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月色总是沉浸在混乱文明的荒地中,人与人之间所谓的关系总会有成为彼此的枷锁的那一天。不作为,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里,才是最轻松的。
这个道理,在詹建国还是个实习警察的时候,就明白了。所以詹警官最黄金的年纪全部交付在刑警工作上了。虽然因为工作需要他也会时不时会参与一些勾心斗角和争名逐利的洪流,但是至少他做的事,大多是绝对正义的。
或许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怀疑,那个把他带进这个行业的人要做的事是不是正确的。
警局熄灯有些时间了,本就阴暗的档案室又多了一份寂静:没有熬夜查资料的年轻警察,没有为了出风头而偷资料的中二侦探,甚至连死亡的气息都没有。今天白天的时候,那个傻小子吴梁还在这里翻了一上午的资料,见识了方老眼睛里封印的邪恶......
詹警官走在这条书架之间构成的无形长廊,脚步很慢,很小心,但并没有掩饰脚步声的意思,一步步逼近资料库最内部的角落。
“来了?”一个夹着烟斗的老者依墙坐在一张小板凳上,用黑夜最合适的阴影遮盖住五官,但仅凭这两个字就能让詹警官察觉到坐在那里的人说话的语气确实属于方老。
“没点上?”詹警官说道,烟斗并没有在黑夜中燃烧发光,屋内更没有烟草的味道。
“这里不能见火,憋会儿。”方老侧身说道,非常放松。
“嗯。”
“为什么不让那小子查?”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您。”
“我猜猜啊,他应该不是那块料吧。我今个儿也瞧见了,这孩子有能耐,但不适合干咱们这行,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可是......”
“我看那玩电脑的娃娃还可以。你以后有什么事儿,可以找他弄一下。下次你累的时候啊,跟我来唠唠嗑儿,啊。什么指挥不指挥的,给年轻人处理没什么毛病的。”
如果吴衡知道,在一天之后,陈依泉被绑架,他这个实习期的废柴能做指挥的原因竟是方老的一句话,恐怕未来的三个月假期都得颤抖着度过......
“您怎么知道他会玩电脑?这事儿林凌还没跟我们说呢。”
“你不也知道了么?再说,我好歹也是管资料的,这点事儿都不知道,怎么跟这儿混?”
场间沉默了一段时间,二人隐藏在黑夜笼罩的书架之间,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发呆。
方老慢慢站起,弓着腰,拒绝了詹警官的搀扶,说道:“玩电脑的还算是个苗子,找机会给他转正了。另外的那个孩子,你处理吧,他确实不适合干这行。”
......
“你的意思是,詹老头做那一切,就为了你这个跟他没有关系的陌生小子?”吴衡说道,有些疑惑有有些嘲讽,“你就扯吧,看看我会不会信。”
“信不信是你的事,说不说是我的事,而这一切是不是真的你可以去问詹老头。还有,你刚才说是顾辰河把你坑进这件案子的?呵呵,真是可笑。”
“吴梁,你是弟弟,我可以让着你。但是,别得寸进尺了啊!”
“你还好意思说!当时你决定报警校,我是第一个不同意的!看看你的样子,是当警察的料吗?真不知道老爹老妈是怎么想的,就把自己的娃交给警察?你也是,这么些年了,还没有长大?!而且谁说詹老头不可能因为我干那样的事?如果老爸他......”
“你小子说什么?!”吴衡突然站起身,死死揪住吴梁的衣角,眼神中竟然透着一份杀气.......又好几年了,吴梁没有见过这个眼神有好几年了。
“别吵了!”这声尖叫,惊住了场间的二人。吴衡放开手,仿佛感觉到学姐正站在自己身旁,开启了管教模式。说话的人自然是陈依泉,眼看二人就要打起来了,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下一步就没机会了......
吴梁看着陈依泉彤红的脸颊,有点心疼又有些无奈:明明没那个劲儿,非得逞强。但是下一刻,这种同情般的可怜感觉瞬间消失——就像詹老头曾经说过的,这种情感实在是太没用了。
“还不够吗?她已经失去得够多了。”吴梁说着,无视站在客厅的二人,向他的卧室走去,“也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竟然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被拖下地狱却乐在其中,老哥,你说说,这样的亡魂是多么可悲?”
吴梁的手死死拽住房间的门把手,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死劲让房门在他松手的那一刻将几秒前所有的动能全部转化成内能与机械能,动量转化成空气流动,风劲也变得狂傲与死寂,狠狠地拍打在吴衡的脸上。
陈依泉没有拦着吴梁,因为在那一声之后,她也很疲惫,反应没跟上,更别说体会方才吴梁说的那一段无厘头的话。吴衡的表情很僵硬,也很无奈。场间安静了一会儿,就像是暴风雨过后留下的残忍黑夜。
“依泉,让你见笑了。”吴衡的力气真的是用尽了,再一次将身体交给沙发,短时间内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陈依泉无力地摇摇头,说道:“这件事是我不好。吴梁早就和我说过,让我不要碰这些事情......”
