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玉…雏玉!!!”
长发凌乱,一身白色素衣,面色枯黄嘴唇斑白的雏玉此刻正蹲在王后宫的门前哭泣,眼角的泪水遮住了她整张脸蛋,悲戚的模样眉头紧皱在一起。
所有的话她都听到了,包括窦子衿口中的那个‘起初跟我的时候我从未真心待过她’,她缓缓站起身子,走到王后宫吊坠的大白帘纱处,咬破自己的手指开始在帘上书写。除了这几个月的吃喝用药,雏玉没让任何人去找过窦子衿,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想知道在窦子衿的心中,究竟有没有自己,如今看来,自己多虑了,数月,她从未间断过寻找自己,就算从一开始就未真心待过自己,到最后,她还是能如愿以偿的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单凭这一点,她雏玉,死不足惜。
她仍记得,那年,亦玉将她带到身边千叮咛万嘱咐要让她务必保护好一个名叫都子衿的女孩儿,前去代国,她会化名窦漪房成为代国的家人子,日后,自己是要助她登上后位的人。那时候的雏玉还想,她不过是一介女子,怎能有这般胆识敢于深宫妃嫔抗衡,第一眼见到窦子衿之后,她就开始默默的告诉自己,不论如何,这个女人,自己一定要好生保护,关键时刻,哪怕是豁出命去,都在所不辞。她也不想离开,是个人都不想在自己风华正茂的时候选择离开,可天不怜人,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这个人间,她受过的,见过的多了,也就不再挂念了…
拿来剪刀,她一手扯下纱帘折成帕子,虚弱一笑,缓缓走到宫门,开了个缝,从缝中将帕子塞了出去。
“雏玉!!”一直未肯离开的窦子衿慌忙站起来准备推门却远没有雏玉的手脚利索,手刚刚扒住门,便被雏玉狠狠推了回来。
“看,有东西!”孟初寒捡起纱布展开,一行行触目惊心的血字映在自己的瞳孔之中。
窦子衿急忙回身抢过纱布看去,一行行彻骨的字迹让她几乎窒息,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初来,本不明白何为恩情,如今人到末世才懂得,恩情原来可以大过天,我本是奉命而来护你周全之人,倾尽心力为你操持一切却得来你一句从未真心待过我的寒心话,我不怨,人心隔肚皮,更不悔,当初为了你千里迢迢,我只奉命行事,只为报恩尽孝,小时,沦落街头衣不蔽体,得幸遇见一人才得以二次逢生,嫖启二主我已无心再挂,只望日后能再有一人如我这般对美人忠心,美人勿念,来生,再见。’
扔下手中的纱帘,窦子衿转身一脚将王后宫的大门踹开,映入眼帘的则是一身白衣的雏玉倒在血泊之中的模样,那一刻,她都忘了究竟该怎么哭才能发泄自己此刻最真实的情感,踉跄的走过去,看着雏玉脖子上被见到刺穿的口子,苦苦笑道。“你做的决定竟然就是要离我而去,你不是要护我周全吗?如今我大难将至你如何走的安心!我不怕你身染重疾,我只怕从今以后在这个代宫就真的只剩下我孤单单的一个人,我不怕和你一起死,怕只怕,死了之后没脸见你…雏玉啊,雏玉…”
“雏玉怕你会再将她救起,所以,才选择拿剪刀刺穿后空窒息而亡的。”孟初寒道。
抚着雏玉的沾满了血迹的长发,窦子衿恶狠狠的说:“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我而言绊脚的石头!雏玉死都想要我当上王后,那我就当上,不惜一切代价。”
拉住她的手,孟初寒坚定道:“那姐姐就助妹妹一臂之力。”
回头,窦子衿早已含满泪花。
刘然、刘昭、刘弗三王去世的消息被宫凌知道之后便整日在凤仙台歌舞升平,好顿欢庆,她聪明,却总是糊涂,目光短浅的女人在这个后宫就算是撑起一时的权势也不可能一辈子。孟初寒随着窦子衿前往凤仙台时宫凌正随着宫中乐师的伴奏下翩然起舞,窦子衿直是笑着拍手叫好。
惊闻窦子衿的掌声宫凌慌忙止住,便扯开个笑容迎了上去:“哟,不知是哪阵风把窦美人给吹来了。”
“自然是你们凤仙台的阴风咯。”窦子衿冷笑道。
“窦美人这是哪里话?”宫凌面上不悦道:“我凤仙台不过是个鸾殿。”
“虽是个鸾殿,但也比我们的宫殿墙上百倍啊。”孟初寒笑道:“你看看,这门徒四壁可都是上好的金漆,这殿上黄金白银也都比其他大殿的要金贵,众所周知啊,代王一向疼爱良王殿下和宫美人,但如今世子大丧又逢三位王子身染疾病薨逝,举国上下都在哀悼,而你这凤仙台可是好大的胆子,居然光明正大的歌舞升平。”
宫凌慌忙解释道:“瞧姐姐说的,妹妹不也是借着这个给宫中冲冲喜吗?听说,重华殿的雏玉姑娘全段时间也暴毙身亡了,啧啧啧…你看看,这代国宫啊,近几日就是不消停,若是不冲冲喜气这以后还不知道该死多少人呢。”
窦子衿本来就因雏玉的死耿耿于怀,如今宫凌又在她的面前再度提起,一世情急便抬手挥了她一个耳光:“放肆!”
