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的国徽,
肃穆的大堂,
红色背景墙。
护县人民法院民事审判庭,民事判决书。
原告:栗稷,男,1992年12月21日出生,汉族,护县文体广电旅游局……
护县发生了一件天下奇闻,一个奋斗在脱贫攻坚第一线的下乡驻点干部,在周末从县城驱车返回乡村驻点的路途中遇上了车祸,把右脚给折了。
好在没有生命危险,被救援后在手术室里为他进行手术的还是自己小学到高中的老同学,心情顿时放松。打了麻药后精神飘忽跟喝蒙了似的与老同学一顿神侃,说说笑笑就把手术做好了。
只是第二天醒来,这位驻村第一书记发现自己不光受伤的左腿打着石膏,没伤的右腿居然也被缝合且绑上了绷带。
这是怎么回事?
一觉醒来两条腿就八字不合了?
在医生面带愧色的提醒下,他恍惚想起老同学在做手术前让自己翻个身,因为老同学发现从腘窝下方开刀比较方便。
护士帮他翻了身,老同学依旧跟他聊得起劲,脚也没动,于是两人都忘了,现在摆在老同学面前的那条腿,是条好腿。
这是一起离奇的医疗事故,还是“熟人作案”,好在没造成什么重大后果。
栗稷坐在轮椅上,听审判长宣读判决书,老同学坐在对面,表情平静,神色中还蕴含着些许歉意。
这其实就是走个过场,医院表示愿意赔偿,而栗稷也表示理解。
之所以没有私了而是通过法律来解决,并非存在着什么赔偿争议或矛盾,这是身为党员和国家干部的基本觉悟,是对秩序的尊重,也是法制社会的一种体现。
审判结束,老同学又把栗稷推出了法庭,这大概是近些年来护县关系最好的原被告了。
“当原告上法庭还要被告推着你亏心不亏心啊。”
“被告?被告是医院,你只是个代表。”
“就这还较真。唉,怎么还不找个女朋友,你们文化口不是好多漂亮姑娘吗?”
“找谁?等明年完成振兴乡村大作战,从乡下回来再磨砺个一年家里就能把我调回长安了,现在找老婆等未来闹异地分居啊。”
“放着那么多资源不用,太委屈你这个最年轻的副局长了。”
“现在没工夫考虑那些,祖国需要我,人民更需要我,我可是把这当成毕生事业来奋斗的。”
“硕士毕业才几年呐,怎么说话都变味了,可惜了那么多好姑娘啊!你看看我们医院,女医生没几个,护士要么体重160以上,要么身高160以下,都不忍心下手。”
“滚蛋,你个老纯阳,想叫我介绍对象就直说。当年让你别学医来着,这下好了吧,看尸体看病人看到自己性趣冷淡,都三十了还没结婚,简直是我们三班的耻辱!”
轮椅停了下来,医生低着头看着眼前这个理直气壮的病人:“你特娘的也没结婚!”
“我离30还差好几个月呢”末了栗稷又幽幽的说了句:“而且我有市场啊。看看你那方便铲一样的发际线,还有那九月怀胎的大肚子,身高八尺腰围也八尺的人还好意思嫌弃别人。你再看看大门口,咱的情况能一样吗。”
医生抬眼望去,只见法院大门的路边停着一辆红色冒险家,两个正值青春的俏姑娘下了车,腰纤体瘦身高腿长,踩着三寸高跟衣带飘飘的伴着一阵清风朝二人走来。
都是文体局下边歌舞团的年轻女演员,中午彩排结束便急忙赶过来。
“当网红不是挺好的吗,都能买林肯了,还在文体局里待着干嘛?”
“这你就不了解新千年的年轻人了,当网红只是业余爱好,在单位里上班才有追求,比如追求我。”
“你在渣这条路上是越走越远了,当心遭报应。”
“别乱说话啊,法院也才刚下班,人还没走呢,信不信转头我进去再告你一次诽谤,这叫魅力晓得不。”
医生轻手一推,同时双手松开,让轮椅平速前行,他知道接下来没自己什么事了。
看着栗稷被两个姑娘推了出去,一路上有说有笑,医生摸了摸自己日渐高涨的肚腩,忽然觉得有些羡慕这家伙。
两姑娘把栗稷搀上车后,一个打开后备厢,一个折叠轮椅,画面莫名的和谐。
栗稷把脑袋从车里伸出来,在车窗上对老同学挑眉挤眼,一脸嘚瑟的笑容充满了旧社会地主家傻儿子的浓厚气息。
靠!
