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出生的时候起,我的皇后就告诉我要和其他小蚂蚁一样辛勤劳动,或者是努力建筑属于我们蚁族独有的奇迹建筑,或者外出寻找各种食物,寻找各种资源。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没有想过太多,看着身边每一只蚂蚁辛苦忙碌的样子,我为自己身为蚁族的一员感到无比的自豪与欣慰,因为我们是世界上最脚踏实地,辛勤劳动的种族。
虽然外出寻找食物的任务被比我早出生几分钟的其他同伴抢走了,我就呆在蚁后身边,为我们居住的地方做着自己能做的贡献,也能时时刻刻聆听我的皇后的教诲,听她说那远方蔚蓝的大海,听她唱那头顶瑰丽的星河。
蚁后是美丽的,是强大的。因为她比我们当中最强的兵蚁都要高大,雄壮好多倍。同时她的知识与智慧也是如同我们头顶的那片土地一样无穷无际。
我曾经在闲暇之余询问过我的前辈们,想要知道蚁后的美丽与智慧有没有可能赐予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蚂蚁,但那些前辈们听了我的话也只是微微一笑,然后用触须轻轻地拍打着我的头,让我起身帮他们拿一些食物,在沉默中吃完之后,重新投入不知何时才能完工的浩大工程建设中。
吃了好多次食物,挖了好多的洞,造了好多的建筑。
渐渐地,渐渐地,我的那些前辈们都一个个老去,变得吃不下饭,搬不动泥土,甚至挖不开那些曾经只需要轻轻地挥动爪牙就可以打穿的薄壁。
又一次,我在熟睡中感觉到我的头顶在被轻轻地抚摸着,于是我睁开疲倦的眼睛,看到了曾经与我一起努力,一起嬉笑的哥哥在我的身边佝偻的站着,似乎是看到了我睁开的眼睛,于是收回触角,艰难地对我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艰难,但是坚定地走向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无数次鼓励我,安慰我,教导我脚踏实地,同时又怀揣星空与蓝天的身影。
那个身影看着逐渐走来的老蚁,将自己的身体调转了一个方向,然后张开了巨口,等到那说是前辈,实际与我哥哥一般无二的蚂蚁爬进它口中,再也不见。
那个时刻我知道,我是懦弱的,我从来都没学会我的皇后教导给我的坚强与勇敢,之后度过了自我记事起最难熬的一次休息。
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是浑浑噩噩,如同搬进我们洞穴里面的那些食物一样,虽然我的躯壳依旧是完整无缺的,但我知道,我的眼睛相比已然如同它们一般,没有了灵动,没有代表着生命的那一点光。
再之后的无数个日夜里,我看着之前照顾我的前辈们一只接一只走进了我的皇后口中,看着与我同是出生的同伴们一只接一只消失在那无尽的深渊里。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下一个,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恐惧自此遮住了我的眼睛,堵住了我的耳朵,蒙住了我的心。
我在皇后依旧日复一日讲述着所谓星空与大海的声音中劳碌着。
洞穴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广阔,这种雄伟壮观的奇迹是我曾经自豪与快乐的来源。但是现如今,那每一条岔路都像是夜里出现在我梦中的深渊,黑暗,深邃。
在我看着我从小看到大的小崽子,在对着我行了一礼,转身走向蚁后的时候,我第一次知道我眼睛坚硬的外壳之下,还能流出如此温润,咸湿的液体。在那小子的眼中我看到了我乌黑面罩之上的那几抹血红。
我强行将脑海中的声音驱逐,抵挡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的声音,忍住大脑被拉扯,割据的感觉,走到那曾经是我的神明,曾一度指引我前行的身影面前,大声地质问着,咆哮者,发泄着一直以来亲人好友离去的不满与内心的恐惧不安。
然后它似乎是说了什么,在强大的威严之下,我的身体难以抵抗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威压,遵循着自己内心尚还存在的对于自由的向往冲出了洞穴,看着洞穴外面截然不同的风景,与随便一处就是我不曾见过的伟大奇迹,我浑身颤栗着,来自骨髓的寒冷让我再也忍不住抖动起来。
身后依旧传来一声声皇后的呼喊,带着让蚂蚁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与威严,喊我回去,喊我去建设那与外界的一切相比都是可悲的笑话的所谓奇迹。
我抬头看了看天,看到了曾在我梦中出现,但与我的想象截然不同的星空。
。。。
一道微弱的萤火自草地起,笔直的冲向了星河,掠过青青草地,擦过翠绿树梢,在离所谓星空还有遥远的距离时就渐渐地没了力气。
。。。
我在落下的时候随风飘动,全身各处的疼痛像潮水般袭来,黑暗也一丝一丝地侵蚀着我的脑海,我明白我落下去的地方,无论在哪,都必将是正对着那万丈深渊。
我仰望着,星空似乎没有因为我的上升坠落而变得更近或者更远,我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那明亮,如同闪烁着的星星上面离开,疲惫席卷而来,我弯着头,渐渐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那永久寒冬的到来,透过眼睛的最后一丝缝隙,我似乎看到了一道接着一道的萤火,从那无尽的远方,从那高山,从那低谷,由那草地起,由那冰原起。
我哭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