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认为他是个热心肠的人那就怪了。
我好不容易翻出他的电话,运气不错,一打就通。
“喂喂喂。”好急促的声音。干嘛这么急呢?
“陈总你好!‘”我怕他是急着有事,赶紧说,“我是您的小老乡兼学弟周湘岳啊,我到了广东。”
”哦,周老弟好,过来吧,过来吧!“
”那我过去麻烦您了。“
”过来吧,过来吧!“
我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真乃天赐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贝多芬说要扼住命运的喉咙。毛家大爷说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就这样不断提示警醒自己不可怠慢,不可轻敌。要打有准备之仗,要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于是我认真打印了自己的求职书,复印了身份证、学历证书,很精美地装订成册。这时公交车也不能坐了。咬咬牙,边心疼几十元车费,边用手机app叫了网的,就奔过去了。
公司是在开发区的一个科技工业园里。开发区的道路很规整,都是横直相交,方方正正。人行道绿树成荫,遮天蔽日。可惜的是偶尔可见大概是台风刮倒,连根拨起的大树,有的已经枝叶发黄发枯,不知还能不能救活。园区里分成无数个小区,都是铁栅栏围着,沿铁栅栏也植满了树木花草,有的几乎掩蔽了铁栅栏。小区里面就是几栋最多五六层,但占地十分宽大的办公楼、厂房、食堂、仓库,中间是大则相当半个足球场,小则比篮球场大不了多少的停车场兼货场兼活动场所。大门口都有保安、接待室,一至两三名保安甚至一两条吓人的狗把守,阶级敌人、美蒋特务插翅也难飞进去。
花了我50多元车费,终于来到了公司所在的小区门口。接受了保安盘问,也没让我登记,就放行了。小区里大概有五家以上公司吧,有的公司就是一层楼的范围。我向保安问明了,才找到陈总的公司。
很顺利,我到了陈总办公室门口。门半开着,一股空调冷气往外冒,我顿觉凉爽舒适。
陈总在和客人喝茶。那人背对着门,但看得出又矮又肥。
我边推开门边喊:“陈总!”
“哎呀呀,周老弟呀,你好你好你好,好!”陈总放下手中的茶具,站起身,一手拉住我的手,一手搂住我的肩,半天不放开。
“这是吴总。”他介绍客人给我。
“吴总好!”
“你好!”那人也站起身和我握手。他除了身材矮胖,还一脸横肉。很随便穿着圆领白汗衫,咖啡色齐膝休闲裤。我想不出他哪里像什么总,而以为他更像是个屠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诚如是!
三人于是落座、喝茶。
看得出,他们两人中午喝了不少酒。电话里陈总给我怪怪的感觉就有了答案。
容不得我和吴总插话,陈总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从学校生活讲到毕业后校园、老师的变化和同学的长进,从家乡过去的情况讲到多年来物是人非的变迁。我和吴总只有点头附和的份。等到他差不多讲累了,才好像忽然记起来什么:
“老弟呀,你怎么到广东来啦?”
“唉,走背字啊。“我就如此这般讲了自己的事。
”没事的啦,过了这个坎就好了。“陈总安慰我说。
吴总也说:”人生在世,难免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挺过去就好了。“
我苦笑着说:”希望是这样。风雨过后还能见彩虹。“
陈总说:”肯定会啊。我也是在湖南那家国企倒闭了才来广东找到出路的。天无绝人之路啊。”
我趁机说:“但愿陈总、吴总是我的命中贵人,能拉兄弟一把!”
“有帮得到的,你只管开口!“陈总语调激昂地说。
吴总笑了笑,点点头。
我试探着说:”陈总,您公司可不可以给我一份工作?“
”有什么不可以啦,给你个副总位置就是啦。“想不到陈总如此痛快就答应了,还出乎我意外安排副总给我做。
我把带来的求职资料给他过目。
他接过去,并不看,扔到了办公桌上。”你明天就可以来上班啦。”
我想,我这时应该假模假式客套一下吧,于是说:“陈总,我能给您做个助手,总经理助理就行了。还是不要做副总吧?”
陈总摆摆手,像是要斩钉截铁似的。“没事的啦。我这公司就是搞搞加工,产品有别的公司包收,说起来就是个生产车间啦。你来当老总都绰绰有余啦。”
我很难抑制自己的兴奋情绪,差不多要傻乐开来,不禁想起让你脑洞大开的穿越剧里的情节:皇上给太监许诺皇帝宝座你太监可以坐,后宫佳丽三千也让你收了。
我给陈总、吴总倒茶,借以压住自己即将外露的神情。
真难受。这时我要是身处旷野、高山、海边,一切无人之境,那该多好,我就可以像李白那样狂呼:“千金散尽还复来’,“天生我才必有用”……
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先告辞。
”两位老总那你们先忙。我明天再来。“
我和陈总、吴总道别,快步走出办公室,走出办公楼,到了停车场,不禁笑出声来。这时如果对面走过来一位美女,不吓她个半死才怪。哈哈哈哈。
笑过了,一摸口袋,囊中羞涩,不好打的了,于是走到公交车站。
第二天,我如约来到公司。
陈总正在和办公室的人员商量准备什么礼物的事,见我进来,只看了我一眼,就忙他的事去了。我知趣地走到外面走廊上呆了很长时间,等他办公室只剩他一个人了,才又回来。
“陈总,我来报到了。”明显感觉到他脸上冷峻的表情,我说话也就多了几份严肃认真。
”哦,这个这个……“他眼睛还是看着电脑,停顿了一会儿,好像是在考虑合适的说辞。
我想,安排我做副总,可能是有他的难处吧,便说:”陈总,我真的不是想做副总,我只要能坐在办公室做点事就行。“
他挪了挪屁股,应该是考虑好了怎么说,但眼睛还是没离开电脑。“我问了办公室和人力资源的人,说是没有什么空位置,只有车间在招普工。你肯定不合适呀。”
我心里一下凉了半截,只”哦“了一声。
他好像是忙完手上的事了,离开办公桌,坐到茶几边,自顾自烧开水、洗茶具、冲泡茶水、喝茶。旁若无人。
一时两人无话。
我居然愚蠢到要打破这僵局似的,想转圜一下角度。”那,吴总那里不知可不可以安排?”
“他那个小破公司,不是我赏他一口饭吃,早关门歇业了。他还能养活别人!”姓陈的今天说话的语速整个比昨天慢了八拍,语调整个比昨天低了八度。
他还是自斟自饮。我如坐针毡。
“您还有其他的关系能安排我吧?”我是心有不甘,像很多人一样,知道是废话也要说出来。
果然不出所料,他说:“我能有什么关系?”
我这时忽然来了胆量,直视他的脸。他倒是躲避着我的目光,专注于茶水。我发现他的脸型虽然有点发福,但还算俊朗,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如果他是昨天那位姓吴的那个长相,也许我这时还能心平气和。不知为什么,看到他现在这个人模狗样,我心里腾起了一股无名火。
我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在广东一二十年,这点忙还帮不上!跟昨天比完全是两个人啊。我明白了,你昨天是喝醉了、疯言疯语!“
我边说边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最后我又转身到他桌上拿上我的资料,说:”只当没这个校友,没这个老乡,电话也删了吧。真是老乡见老乡,当面开一枪,校友见校友,痛打落水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