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老师站起来，活动了下胳膊：“风景再美，天天看也腻啊！其实我最开始没想着当老师，你们学地理知道我们那儿离边境线特别近对吧。”
底下纷纷点头：“知道！”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一个梦想，我想当兵，想在边境线上站岗放哨，我觉得特别帅。可是吧，我身体条件不行，小时候生了场大病，长大了身子比一般人还弱，人家不要我。你们看我现在还可以吧，在我们那儿，我这种连弱鸡都算不上！”
语文老师一米七五多点，身材偏瘦，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东北人。
“当不成兵我总要找个工作吧，老师好啊，受人尊敬，假期还多，那考呗，我在我们那儿考的，考上了，人家通知我来咱们这儿上班，我都纳闷，这招人怎么还跨几个省的，开始我没想来，太远了，远的我都不知道咱们这儿是哪儿，我在地图上找都找不到。最后还是家里人劝我，我才硬着头皮过来，一待就是好几年，我上一次回家还是两年前的事儿。”
说到最后，气氛渐渐沉重，语文老师闭上眼，眼角微红，好像哭了。
宁安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不知道离家万里会是什么感受，她想着，大概是有些寂寞吧。
语文老师睁开眼睛，重新坐回讲台上：“随便一讲就有点多了，我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了，真不该和你们讲这些，喝酒误事啊！”
没有一个人说话，很奇怪，人的感情既简单又复杂，哪怕不能理解也能感受到。
宁安停下笔，趴在桌子上，半张脸埋在胳膊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黝黑的眸子里闪动着晶莹的亮光，在那方窄小的天地里，莫名的悲伤肆无忌惮地流动着。
“你……哭了？”王晓雯像被雷劈了一般望着宁安，声音压的极低，生怕有人注意到她们这边。
宁安摇摇头：“没有。”一边说着一边干脆把整张脸埋进胳膊里：“我就是有点儿难受。”
“哦。”王晓雯似懂非懂，乖乖坐好，心里多少有些发毛。
语文老师高坐讲台，脸颊上的红晕渐渐褪去显出些许青白，双目失焦，如同敏感而又多情的文人一般心神不属乱了方寸：“我说句心里话啊，我特别羡慕你们，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你们年轻。”
十几岁的少男少女，被这个正经的有些夸张的字眼逗笑了。
“你们不要笑，等你们到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你们已经不小了，要懂得思考，为你今后的人生做好准备。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们，你们现在是初中，然后是高中，还有大学，整个在学校里学习的这个阶段一定会是你们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之一。”
没几个人把语文老师的话当回事，大半的学生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钟表，整个教室如同蜂巢一般躁动不安。
语文老师岿然不动，嘴唇微微向上翘，似是微笑似是讥讽：“在坐的各位，尤其是男同学，很多都看不起我们这些老师，对吧？”
只剩零星几人接他的话茬儿。
“没有，老师我们可尊敬您了。”
语文老师摆摆手：“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你们心里怎么想的我也知道个大概。有些男生，当然也可能会有女生，他们心里特别不服气，就想着，你谁啊？凭什么管我！我现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将来我一定混的比你好，比你有出息，比你挣得钱多，你不就是一个在初中教语文的嘛！”
底下哄声一片，似乎是被语文老师声情并茂的表演逗笑了。
语文老师就这么看着他们，双手撑在讲桌上，神情肃穆的站在那里。
他沉默着，十秒钟，二十秒钟，以他为中心生出某种强烈的气场，自上而下辐射开去，犹如帝王俯视群臣。
所有的人趋于本能噤若寒蝉。
语文老师这才开口：“我今天明明白白告诉你们，在座的各位以后肯定有人比我强，但是那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你们别不信，我好歹也是大学毕业，我们上大学可比现在难多了，比你们更难。你们也就是现在还有超越我这个老师的可能，等你们上了大学，你的老师都是硕士、博士、教授，你上哪儿超越人家去。说来说去，就一句话，在好好学习的同时，要多动动脑子，要学会思考，你必须清楚你以后要干什么。”
语文老师喝了口水，似乎想到什么，忍不住莞尔：“你们是不是觉得现在很苦，让你们好好学习跟杀了你们似的，我告诉你们高中更苦。你们现在很多人是不是有那种错觉，觉得高考过后就完事儿了。啊，所有的苦难都结束了！有没有？”
“有人说有，有人说没有。我听到了还有人在提醒我别忘了提前下课。听声音好像是李亚军，你小子小心，等假期过来以后，我等着你给我背诵古文，后面那几篇一篇都不能少。”
李亚军脸皮厚，有些吊儿郎当地仰着脸：“老师，有两篇书上不要求背诵。”
语文老师点点头：“我知道，别人可以不用背，但是你必须要背。”
李亚军傻了眼，和他玩的好的一个比一个幸灾乐祸。
语文老师咳了咳：“好了，我们回到正题，你们千万不要相信高考是所有苦难的终结，等你们参加工作回过头往后看的时候，你们就会发现在学校的时光是你一生中最简单，最美好，也是最轻松的时光。人生不会越来越简单，人生只会越来越难。你们别不相信，这可是真的。好好学习吧各位，你现在越努力，你以后越轻松。”
“切。”
听到好好学习这四个字，语文老师费劲心力营造的那种严肃而又郑重的气氛一瞬间土崩瓦解。
“什么呀，原来都是套路！”
语文老师静静地笑着，视线越过整个教室落在最后面的黑板报上：“行了，今天我就说到这里，你们爱听不听，现在离下课还有十几分钟，我这会儿头有点难受我就先回去了。”
底下一阵骚动。
“谁是班长，方江宁还是李亚军？”
“他们两个都是，一个正的一个副的。”
“那你们两个帮老师看一下，我们班今天提前五分钟下课，记得是五分钟，不能再多了，再提前就有些打眼了。”
语文老师收拾好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宁安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没有老师坐镇，同学们三三两两聊起天，声音不大，如同一群蜜蜂嗡嗡作响。
“你有没有觉得今天语文老师特别奇怪？”王晓雯问宁安。
宁安敷衍地点了点头。
“他们说语文老师失恋了，估计是受了刺激，借酒消愁呢。”
“怎么可能！”
“我觉得挺合理的呀，语文老师长得还成，个子也不低，工作也好，可惜是个外地人，也没法知根知底儿，这点儿最不好。”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是快点写作业吧。”宁安忍不住把王晓雯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明知道她是随意胡诌的，可仔细想想竟有几分让人信服，宁安都有些替语文老师发愁了，只希望他的姻缘不会太坎坷。
有人开始倒计时，五、四、三、二、一，从天空向下俯视，他们仿佛被糖水吸引的蚂蚁一般倾巢而出。
整个学校开始沸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