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夫妇真个把沈氏姐弟视为己出,不,对他们甚至好过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周令泽。一是因为沈周两家的交情,二则因为怜惜他们幼年失怙,三则也是因为沈家姐弟懂事,的的确确招人疼爱。
周家从江都请来大名鼎鼎的文人秀才毛时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从周家宗族中请了刀法功力最深厚的周妨教孩子们周家刀法,而一向喜欢跟着夫君四处游历的李璇收心养性,守在家里,照顾孩子,亲自传授他们芙蓉李氏的内功心法——芙蓉心经。
原来这李璇是芙蓉村村长李蠡的亲生妹子,比兄长小二十岁,自幼父母双亡,长兄如父,视她如珠如宝,每每行走江湖总将她带在身边。因为怕她受人欺负,故在她刚刚学会走路时就着手教她功夫,更力排众议,打破传男不传女的旧规,将李氏家族的奇经——《芙蓉心经》教给她。
李璇长得眉目清秀,又走南闯北颇多见识,按说是“君子好逑”,可令人称奇的是,一直到十八岁,都未有人上门提亲。李蠡和夫人陶风华深知情由,原来,景门和芙蓉村是内奸,出卖花门的传言虽过了几百年,这污浊之名尚难以洗掉,花门之内都看不起芙蓉李氏。而李蠡心气高傲,又不肯将妹子嫁给花门之外的无名之辈,拖来拖去,拖到妹子就快过了适婚之年。
某日晌午李蠡在自家后院饮酒,正为妹子的事焦心犯后愁,忽闻外面有人高唱:“绿叶成荫红花明艳艳,打起个黄莺儿叫你惊梦残,听人劝哪,姻缘只在天安排,有疑有难找老道老道包你眉心展。”
虽在深宅广院儿,那声音却清清楚楚,似就在耳边,况有“姻缘”二字,李蠡心一动,忙派人去请那唱歌的人,不多时,进来一个黑长胡子的道长,手持拂尘笑眯眯瞧了李蠡。
“不知师尊出处名讳?”李蠡毕恭毕敬地起身邀坐。
那老道并不坐,扬了扬拂尘笑道:“老道与你缘浅,只赠你一句:甲子日甲子时甲子楼东有个好郎君与你家小姐正正一对儿天赐佳偶!”
说罢,也不待李蠡有所表示,转身就走,再追出去,哪里还有人影?
李蠡半信半疑,不过想起苏州城东却有一个荒凉亭楼,名叫“甲子楼”,也就存了几分希望。甲子日到,他百事不顾,一大早守在甲子楼中,到甲子时,忽天降大雨,就见一少年跑进楼里。他长脸白面,眉间有几分神武,再看那衣着,青衣紫帽,虽不是绸缎绫罗,看上去倒也华贵。
李蠡装作无心,与他闲聊,得知此少年名叫周如,系出休门,为陇右周氏,独身一人来江南寻父。
李蠡大喜过望!休门为八门之首,自五十年前休门门主童里奇统一武林的阴谋被粉碎之后,童氏一族被逐出休门。休门无主,但八门之首的地位并未旁落,皆因休门有三贤,也是陇右的三大望族:息氏,周氏和钱氏。息家执法,钱氏经商,而周氏世代耕读,最为人所赏羡。他们三族以其品行获得了大量的拥趸者,也因此团结了休门,不致于七零八落。
得知周如尚未娶妻,他不由分说将他带到家中,半哄半骗硬是促成了他和妹子的姻缘。说来也真是良缘天赐,一向视礼如命的周如竟然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就稀里糊涂成了亲。当然,成亲后对自己的失礼懊悔不已就另当别论了!