“你别听他的,那小子根本就不懂......”
“这件事情,他说的没错。”陈依泉说着,笑容十分僵硬,“他也是替我着想,更是替你着想。”
“......”
“吴衡哥哥,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
“我想看看这两份资料。”
如果不是陈依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将音量降低了一点,靠在卧室门后的吴梁说不定下一秒就得破门而出,将那个U盘掰断。事实证明,吴梁的听力和他判断正常人眼神中显现的微妙情感的能力一样出色,即使是陈依泉放低了音量,也足以让吴梁知晓门的另一边发生的一切。也是因为陈依泉放低了音量,吴梁才知道,就算自己真的掰断了U盘,吴衡还是可以再拷贝一份,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要保护一个人,真的很难。
坐在书房,身旁的人换成了吴衡哥哥,还真是有点不习惯。因为这几个月放学后总是和吴梁一起回家,难免会出现一些“绯闻”,为了避嫌,除了请教题目以外,二人平时在学校里的交集也不是很多。
今天吴梁竟然主动找老师换位置,虽说目的是为了盯着她,但是这也足够让“学习困难患者”陈依泉高兴一会儿了——一个人肉百科问答机免费提供服务,能不高兴么?更何况对方是吴梁:这种只有放学后在吴衡吴梁兄弟家里才能体验到的幸福,以后在学校里也能实现了!就是这个家伙除了讲题一直盯着自己,有点难为情的......
陈依泉从思维海洋中脱出,疲惫的目光从插着U盘的电子屏幕迅速移开,几个疑惑又浮现在眼前。从几分钟前开始,这些层出不穷的信息和资料让她眼花缭乱。尽管这份资料因为是给吴梁准备的从而删减了大多数血腥的照片、描述,但是仅凭文字描述就让陈依泉呕咽好几次了,更不用说已经在苏婉婷家与陈依泉见过几面的苏卿的生平资料和死亡信息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在眼前......
“刚才就跟你说过了,这个活儿不适合你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干,特别是身体承受能力比较弱小的女生。”吴衡有些心疼地说道。
陈依泉强捂着嘴,双眼紧闭,似乎是想从这些画面中脱离......突然,她想到一件事情,说不定可以转移注意:“吴衡哥哥,刚才吴梁说的‘死过一次’是什么意思呀?”
吴衡楞了一下,目光呆滞地看着陈依泉的眼睛,有些疑惑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提到这件事情。他抿着嘴,长吸一口气,轻闭着双眼说道:“这是很多年的事情了......其实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当年我和梁梁还是两个孩子。只记得当时我好像生了一场病,可能挺严重的吧,差点没缓过来。好不容易被医生救活了,我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心智宛如一个刚刚投胎的婴儿——所以梁梁才会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
陈依泉的目光渐渐无神,在她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画面:真的很难想象,吴衡哥哥那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说实话,如果从那个时候算起,现在的我只经历了十二年的人生。可能我的失忆只是脑神经的一些问题,从昏睡中醒来后的我并没有丧失信息处理功能和语言功能:简单的说,我知道一些生活常识,也知道如何说话,我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无知少年,没有前世记忆,对这个世界也没有认知,只剩下本能......也多亏如此,我很快融入了这个家,并且不明所以但自然其然地成为了吴梁的哥哥、爸妈的儿子、奶奶的孙子、周老师的学生,××小学所有人的友爱同学。”吴衡说着,有点感慨了。谁又能知道,这个即将毕业的22岁面容的IT天才,是一个心智只有十二岁的孩子?
所以身为哥哥的吴衡才会在很多事情上表现得很笨拙,在处理问题方面甚至会表现出一股中二风格,在这样的年纪承担社会为他带来的责任——如果是一个六年级的孩子,放声大喊自己要为民除害,做一个正直的警长,有什么奇怪?但是如果让这个孩子走在所有同龄人的前面,在没有实习期的前提下直接当警察,与歹徒搏斗,又有多少人会接受?
陈依泉不知所措了,原来是因为如此,吴梁当年才会不同意哥哥考警校,才会在刚才说出那样的话......原来每天叫自己起床,为吴梁和她做早饭的人,正在前方面对血肉模糊的碎尸与诡秘案件的吴衡哥哥,严格的讲,还是个孩子。
“吴衡哥哥......”
“嗯?”
“我一定要查出凶手,也一定不会拖后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