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儿,你觉得你周伯伯人怎么样?”李璇送沈恬回卧室,坐在床边问道。
沈恬被着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也许在你们眼里,我们夫妻恩爱,伉俪情深,”李璇苦笑道,“个中滋味,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您不幸福吗?”沈恬一直觉得周如夫妇是她婚姻的榜样,见李璇苦笑,甚是不解。
“你周伯伯对我很好,也很爱我,但是,我接受不了,他的心里面的人太多了,”李璇哀怨道。
“周伯伯外面有人?!”沈恬大吃一惊。
她惊讶的神色逗乐了李璇,李璇摇摇头,“他太喜欢多管闲事,总觉得有人受欺压就是他的事,只要有不平就要挺身而出。”
“这样不好吗?”沈恬更加困惑了。
李璇宠爱地看着沈恬,拉着她的手,说道:“这就等于有人抢了你的丈夫,他的心思永远有一半,或者说一大半,给了别人,没有一个女人能受得了的,女人希望丈夫能在自己身边,夫唱妇随,安安稳稳就够了。”
沈恬思忖半天,忽然红了脸。
李璇知道她懂了,笑道:“我在管儿子,也在替你管未来老公,我希望他能安分守己度日,以后你就不用像我一样,整日提心吊胆,大半年过着守寡一样的日子。”
沈恬听了李璇的话,忍不住落了泪。
“又怎么了,傻孩子!”李璇给她擦着眼泪,笑道。
沈恬扑在她的怀里,泣不成声:“这个世上,没有谁会像您一样疼我了!”
“疼你会送你进仙人窟?”李璇调侃道。
沈恬无声地笑了。她记得,那时候她恨铁不成钢,把不肯听话练功夫的沈怀拖进屋子里,反锁上门,用胳膊粗细的木棍子打他,发狠要活活打死他,周如夫妇没办法,最后踢碎了一扇门,才闯了进去,拖开姐弟二人。然后,她就被关在仙人窟里了,沈怀被送去铁医谷,调养了将近一年才好起来。
仙人窟是一处地下洞窟,这个洞窟深约百尺,四下镶嵌着巨大的冰块儿,形成一个冰窟,这里据说是周家先人为了躲避乱世之祸修建的避难所,这个洞窟的神奇之处在于,这些冰块儿至少有几百年了,但是竟然不化不消,而且,虽然是在地下,但不知道何处总有细风吹来,因此,长时间呆在这里,不用担心窒息而死。
从周如的爷爷一辈儿发现了这处洞窟,感觉甚是鸡肋,后来,不知道谁突发奇想,这里成了惩罚孩子的绝佳地方,自此,孩子犯了错,要面壁思过,就被送到这里。一旦从这里出去,没有哪个孩子敢再犯错,因为这个幽深寒冷的可怖之地,真会让想象力丰富的孩子,吓得魂飞魄散。
令泽小时候,有一次离家出走,要去找父亲,被李璇关进这里,从这里出去后,他再也没有离家出走过。
没想到,几年之后,他再次被送进了洞窟里。
此时,他在洞窟里,跟那时候不一样,那时候,恐惧占据了全部,他无暇细思,但现在,他自觉做得没错,因此,怀有一份坚定的信念,生发出一种殉道般的壮烈,端坐在冰块上,全然不觉幽暗逼仄空间的压迫和不知道哪来吹来的阴冷的风。
然而,骨气终究不是随你一世的空气和脊骨,当信念和壮烈的烛火燃尽,他不得不面对现实了,而现实就是幽暗昏惑的狭小空间,无边无际的静寂阴冷,还有他咕咕叫着的肚子。
他斜靠在冰块儿,从粗布袋子里掏出一个馒头,大口大口地嚼着,他已经很知足了,因为,明天,最迟后天,这白白的软软的馒头会变成硬邦邦的黄色硬块儿,到时候,吃一个馒头,也足以消磨他半天的时间。
他一直吃到肚子鼓出来,感觉吞下去的馒头一直涌到嗓子眼儿,他才不得不停了下来,顺势滑着横躺在冰块儿上,一动不敢动,唯恐肚子像是承载过多的布袋子一样裂开。
就这样躺着,躺着,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也许是半夜冻醒了,自己迷迷糊糊拖过被子盖在身上的,他想。
及至看到一个竹篓和竹篓旁的油灯,他才开始怀疑,他确信,在他进来时,这油灯和竹篓确乎不在的。他点燃了油灯,打开竹篓一看,里面竟然还是热乎乎的,有烤的金灿灿的鸡,清蒸的白嫩嫩的大鲤鱼,还有一碟子紫红色的鲜亮亮的红烧肉,一大碗香喷喷的米饭,他垂涎三尺,忙端出来,放在地上,发现最下面一层,还有一个白玉壶酒杯,一个小瓷盅,和一碗人参汤。
“会是谁呢?”他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控制住了想吃的欲望,思忖道,“爹?娘?不可能,爹从来不敢忤逆娘的,娘的脾气也没可能这么快就消了,说是十天,说不定十天之后,她还在气着呢!
