些负担,觉得轻松一点。

他的世界没有光,哪怕身处明媚的阳光下,他的心底也晦暗一片。

本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以为也许哪一天他再也承受不了了,会从房顶跳下去,然后袁朋这个不起眼的名字会登在报纸的一个角落,为校园霸凌再一次敲响警钟。

可是他错了,原来他的生命里还能有光,当那束暖阳照耀进心田,他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都是活着的。

那天,也是一个难熬的日子。

班霸贾雄又被班主任在课上点名批评了,周围不少同学发出嘲笑声,让贾雄很没面子。于是下课后袁朋就看到贾雄用一种阴狠的目光望着他,驱逐他出教室。

他不敢反抗,心想让他打一顿出出气便罢了,于是顺从地离开了教室,跟着贾雄到了学校后操场一个堆废弃物的场地。

果然贾雄看四周没人,一脚将袁朋踹翻在地,然后扑上去就打他肚子。袁朋一如既往地蜷起身体将自己缩成一团,任雨点般的拳头无休无止落在身上。

直到一个清亮的女孩的声音响起。

“贾雄你在做什么?!”

贾雄似乎吓了一跳,慌忙逃走了。

女孩跑到他身边扶他。“袁朋,怎么是你?你没事吧?”

袁朋愣愣望向那个女孩,因疼痛而逼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让他一时看不清女孩的模样。好容易用袖口擦掉,他才震惊地确认那个救了他的正是班里品学兼优的大队长忻瑶。

对班里其他人,他其实都没有太多关注,留有太多印象。唯独忻瑶,从转学来的第一天,他就自然而然记住了她。因为这个女孩太漂亮太耀眼了。无论她身处何方,无论她在做什么,都像天上的星星,闪闪发光,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袁朋没想到高不可攀的女神就在他身边,还扶着他贴得极近,近到他都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香味。

内心激荡到不行,既觉得振奋,又非常惶恐。一种发自身心的自卑让他只想赶紧把自己藏起来,不要让忻瑶看到自己丑陋的模样。

袁朋这么想着,也确是那么做了。他无视忻瑶扶他的手,而是往另一个方向爬去。

“袁朋,你怎么了?”

忻瑶眼睁睁看着他爬到了墙角,蹲坐在那里,努力把自己蜷成一团。她看到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袁朋,你在害怕吗?是不是贾雄一直都这么欺负你?”无论忻瑶怎么问,袁朋都不回应,于是忻瑶义愤填膺地说:“贾雄太过分了,不行,我一定要把这事告诉老师。”

刚想去告状,却意外被袁朋抖着手拉住了。他颤巍巍地摇头,表情又恐惧又慌张,他哀声恳求:“别……别告诉老师。就算说了也没用,只会让贾雄他们更过分。”

“他们?”忻瑶震惊地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难道欺负你的人不只贾雄一个?”

事到如今,再去隐瞒也无济于事。袁朋只有无奈地点头,认了。“如果事情闹大了,老师肯定会告诉我妈的。我……我不想让她知道,让她担心。”

可能是袁朋的这份体贴戳中了忻瑶的内心,她蹲下来,安抚般摸了摸他的头,说:“好,我不告状了。不过你一直任由他们欺负,也不行啊。”灵光乍现,像是突然想到了。忻瑶笑起来。“我有办法了。”

袁朋痴痴地看着忻瑶比盛开的花朵还美丽的笑脸,突然觉得这一刻便是他这一生来最幸福的瞬间。

然而他太低估幸福所能到达的高度。

下节课班主任重新安排座位时,他再次被幸运女神眷顾,竟跟忻瑶成了同桌。

当他慌乱地收拾完课桌里的书本文具搬到忻瑶那张桌子,他觉得胸膛里的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他甚至能感受到四周不少男生对他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班主任王老师笑着说:“袁朋,忻瑶学习好,人也好。你有什么不懂得,以后让她多帮帮你。老师希望你能开朗起来,彻底融入我们班,把成绩抓上去。”

袁朋闻言,嘴上虽没什么表示,心中早感激涕零。

一旁的忻瑶也适时伸出一只手。“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同桌了。让我们互相帮助,努力向上。”

袁朋痴痴地望着身旁这个朝气蓬勃元气满满的女孩,终于发自身心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伸出自己胖胖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掌心的热瞬间传递过来,将他冷冻的心都暖化了。他第一次觉得先前吃的所有的苦都是值得的,因为上天的恩赐他已经明明白白收到了。

下课后,他追着出了教室,在外面的走廊叫住了班主任王老师。他向王老师慎重其事地鞠了一躬,然后轻声说:“老师,谢谢!”