医生刚要比个中指回应,眼前发生的一幕却让他张口结舌,紧张和震惊的情绪在瞬间压制住全身的大部分感官功能,想大声喊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一辆装满了景观岩石的重型卡车在法院门前的十字路口为了躲避闯红灯的行人发生倾翻,像头巨兽在大街上横穿而过,势不可挡。蛇一般的蜿蜒的滑行路线正好冲向了法院大门,卡车的车尾重重的扫到了那辆林肯冒险家。
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冒险家像是被猛兽死死的咬住,被边拖边压着滑行了一段,随后车厢的岩石相继倾倒,DUANG!DUANG!DUANG的砸在轿车上,直到完全看不见那辆红色的轿车。
烟尘四起,撞击轰鸣,伴着行人的惊声尖叫医生从短暂的惊诧中回神,快速的跑向事发地。
两个准备把轮椅装进后备厢的姑娘从巨大的变故中惊醒,这才发觉死神与自己插肩而过,抛下手中的轮椅,齐齐的叫了声:
“啊!!!”
……
太阳明晃晃的悬在脑袋上,照耀着原始的大地,散发着无限的光辉,像个得意的孩子在那耀武扬威,碧蓝如洗的晴空上流云逸散,飞禽退避。
烈日当空我独尊。
太阳嘚瑟的放了个屁,一团火光自烈日中爆发,一只透明的金乌凌空化作无边光热扩成一个圆圈照耀四方,火热的天空上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日晕,惊鸿璀璨,炫目异常。
坐标,西北大地广袤丛林中的小部落。
气候,闷热潮湿到裤裆子半个月都没完全干过。
西北内陆居然是亚热带季风气候。
就在离部落不远的地方,是一片绵延高绝的苍莽山脉,青山皓首,白雪为头,苍龙盘卧,虬扎西折。
山脉的背面便是那高高的世界屋脊。
如今,第四纪冰川正融化成一个空前巨大的超级内湖,横亘在世界屋脊之上。一些譬如黄河之类的大型水系还在成长期,无法将这些快速融化的冰川水及时排掉。
世界屋脊的面积和地中海一样大,那还是蓝色星球的情况。这个世界光身后这座山脉就绵延至少数万里,天知道上边储藏了多少水。
一个那么巨大的湖泊悬在高山上,彻底改变了周围的气候,塔克拉玛干都能连天大暴雨你敢信。
这就导致了即便是处在大陆深处的地方都能感受到东南海岸的湿热天气。
栗稷撑着两条腿,浑身上下就一抹兜裆麻布包裹在要害处,懒懒的靠坐在椅子上。
热得不想动,也不敢动,一动就会有无数粗布纤维扎在屁股和大腿内侧,那感觉比这鬼天气还要命。
一座简易搭建的亭子,头顶是一捆捆的茅草。左边是用竹子引来的水驱动小水车,车轴上固定着一个四道扇面的竹制小风扇,正随着水车的转动扇出一阵清风。右边是个小木桌,桌上放着一个造型饱满的陶罐,里边插着一根芦苇管,大热天的,那罐子口居然还冒着丝丝寒气,在陶罐口都凝出了一片湿润的水渍,看着都让人不觉的口舌生津。
来到这个世界大概有三个月了。为什么说大概,因为栗稷的脑子很乱,压根就忘了去记这些东西。
一个在新时代新思想下奋斗了好几年的年轻人,眼看着就要完成仕途积累,开始走向人生巅峰,突然就来到了神学起源武力至上的洪荒世界,脑子当然有点乱。
能如此快速的重塑三观已经足够表明他是个意志坚强的人。
本来还幻想着三十岁回到长安,再过两三年荣升正处,仕途从此风生水起,前途无量。这是他曾经努力追逐的梦想,现在也就只能在梦里想想。
在这他也叫栗稷,这些巧合都得感谢自己有位球迷老爸,作为一个栗姓的利物浦球迷,给自己孩子取名栗稷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后来,打过抗日战争的太爷还给取个小名叫红军呢,红军利物浦,齐活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自家不姓靠,否则老爹恐怕真得给他取个名字叫靠谱,小名看台。
栗稷拿过桌上的冰镇果汁,抱在怀里滋滋的吸个不停,压一压心头的燥火。
几个月过去了,他从身心上完全的接受了目前的状况,被数十吨的重型卡车碾压并遭到无数巨石的二次撞击都能异地魂穿,幸运如斯,还能再要求老天什么。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对过往的思念也越来越少,毕竟相隔的不仅是距离,还有时空维度,这种阻隔让他连一丝回老家的念头都升不起来。
曾经的那些画面久远得就像上辈子的记忆一样,那么的缥缈又遥不可及,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自动在脑海中闪过一遍。
只是这回忆的间隔越来越长,那些记忆也越来越模糊,不知是时光终究抹去了那些印记,还是孟婆汤起了作用。
不知道疫情结束了没,不知的利物浦那个让老爸等待了几十年的联赛冠军拿到手了吗……
“栗稷,午休时间到了,还不快过来修围墙!”