总之,周如娶了贤妻,李璇得了佳婿,李蠡了了心事,皆大欢喜!更别提夫妻二人鹣鲽情深,志同道合,实实一对儿神仙伴侣。
话休嫌烦,我们再来看看沈家儿女。
几度花飞梅落,数载霜雪化雨,弹指间,十年光阴已过。
十七岁的沈恬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一张椭圆形鹅蛋小脸儿,桃花眼,鹅脂鼻,樱桃小嘴儿,更兼有一种凛然孤冷,走在路上,人们总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两眼。
沈情十四岁了,虽然未完全长开,眉角已有其母李思思的神态,可以预想,长大了定是个活脱脱的美人儿。
至于十岁的沈怀,因为没有惨痛的记忆,又被周氏夫妇当成心肝一样疼爱,故此调皮乖张,任性顽劣。不过,他只是在周家人面前才如此罢了,对着两个姐姐,他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压抑,只能老老实实,言听计从,不敢嚣张半分。
周令泽是十八岁的半大小子了,因为父亲经常不在家,他早早就学着照顾一家大小,颇有点少年老成的意味。
这日,沈恬练好刀法,正要入房读书,李璇叫住她,塞给她一个浅黄色布袋,说道:“我在金铺打了个金如意,你跟令泽帮我取回来。”
沈恬知道,再过几天就是沈怀的生日了,每个孩子到了十岁,李璇总会准备一个如意吊坠给他们作为护身符,女孩子是玉如意,男孩子则是金如意。
她接过钱袋,看到周令泽正在门口等她,便一言不发,从他身前走过。
正是艳春三月的好时光,风柔而微醺,阳光暖而不烈,花儿明媚争妍,香味直往人鼻中钻,新柳鹅黄点翠,在风中摇曳,摇得人心也柔柔的,软软的。
令泽不由地翘起嘴角,微微一笑,扭头看向沈恬,她脸若寒霜。
“气还没消?”令泽问道。
原来,两人闹了矛盾,正在冷战中。冷战缘起是调皮的沈怀。
周如夫妇每个月会给孩子们一定数额的银钱,让他们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沈情、沈怀和令泽每每拿了钱就买了吃的玩的。可是沈恬却全部存了起来,有时候,李璇整理妆奁,看到些金玉首饰适合沈家姐妹的,也会送给她们。沈恬照例藏起来,日积月累,她竟然积了大半箱的金银玉石。
她的藏宝箱是被沈怀翻出来的,沈怀发现了姐姐的秘密沾沾自喜,抱着箱子转圈圈,一不小心,银钱散了一地,还碎了一只玉镯。
沈恬气急败坏,骂完之后尚不解气,便动手打了沈怀,沈怀鬼哭狼嚎,直往令泽怀里钻。沈恬正在气头上,拿着棍子将令泽和沈怀一并打。令泽无辜受打,一时怒了,骂沈恬重物轻人,势利鬼,守财奴。一番混账话,把沈恬气得又是哭又是打,几个人闹成一团。
好在李璇回了家,及时地劝止了口无遮拦的令泽,这一番闹剧才算结束。
虽已过了五六天,沈恬仍觉得委屈,紧绷了脸,不理睬他。
“我给你道歉,行了吧,”令泽靠近了沈恬,“能不能别气了?”
沈恬快步向前,离他远些。
“不怪我说你,你想想看,阿怀还小,有什么道理你慢慢教给他,为什么要打他,打坏了,你心疼不?”令泽赶了几步,追上沈恬。
“你就为了块儿玉打人,过不过分?”令泽自顾自地说道,“你想想看,你弟弟能陪你解闷,能听你说话,还能逗你开心,一块儿破玉能陪你不?”
沈恬双手捂住了耳朵,低着头,走得更快了。
令泽跑到她面前,双手握着她的手腕儿,拉开她捂着耳朵的手,脸凑到她的面前,笑道:“你这么多天不跟我说话,对我不理不睬,我快要闷死了!”
沈恬强忍住笑,说道:“我是守财奴,势利鬼,眼里只有金银珠宝,容不下人,你又何必来招惹我!”
“骂你的话记得这么清楚!”令泽笑道,“女人还真是小心眼!”
沈恬鼻子里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
“势利鬼!”令泽大叫一声,跳到她的面前,双手捧着什么东西。
她一看,正是那断了的玉镯,晶莹剔透的玉,断裂处用了黄绿色的金丝包住;有了裂纹的地方,则嵌入了泛白的金丝,金丝拼凑出一个“怡”字。
她扭过头去,装作毫不在乎。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将手镯戴在她的手腕上。
“任何东西坏了,都可以修补好,”他说道,“可是人心要是伤透了,修补起来就难了!”
她甩开他的手,只管向前走。
他跟上来,将右手搭在她的右肩上,搂着她,边走边说:“忠言逆耳,我是真心当你自家人才说你的!”
“你那叫说?”沈恬道,“明明是骂!”
“哇,你这么会栽赃嫁祸,”他夸张地喊起来,“我冤枉呀!”
说着,不觉到了金铺,那金铺老板见是周家来取金如意,毕恭毕敬将如意包好,递给他们。
两人走出金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抬眼一看,铺子前的柳树上,坐着一个黄衫的女孩儿,那柳枝横在湖面上,女孩儿好似湖中女仙,笑眯眯盯着令泽。
“你认识?”沈恬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酸酸的。
“不认识!”令泽回过神来,摇摇头,脚却似扎了根,一动不动。
“那还不走?!”沈恬白了他一眼,拖着他就走。
不过,那女孩儿的一声呼叫,让两人登时像被定住了一般!
要知女孩儿叫了什么,我们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