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月十五,今天的月亮却没有前些年这时候亮。总感觉那满面窟口的圆盘今夜像是在隐瞒些什么,借着黑夜里的薄云为自己蒙上一层一层的神秘面纱。
入夏以后,这天气是越来越折磨人了:高温带来的不仅仅是食物变质的速度,还有大批工作在高温之下的人们的烦躁。
所以近来长时间处于高温状态的学校食堂提供的餐食实在是惨不忍睹,很多学生更愿意回家吃饭,这让食堂的外包公司上层十分不满,多次向食堂员工施压……
月色不好,也无人关注。这个时刻,正是学校规定的熄灯时间。住在学校里的学生们虽然很不安分,但这个时候应该不会再向窗外瞟了……好容易熬到这个时候,他缓步走出员工房,沿着食堂与篮球场之间的一条小道,隐藏在树木丛生的小林中,静静地走着。
面容十分苍老,胡渣也任其自然,两三天没刮了。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份忧郁,又有些冷冽,在如此炎热的夏夜,竟然感到一丝久违的寒冷。
这么多天了,自己准备了多少时间的食材,管理员竟然看都没看便直接扔了。不仅仅如此,进厨房前四个小时都不能抽烟喝酒,每天上厕所的次数都有规定……到底是犊子,这学校不给福利也就罢了,公司那边又是一压再压,实在有些欺负人了!没烟抽怎么行?这么多年了,自己什么时候在食堂里面抽过烟?自己的服务态度又什么时候收到过差评?还真不是他想吹,如果不是因为他还在食堂给学生们打饭,恐怕愿意留在食堂吃饭的学生老师早就没几个了……
他环看四周,即使自己早已隐藏在几乎无人知晓的树荫角落,再三确定四下无人,才慢慢地抽出深藏在裤腿荷包最下面的劣质烟,护在身体一侧,迅速抽出一根,又立马把烟盒插入口袋,死死压在最里面。
还是熟悉的感觉,这烟虽说呛一些,味道还是不错的。他拿出打火机,反复按了好几次,总算点上,可以好好享受这根久违的烟了。
忽然,他双眼大开,面露狰狞,脸部的肌肉随着微张的口微微颤抖,手中被点燃的烟被突然间的颠簸抖掉了好一部分。
他没有听错,这是……一个女人的歌声!可是,谁会在这种时候还来到学校树林里,专门唱歌?歌声十分宁静,也非常尖锐,像是在悲鸣,也像是怨念邪祟的亡魂正诉怨……声音断断续续,甚至夹杂着一些破损的机械声,时而悠长,时而急促……
难道这学校里闹鬼了?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全身都在颤抖,甚至不知是什么时候,烟蒂已经落在了脚边。脸上和背后已经被虚汗打湿透彻,呼吸紧促又被他强行抑制住,身体却似乎不受控制地看向歌声传来的方向……
四下无人,确实无人。歌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了,脚旁的烟蒂却还没有自燃一毫米。难道是自己的错觉?为什么感觉过了这么久?只可惜了一根烟……
但下一刻,这种想法又一次被心虚所掩盖。一个身着黑色衣物的男性沿着小路走来,双手戴着手套,左右手分别提着一个黑色提包和几个装满块状物体的塑料袋,头上的鸭舌帽也趁着夜色遮住了脸部。不过幸运的是,这个人似乎并不是夜间查人的某些学校领导,从他隐藏的灌木前径直走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觉得这家伙有点奇怪,这么晚了,还在学校里溜达……平时在食堂也没见过这样打扮的人,但不知道为啥,总觉得有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至少现在看到个活人,想来也不会是那种可以让他丢饭碗的人。方才的夜中歌声也说不定这家伙也听到了,所以他决定跟上这个男人,不然只凭自己,领导们怎么都不可能会相信学校“闹鬼了”这样的话。这样的话还有可能被视为故意找茬,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但他没有直接上去跟那男子招呼,不知道为啥,他觉得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他只是顺着树林跟在陌生男子的身后,直到篮球场外监控拍不到的一个树林角落……
……
“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顾辰河引着吴梁陈依泉,走在审讯室外的长廊上,“但是那个食堂伙计看到嫌疑人放下提报之后并没有继续跟,因为前面一段距离后就是监控区了,不过他还是提供了好几个抛尸地点,算是比较有用的目击证人了。”
“所以你还在这儿干嘛?抛尸地点都知道了,还不去现场取样?”吴梁没好心似地说道。
“取证的事儿都交给老白了,这个点儿……也应该到了呀?”顾辰河有些怠惰地说道。
“那抛尸的人找到了吗?”陈依泉问道。方才顾辰河描述夜半歌声的时候故意把嗓门压住,甚至专门挑了走廊里较暗的一侧,可是这个看似瘦弱的姑娘居然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
顾辰河想到自己的坏点子没得逞就有点来气,不高兴地说道:“你把我们警察当什么了!?X战警吗!今天上午我们才接到报案,现在就抓到人,快银都没这么快吧!”