刚喝完冰镇果汁,有人便绕过了部落的聚居区,跑到这个专门给未成年孩子预留的角落里来。
在亭子的外边,一个丈二身高的魔鬼筋肉人扛着一杆大巨粗的圆木扁担天神下凡一般杵在那。
随着这声叫唤,一阵集结了体味、汗味、狐臭以及头发酸臭的馊味仿若一阵黑云乌泱泱的飘过来,甚至把一群一直萦绕在栗稷周身的蠓虫都给熏跑了。
栗稷很是淡定的屏气凝神,不着痕迹的调整了一下水车的方位,等一阵凉风从身前拂过这才敢开口说话:“来了!”
那个熊一样的人转身而去,铁塔般的躯壳里似是装着一颗纯洁的心,雀跃的步伐无不彰显着烂漫天真,就是那一路蹦蹦跶跶的身影还扛着一根三四百斤的圆木显得有些怪异。
伴随着起落间的震动,那道身躯在地面踏出一个个半寸深的小凹坑,周遭的树木也颤栗的飘洒着落叶,竟让那壮实的背影充满了一股萧瑟肃杀的味道。
这本就怪异至极的画面里,还参杂着一阵清脆的玲玲笑声。
没错,那熊一样的人不到15岁,未成年,而且,她是个女的。
部落坐落在一片巍峨绵延的高山脚下,背靠奇峰,两侧有高山的支脉环抱,面前一片平坦,巨木成林,冠盖成荫,有数条河流从部落外边的那片高大的树林子穿过。
龙虎拱卫,阴阳相交,后有靠山,前有明堂,确实是个久居的好地方,南来北往的人路过附近都会在这稍作停留。
目前部落要做的头等大事,正是由那些不时在此停脚的人引起的。
根据那些跑商的、在外闯荡的、闲的没事四处晃荡观赏洪荒风光的人们说,在向西不知多少里外的一座山口,西海的海水离翻过大山涌向大地也就差那么百十仞了。
栗稷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就觉得脑壳疼。
仞这个词倒是很常见,什么“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作为一个古代量词,汉八尺相当于一米八五左右,一仞大概就是一个成年人的高度。
嗯,大概。
这里是洪荒,成年人的高度都在三米开外,身高也不是统一的,有些部落的成年人高达四五米,这怎么算?
而且每个人都说就差那么百十仞,到底是百还是十?
二十几?
九十几?
还是一百多?
要是还差一百好几十仞,那得有四五百米!
就因为这不靠谱又不精确的消息,部落里不用外出狩猎和耕种的人都得去加固加高那一圈围墙。
栗稷瞅了一眼那拔地而起数千仞的绵延高山,比喜马拉雅还要壮阔雄浑。山脉自东南向西北如一道天堑将大地分割成两半,一边是绿色的郁郁丛林,一边是灰黄的高寒荒漠,真正的断绝风云,飞鸟难度。
大水要是能翻过这座山脉涌向大地,那真是猛虎下山势不可挡,跟核弹洗地是一个意思,修多高多厚的围墙都不顶用。
那可是史前洪水时代啊,多少璀璨的文明就此遗失在历史之中。
不过栗稷现在还是个未成年,哪怕说了也没人信,况且他在部落中本就不受欢迎,一味的强调自己的主张只怕被当成疯子。
告诉他们要整理河道,把古黄河改道将水流引向大海?
知道这洪荒有多大多凶险吗就敢去挖河道!
还是告诉他们要伐木造船,在这西北大地等待不知何时才会降临的洪水,然后乘船逃生。
在原始人眼中还有比这更疯狂的想法吗?
