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争论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有莘逸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此事提策吧。”提策就是当场表决各个人的看法,多数意见获得通过。
有康族长当即反对:“一般事务可以提策,但此事涉及我部落制度,不得提策,只能长老会全体同意才可修改!”
有莘逸云不由恚怒。
此时已经是凌晨了,一人站起来,道:“我说几句吧。”
大家都看向他,却是有莘青蚺,也是酋长的远房堂弟,三十余岁,面色和善,白净无须,一派温和敦贤的样子。此人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现在主动要求说几句,大家自是听着。
有莘青蚺环顾四周,徐徐道:“鲀有功,毋庸置疑。鲀有罪,也是显而易见。不过,鲀的父亲为酋长厨奴。而有康族长的长子有康骏又死在平林堡一役。你二人争论甚久,谁也辩不过谁,是否召开卿士大会,请部落卿士共同决定?”
长老飞鸿荇反对:“兽族来袭,此时召开卿士大会的话,会不会影响防备?”
有莘逸云看向有莘弃。
有莘弃乃是部落的武士统领,防备事务由他负责,他当即站起回道:“袭击平林堡的巨狼族已经被我殄灭十之七八,剩余的由雷泽裕蟓抵挡应无虞。再说,米琳教士在此,龙骑‘骓庚’只要一喷火,兽族就被烧死了。毋须担心。”
米琳教士当即道:“我愿助有莘部落。”
有莘逸云带着众长老一起表示感谢。
有莘青蚺高声道:“好!这样再好不过了。我提议,后日中午举行部落卿士大会。我来担任主议之人,负责通知莘城四周的卿士前来到会。请大家就此事提策。”
有康族长不满,大声叫道:“召开卿士大会我不反对,但我建议,请飞鸿荇长老主议,他本就是负责部落刑罚之事的。”
有莘逸云道:“好吧,这样我们提策,主议之人,就在有莘青蚺和飞鸿荇两人之中选一人吧。”
大家说好。
有莘青蚺不过一普通长老,年纪也偏轻,只有三十余岁,卿士大会本来不该由他主议的。但酋长有莘逸云在争议中力主免罪,其他家族,如有康族长等,也有家人牺牲在了平林堡,多少都卷入了事件之中。加之是有莘青蚺提议的,所以长老会逐一表决,多数还是同意有莘青蚺。
有莘青蚺略显兴奋,马上又要求,调拨一百名武士给他,负责通告及维持会议秩序,长老会又同意了。
夜里,挚和家人,都已经被关到了囚牢之中。
他们也都接到了审问,但他们回答是一样的:不知道鲀会功法,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修炼的,更不知道他是跟谁学的。
挚内心却极为担心,但尽可能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
父亲尾仰天叹息:“怎么会这样呢?鲀是不过好胜一些罢了,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们一家人都是忠于酋长大人,忠于部落的啊。”
还好,看守他们的武士,并没有难为他们。
一夜之后,尾一大早就吵闹着要出去:“酋长大人不吃我做的粥可不行啊。我的职责是为酋长大人一家做饭啊。”
看守严肃道:“别闹了,已经通知了,后天中午举行卿士大会,决定你儿子的生死。”
“卿士大会,”尾茫然问,“什么是卿士大会?”
看守却不理会了。
挚却是知道的,卿士大会是部落酋长、各氏族族长、所有长老、所有武士、所有学士一起参加的会议。可以决定部落的一切事务。
哥哥的功法暴露了,难逃一死,为什么还要召开卿士大会呢?是了,兽族突袭平林堡,哥哥功法暴露,那肯定是立功了,所以长老会难以决定。
挚握了握拳头。这个卿士大会,庶、民、黎,都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庶人立功,可以立刻可以升级为士人。民立功,能够升级为庶人。奴隶立功,也能升级为民。不过,功劳的评定,还要由长老会决断后才能成立。
挚的前三代人,都是有莘氏奴隶。其实有莘逸云也想给尾个机会,让他升级为民,但尾不同意。首先,立功一事,一般都要经历危险。再说了,成为民后,要去耕种或者做工,哪里有为酋长做饭好?