王老师说:“你不用跟我道谢。你真正该谢的是忻瑶,前面是她自己跑到我办公室主动要求跟你同桌的。其实老师我应该跟你道歉才对,从你转学到现在,我都有些疏忽了你的适应能力,结果让你越来越自闭。还好忻瑶提醒了我,也愿意主动帮你。以后你学业上有哪里跟不上,也可以跟老师说,我给你免费补课。有什么心事你也可以跟老师分享,别再什么都闷在肚子里了,明白吗?”

袁朋湿了眼眶,动容地点头哽咽。

微笑着回到教室,却见贾雄神色不善地朝他走来,他本能想逃,可是看到已经从座位上站起一脸担心的忻瑶,他又将懦弱的念头压下了。

不要怕,这里是教室,小霸王不敢在教室里拿他怎样。他不能再任他们欺凌,他必须学会反抗。

袁朋终于勇敢地大步踏出,抿着唇,径直从贾雄身旁走过去。

贾雄没想到自己会被无视,于是擦身之际,冷嘲热讽:“呵,也不知道撞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能跟忻瑶做同桌。不过嘛,就算跟大队长坐一起,垃圾还是垃圾。”

袁朋突然回头,满面羞愤。“我不是垃圾。我从来不会做伤害别人的事情。你才是垃圾!”

贾雄没想到袁朋居然敢骂他,发怒了,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吼叫起来:“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袁朋毫不示弱:“你是垃圾!你和那些只会欺负弱小的家伙都是垃圾!”

眼看贾雄就要一拳头揍上来,忻瑶适时冲上来,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忻瑶大声叫起来:“大家快来帮忙,贾雄要在班级里打人了。”

忻瑶长得漂亮,性格也好,所以很得人心,作为班里的大队长,她这一叫果然有不少同学纷纷响应上来帮忙。平时班里的同学是不敢得罪贾雄的,但现在人多势众,谅他也不敢报复所有人。

有人护住袁朋,有人则又推又拉贾雄,还有人威胁他:“贾雄,别以为你能在我们班作威作福,我们不会让你欺负同学的。”

“对!你再那么嚣张,我们就全班联名告到校长那儿,让你退学!”

“别人怕你,我可不怕。我几年的跆拳道可不是白学的。你再欺负人试试!”

贾雄没想到一向被他称霸的班级,居然会遭人集体反水。然而众怒难犯,他总不能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吧,于是只能气呼呼地跑了。

贾雄一走,大家都松了口气。脸上俱露出胜利般的笑容。

“哈哈,看刚才贾雄逃跑的样子,真是大快人心。”

“我们早该这样了。平时大家都太忍让,才让他在班里作威作福了那么久。”

“张剑,你刚才好帅。你真的会跆拳道啊?”

“那是,我从一年级就开始学了。不过我不帅,我倒觉得刚才圆滚滚骂贾雄的样子挺帅的。”

圆滚滚?

大家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张剑说的是谁,但看他视线的落点就在袁朋身上,才明白圆滚滚原来指的是袁朋啊。

有同学哈哈大笑:“圆滚滚?这名起的真是贴切。”

虽然这绰号有一定程度是在说袁朋胖,但他看同学们笑着的脸上并没有嘲讽的神情,知道他们并无恶意,于是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后,反而跟着大家一起傻笑起来。

原来这世间真的不只有黑暗,还是光明。而且,一直都有。从前的他看不见,是因为他不相信。他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小小的空间,坐井观天,便以为这就是他认识的世界的全部。直到一双手,将他拉出那小小的井,他才得以窥见天地。

妈妈说的对,这世上终究好人多啊。

自此之后圆滚滚就成了袁朋在班级里的符号,也成了他被大家接纳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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