为了不被当做疯子,只得随波逐流,略尽人事以听天命。
栗稷走到部落外边,正好碰上另一批回部落轮休的人,默默的站在一旁让人先走,等人都走进去,他弯下腰,双手抱着一块二百来斤的大石块朝围墙走去。
这般表现非但没能迎来任何赞赏,反而遭到许多嘲笑。
“栗稷,多久没喝奶了,就那么点力气。”
“一个男人白白嫩嫩的,和圈里的兽崽一个模样。”
“生的这般精瘦细小,哪个女子会看中你。”
“呀,风桑你还看上栗稷了。”
“才不是,他瘦的都看到排骨,个子又那么矮小,才到我肩膀,搂着他跟抱孩子一样,谁会钟意他。”
“栗稷啊,栗牙就比你小一岁,他都能跟着男人出去打猎了。”
“四石的力气,长矛都扔不出二十丈吧。”
“他那身板别说去打猎,但凡遇上几只大点的猛兽,追他就像撵兽崽一样,都不够咬一口。”
“不会打猎的男人,没人要!”
之前跑到亭子外叫他的那个女人挑着扁担,两头分别吊着一根直径足有二尺,长达一丈的石条,稳稳当当的从栗稷身边走过,用实力终结了这个话题。
一个,两个,三个……
女人,女人,全是女人。
栗稷走到了指定地点,将石块放下,不好也不敢搭话,强忍着劣质兜裆布带来的摩擦和刺扎,默默的转身回去继续搬石头。
身后传来金刚姑娘们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二百来斤的石头在她们手中轻的就跟块火砖一样。
栗稷曾以为母系社会是个笑话,哪曾想一场车祸就让他变成了笑话里的人。
这里是洪荒,是还未发生大洪水之前的神话世界,放在华夏的上古传说里,这会儿共工还未撞倒不周山,这时期女人当家做主实在是太正常了。
这些天来,栗稷看到了无数诡异的画面,无不都在证明着此时正值原始公社向氏族公社转变的时期,他所处的部落是个母系氏族。
这些女人一个个勤俭持家、身强体壮、个性奔放、武力高强,倒追男人谁不喜欢。特别是最后那一项,谁敢不喜欢直接一棍子敲晕了带回去当压床男人。
女人当家做主,部落首领是全民公选,同样也只能是女人。男人负责狩猎和防御,在独立家庭中处于从属地位。
这情况让栗稷很为难,别说是为部落出谋划策了,连会议大厅都进不去,让空有一身扶贫技能的他只得整天望着原始的部落哀叹,各种不符合后来风俗以及道德礼法的事情一幕幕的呈现眼前。
其中对栗稷冲击最大的,便是女子在成亲前日会光明正大的让整个部落都知道她去约会从前的旧情人,以此来斩断往昔的情分。
而那个将要跟她成亲的男人,要在背后默默的祝福她,希望她一整天都能过的快乐。晚上女人在风花雪月的时候他还要和部落里的其他人一起围着篝火唱歌RAP,跳得越欢乐就说明他越豁达,是个爷们。
因此,栗稷看着部落里的每一个男人,不管他们的身躯是多么的英武雄壮,不管他们每天扛回来的猎物多么的凶猛残暴,他都觉得这些人的头发全是绿色的,剃光了还会再次蓬勃生长且越来越茂盛的那种。
栗稷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具身躯的父亲是谁,阿母也不会告诉他,不外乎也是狩猎队伍中的一个。
此般状况庄子他老人家也有过“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的说法。
当然,这个世道比庄子说的还要早很多年,燧人氏部落目前还是诸夏部落联盟的首领之一,伏羲和女娲尚未降世,更何论神农。
原始公社里,部落女人在成亲后到生小孩前是夫妻同居,生了孩子之后如果发生矛盾,不听话的男人是会被踢出门的,自己的母家都不能回,只能去住公社的集体住房,就是集体成年单身狗和婚后被驱逐出门的男子公共住所。
这具身体已经十四岁了,再过半年就是栗稷的成丁礼,他需要独自走向部落外的世界。
不管是狩猎,还是杀妖,都必须带回一份能彰显自己能力的猎物,为自己正名。否则他将成为成年的废物,受到所有人的鄙视,情节严重的还有可能被驱逐出部落。
从古到今,不管是什么样的公社,似乎都不愿意养废人。
栗稷的心比较纠结,些许无奈,些许诧异,更多的是觉得这世界真是莫名其妙。
因为从来到这的第一天起他便发现,这个洪荒太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