父亲尾热衷于伺候酋长,为酋长一家忙上忙下,在部落各处采办食材,收集野味。尾的这份工作,已经让一般的庶人眼热了,就连许多士人,见到尾,也是客客气气的。
所以尾才根本不考虑立功一事。尾还打算等挚年长,也跟着自己学习厨艺,为酋长一家继续效劳呢。
挚不禁想,如果父亲能够立下功劳,一家人恐怕已经成为民了。但立功一事,父亲已经不做打算了。只能由哥哥和自己努力了,难道是因为这个,哥哥才暴露功法的吗?
一整天时间,父亲尾口中不停,向看守提出去伺候酋长用餐。看守不胜其烦,却也不便对他怎样,毕竟酋长一家早就习惯了尾做的饭菜。如果鲀这一关能顺利通过,尾还是继续为酋长服务的。
在囚牢里关了两天,快要中午时,看守们把他们带了出去:“卿士大会快要召开了,你们都要到现场接受问审。”
父亲尾有点懵:“武士大人,是要对我们问罪吗?我已经说过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但看守们不管不顾,押着他们出发前往宗庙了。
今日无风,冬阳略暖。从囚牢里出来,似乎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情景虽然没有变化,但生出了许多生疏之感。
看守把他们一家带到宗庙一侧。
挚一眼就看到了被绑起来的鲀。他大喊:“哥哥——”却被看守踢了一脚,“不得喧哗!”
妹妹饨也想喊,但被吓了一跳,喊不出来了。
鲀也看到了一家人,面带愧色。
父亲尾铁青着脸没有说话。
母亲椒却急切询问:“鲀,你没有受苦吧?”
鲀平静地笑:“我没有事,只是,平林堡的兄弟们,大多战死了,唉——”
有武士领队过来,严肃地让他们不得再说话了。
一家人只得憋住不说话。
宗庙之前有一个大的广场,广场之上,已经挤满了两千余人。
广场前方临时搭了台子。酋长与各氏族族长均坐在台上凳子上。
有莘青蚺则站立在正中,一脸肃然。
这时,有武士领队向有莘青蚺禀报:“报长老,人数已经清点完毕,到此武士一千八百四十人,学士三百七十五人。均已过半数。”
有莘青蚺郑重点头:“好,既然已经过半数,我们现在就正式开始部落卿士大会。”
然后一挥手,下令:“把鲀带上来。”
鲀很快被带到台上。
有莘青蚺问:“鲀,把你修炼功法一事说一下。”
鲀平静地开口,说自己从十岁起就修炼功法,十二岁纵横境,十六岁融意境,十九岁聚形境。修习的乃是水性功法。十八岁时,为立功,报名前往平林堡担任卒奴,已经在那里抵御兽族前后四年,每次都能完成任务。
众人听得一阵感慨,广场上数千人不少窃窃私语。这进境可是神速啊。
最后说到这次平林堡遇袭一事,鲀的语气变得激昂起来:“凌晨遇袭,我一棚卒奴眨眼间就有三人被巨狼撕成碎片,何其惨烈!武士有莘蚝也殉难。
“有莘象雄堡主亲自祭祷,不想兽族狡猾。又联合巨象一起进攻。我们平林堡从来没有与几十头巨象对战过,再加上有千余头巨狼。寡不敌众,死伤枕籍。但所有武士、卒奴均血战到底,坚持到了援军到来。我以功法聚水成箭,专射巨象眼睛,使之不能目视,才与最后几人坚持下来。”
有康族长听鲀长篇大论,心中不悦,中间几次大声咳嗽,但有莘青蚺不为所动,而是让鲀完整讲述。
有莘青蚺等鲀讲完,又召了平林堡活下来的几人,包括有莘象雄,询问:“你们可知鲀修炼功法?”
几人均摇头说不知。
又把挚一家人带上来问,一家人也都说不知道。妹妹饨也摇头说不知。
有莘青蚺最后问鲀:“你可愿说出师承是谁?”
鲀黯然摇头:“我起过誓,不能说。”
“此人在有莘部落是何身份?”
鲀仍摇头不说。
“此人多大年纪?”