沈恬?沈情?沈怀?也不可能,他们三个不知道多听我娘的话,绝没有理由为了我,违背娘的旨意,更何况,以前被关在里面,他们也没有来送关怀呀!会是谁呢?”
回想起昨晚的情形,他不由得笑了起来:“不用说,当晚她还没走,一定是躲在哪里,看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所以能轻而易举地找到这里!”
“喂,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他对着一眼便可望穿的空间喊道。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是她一向都能将不可能变成可能的,她神奇着呢!
可是这次,回答他的,只有回音。
“喂,出来啦,”他站起来,喊道,“陪陪我说说话!”
回答他的,还是只有回音。
不过,这次,他在光洁的冰面上看到一张骇人的脸,吓得差点儿没摔碎了手中的油灯:整张脸有一条条红黑色斜纹,像是被刀划出的扣子,额头上还有两个大字:衰人!
他终于看清了,这张脸是自己的脸,知道又是她恶作剧,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怒反乐:只要她还肯理自己,就说明,自己还在她的心上。
这样想着,他安安心心地坐了下来,拿起筷子,本想大快朵颐,想了想,还是叹息着,收了筷子,把所有东西收拾进了竹篓,然后,强行逼迫自己远离竹篓,背对诱惑。
他没忘记自己在这里的原因:受了惩处,面壁思过!虽然他觉得受了误解和委屈,但是他不想欺骗娘。
面对冰窟,想到了娘,她的确很爱自己,一直以来,都通情达理,又很善良,能把毫无血亲关系的沈家三姐弟照顾得那么好,好到小时候自己都嫉妒,可是为什么自己跟她一样,去帮助别人,会惹她生气呢?这不是双重标准吗?哎,大人呀,总是仗着年长发毫无道理的脾气!
他自觉反思过了,想要找点事情做,又没有什么可做的,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瞥向竹篓,又被良知断然拒绝:慎独慎独慎独!
他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驱赶着内心的欲望。
他背对着竹篓躺了下来,从布袋子里抓了一个干馒头,一边啃着,一边想象自己正把一块儿滴着肥油的大鸡腿儿塞进嘴里。精神胜利法险胜,他啃了几个馒头后,饱饱的肚子终于不再思念大鱼大肉。现在,他要对抗的,是困意,他恍恍惚惚地保持着意识,想守株待兔,等到那个偷溜进来的“田螺姑娘”。
他是被“田螺姑娘”踢醒的。
刚开始,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他以为是在梦中,笑着去搂抱她。接过,她一脚踢在他的胳膊上,巨大的痛让他清醒过来,这不是梦!
“你终于肯见我了嘛?”他一边揉着痛处,一边跳了起来,凑到她面前。
“怕我下毒毒死你么?!”她把竹篓塞到他面前,冷脸问道。
“我在受罚,”他忙解释道,“要是吃这样的饕餮盛宴,被娘知道了,她会生气的!”
“被她知道我在这里,她一样会生气,”火凤揪着他的两只耳朵,恨恨道,“那你是不是要赶我走!”
他的两只耳朵像要被扯了下来,疼得忙握着她的两只手:“啊,你先放手好不好?!”
“不放!”她骑坐在他的身上,蛮横地嚷道,整个上半身下俯,脸几乎要贴在他的脸上了。
那圆溜溜的大眼睛,那小巧的鼻子,还有像是建筑般富有美感的唇突然变成了火一样的诱惑,他突然不能自已地扬起了头,双手抱了她的小脑袋,唇,紧紧贴在她的唇上。
她像是触电一般,愣了片刻,猛地将他推开,他的脑袋狠狠地撞在地上。
她从他身上跳了下来,站着,居高临下看着他,脸色绯红。
他昏了过去,眼睛紧闭。
“喂!”她用脚去踢他。
他一动不动。
“喂!”她又用脚去踹他的心口窝,他仍旧一动不动。
“喂!”她蹲下来,扯他的头发,他仍旧一动不动。
“喂!”她有些慌了,把头贴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
他的心“扑通,扑通”,有力地跳动着。
她知道他在戏弄她,双手掐了他的脖子,喊道:“快起来!”
他一下子坐起来,趁势拉着她坐在自己怀里。
“放开我!”她嚷着。
“不放!”他笑着看着她。
“不放我打你!”她举起了拳头。
他不待她说话,又把火热的唇送到了她甜蜜的唇边,这次,不容她怎么样的挣扎,他始终不放,于是,她在陶醉中,安静下来了。
良久,两人依依不舍地松开了缱绻的唇。
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我从这里一出去就娶你哈!”
“什么?”她红彤彤的脸热辣辣地贴在他的胸前,小声问道。
“娶你!”他提高了声音。
“什么?”她仰着脸,也提高了声音,问道。
“娶你呀!”他一字一字,字正腔圆。
“什么?”她笑着从他怀里滚了下来!
“娶你呀!”他跳起来去追她,回声四起。
幽暗冷清的窟里漾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