吴梁斜眼看着顾辰河,诡异地笑了笑:你们要是真有那个能耐,还会把我们俩“绑架”到这儿来?
灯光渐渐暗淡,审讯室外的走廊似乎也越来越死寂。顾辰河走在前面,给二人指了一个方向道:“呐,那个就是目击抛尸现场的张伯,你们学校食堂里脾气最好的伙计。”
顺着法医的手指,二人看到一间非常特殊的审讯室。审讯室里灯光很亮,应该不是用来审犯人的——也可能是专门做笔录的地方。毕竟老弱病残也会遇上犯罪,需要警方照顾……
透过单面透镜,三人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詹警官的表情很严肃,刘光阳做笔录时的面目非常狰狞……
场间安静片刻,无人发话。吴梁双臂交叉,静静地思考着什么……
陈依泉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和淡淡的忧伤……
顾辰河有些奇怪,奇怪这俩人一分钟前后的态度转变实在有些大。不过他更关心从审讯室内部传来的声音……
……
“最后一个问题:最开始警方进入学校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来报案?”詹警官问道,表情已经很释然了。
“警察同志,不是俺不想报警啊!是……是……唉。俺没什么大钱,手机也是六七年前的老牌子。你说……网上的那些事儿,俺哪能知道?这两天看着娃娃们脸上没火气,警察来学校了俺们也管不着啊!上面的专门跟俺们强调了不能干扰警察同志。还是厨房新来的一个小伙子跟俺们说了这事儿,俺才晓得这事儿怎凶。”
审讯室里的任务总算是结束了,刘光阳将笔扔在桌上,好不自在地抻了抻手指,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一段段文字——这真的是我写的?
詹警官有点不满意,但是至少现在警方终于有一个调查的方向了,总算可以给上面的人一个交代了……外界压力不是一般的大,现在网络怎么这么可怕?眨眼功夫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用不了多久媒体就会来警局,得亏这老伙计报案及时,不然办案几十年的詹警官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走出审讯室的一刻,他释然的表情又一次严肃起来……因为他看到了某个人,正在努力思考着什么。
吴梁听到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并没有加以理会,就算下一刻詹老头有可能冲到他的面前给他一耳巴子,现在的思路也不能断。
“喂?”顾辰河的一通电话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场面,“好,好好。我马上到,你们先把东西放在那儿,都小心点啊……”
电话挂断,顾辰河脸部肌肉抽搐,脸色十分难看,长吸一口气,像是即将吐息的火焰巨龙,说道:“这可真的是太糙了!推了这么半天,结果还得让我来!”
詹老头示意刘光阳把老伙计送回去,便戴着一副料到一切的表情走过来,不怀好意似的说道:“哟,顾大法医现在挺闲呐,跟在我们警车后面就算了,还不回法医科?”
顾辰河像是想通了什么,有点气愤地说道:“老詹,你整挺好啊!?我都把事情交给老白了,你还非得把这案子算我头上?”
陈依泉有点懵,不知道现在的局势是个什么情况。还是吴梁走到她的面前,拉住她的手腕走到距离顾辰河和詹老头二人五米的距离,轻声说道:“还不明白吗?你觉得顾辰河这么想让我参与这件案子的理由就是他上次跟我打赌输了这么简单?刚刚他也说了,这件案子已经被他推给别人‘推了很久’,他的前辈‘老白’就是背锅侠。所以他不放心这案子会不会长时间不破又被算在他的手下——成立专案组什么的肯定得叫上主刀法医的他——所以顾辰河才会把我拉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