鲀还是摇头。
有莘青蚺一连询问多次,但鲀始终不肯开口,但保证师傅决不会损害有莘氏的利益。
台下众人皆有些不满。
有康族长一脸怒火,忍不住要站起来训斥鲀,但还是被旁边的雷泽族长给拉住了。
最后,有莘青蚺把鲀的情况说了:“按规定,鲀如立功,可为脱离黎籍,成为民。不过,鲀身为奴隶,修炼功法,是死罪。现请卿士大会提策。”
有康族长当即大吼:“这个鲀分明就是奸细!他的那个师傅神神秘秘,肯定意图不轨,必须判死罪!”
酋长有莘逸云也站起来大声道:“鲀功法精绝,从小出生在我部落,未见有异。此次当为立功!”
众人也乱嚷嚷起来。
有莘青蚺霍地转身:“两位,请勿大声吆喝!这里是卿士大会,每个人只需表达自己意见即可!否则,我可要遣武士把你们驱逐出会场了!”
这一声断喝,让所有人诧异,很快会场平静下来。
有莘青蚺作为主议人高高站立,一副气正道直的样子,有莘逸云与有康族长只得坐下了。
有莘青蚺看大家安静下来,于是高举双手:“现在提策:同意死罪者站左边!同意立功者站右边!”
有康族长立刻站到了左边。有莘逸云立刻站到了右边。
众人观望了一下,有些人犹豫不决,也有些人很果断地选择了。
挚看到左边与右边人数居然相关不多,虽然还有一些犹豫者,情形极为不妙!
父亲尾早看出有些不对,已经扑通跪地:“请各位卿士大人帮帮鲀吧,我在这里给各位磕头了!他可是救了不少人啊!我在这里给各位磕头了!”说着咚咚咚叩头不止,鲜血很快顺着额头流下来。
挚也焦急,跟着上前趴地磕头起来,大呼:“请各位卿士大人高抬贵手啊!”
饨也大哭:“哥哥别死啊!”
可是没有用,仍然有人不断站到有罪一方。
母亲椒眼中闪过一丝果断,大喝:“水落石出”一招功法击出,正击在台子一角。登时台子击塌一块,尘土飞扬。
众人大惊,立刻有武士飞出,制住了椒。
却听椒大声道:“诸位大人,鲀的师傅就是我!”
满场登时鸦雀无声。
鲀也楞住了,想不到母亲居然会功法,而且也是水性功法。
挚一家人也目瞪口呆。尾更是看着妻子,仿佛不认识了。
全场人都看向椒,只见她一身带补丁的衣服,面色灰黑,头发也带有油污,一身的土气。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奴隶,她怎么会功法?
有莘青蚺如临大敌,但却挥手让武士把椒放开,温声问:“你到底是何人?”
椒长长出了口气,郑重道:“我是前任空桑氏族长的女儿,名叫空桑皎月。二十五年前,夏人讨伐空桑氏。我父亲被杀,只我一人被俘。我想寻机逃脱,便改名为椒,成为商部落的奴隶。后来又被有莘部落以帛换来,做了尾的妻子……我的功法只达到了融意境,多年逃跑无望,又有了子女,所以才决定传功法给儿子,希望把功法传下去。不过,我从来没有让他知道是我传的功法。都是以神秘人暗中传法。”
众人在听之时,不断哗然。
有莘青蚺几次高声喝止,让大家不要喧哗。
等椒说完,有莘青蚺最后问:“空桑氏乃淮夷,现任族长空桑明,你可识得?”
椒摇了摇头:“空桑氏以强者为族长,我并不认识这空桑明。不过,空桑氏十几年前已经归降夏人。我身为前任族长之女,虽然与夏人礼制不同,也算是卿族出身……”
有康族长怒斥:“一介女夷,算得什么卿族!”
许多人也大声附和。
有莘逸云大声道:“我夏人遵礼尚贤。既然空桑氏早已归降,对前空桑氏族长之女,岂可慢待?”
登时也有许多人附和。
有莘青蚺双手一伸,示意大家冷静,顿了一下,道:“此事曲折,我们不会信你一面之辞,还需查明详情才能决断。”
椒乞求:“请各位卿士大人明断,只不过,还请放过我儿。我愿将功法献上……”
有康族长呵斥:“我有莘部落还看不上你空桑氏那点功法!”
另一位长老也讥道:“不错,你刚才还声称不知道鲀修炼功法呢,转眼间就说自己是传承功法之人,还想献上功法?晚了!”
有莘逸云却道:“谁没有怜子之心?空桑皎月此情可悯。”
众人又议论争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