“你…你打我?”宫凌捂着脸道。
“打你怎么了?”窦子衿冷说:“打你都是看得起你!我告诉你宫凌,不要以为你做过的事情没人说就一定没人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宫凌面色羞愧,听完窦子衿一席话也抬手准备朝窦子衿的脸上挥耳光,手刚抬起来,还未落到脸上,窦子衿便将薄太后的专用令牌举到了她的眼前,宫凌抬起的手瞬然停在半空,惊愕的看着窦子衿手中那个大大的‘令’字。
“看清楚了,这可是太后的令牌,今日我等前来就是要伏你归案!”
“我有什么错我没犯过什么错!”宫凌往后退了几步大声解释道。
“没犯错?那陆美人是怎么死的?”宫凌往后退,窦子衿就一步一步往前走,面贴着她的面,句句话直逼她的心脏。“没犯错?那代王后是怎么死的?没犯错?那大世子殿下是怎么死的?没犯错?那雏玉呢?雏玉是怎么死的??”
宫凌一个踉跄瘫倒在地,窦子衿直起身子甩了甩广袖大声斥责道:“闲杂人等统统给本宫退下!省得一会儿见了血了晦气!”
众人闻声急忙散去,只剩下宫凌孟初寒窦子衿三人在凤仙台对峙,窦子衿走上前去,一把掐住宫凌修长的下颚,咬牙道:“当年,你与陆美人同年怀有身孕,只因她比你提前数月便动了恻隐之心,你故意将赠送与我的礼物中放入可至人难产的花粉要我放在身上使用,可你忘了,雏玉天生对花粉特别敏感,什么花粉能拿来冲茶什么花粉能置人于死地,她最是清楚不过,碰巧我也要去探望她的,碰巧她也得罪了我,我为何不借花献佛呢?那包花粉是你夹在送我的礼物中的,我不用,岂不辜负了你的一番心意?”
“不,不是的,那不是我放的!!你在解释,你在强词夺理!!”宫凌大声解释道。
“我强词夺理?哈哈哈~有胆子你就去代王那说出这事儿到底是谁做出来的啊?哼,代王后和冯之初的事情想必你是早就知道了,为了夺得王后的位置不惜在太后耳边煽风点火让她受人指使推太后跌落天台!为了让自己的良王当上未来的世子殿下居然不惜残害大世子企图篡位,你敢说,若是三位王子不染病身亡你会这么轻易的就放过后宫里刘家的子嗣?啊…说起病,这王后宫中的传染病也是你制造的吧?你可真是为了你的一己之私什么都干得出来啊!”
“不是的,不是的!!!你说的这些都是子虚乌有!!不是的!!”宫凌大声喊道。
“不是?”窦子衿继续笑了一声:“那为何沛心说我说的句句属实呢??”
宫凌一愣,“沛..沛心??”然后恍然大悟:“哈哈哈哈~沛心?”站起身子,她跌跌撞撞的围着凤仙台的大殿转了一圈,嘴里大道:“怪不得,怪不得你把所有的借口都编的头头是道,原来你早就已经收买了沛心,哈哈哈哈…怪我,都怪我,不该这么轻易就相信别人,怪我..不该曾经的时候告诉你那么多代王的喜好,让你后来居上!”
“若说以前那可真是要多谢宫美人了呢,若没有宫美人当年初次见面时的提点,我窦漪房又怎能劳获代王的心呢。”
“哼,狗仗人势的东西!”宫凌怨恨的说道。
‘啪’窦子衿一个反抽甩到了她的脸上:“如今你是有罪之人,且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拍了两下掌,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宫人手中拿着一大张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类似口供一样的东西,双手递到窦子衿的面前,窦子衿拿过纸张,放到宫凌脸上笑道:“来吧,签字画押,到时就可以直接送宫美人进入大牢了。”
宫凌看了几眼,字字写的都是自己的罪证,伸手就想将它抢过,窦子衿一个抬手便将纸张扔到了身后宫人的怀里,“宫美人这是怎么了?想销毁证据吗?你可别忘了,我是窦漪房,我能把口供拿到你面前就证明我不怕你销毁,如今证据确凿,宫美人,你还是乖乖认罪吧,省的到时候,良王也跟你一起丢了性命。”
人人都是身为人母,窦子衿故意将‘良王’二字加重就是想要告诉宫凌,和她对抗的下场就是一个字,死。如今你可以不束手就擒,但是你的儿子,小小年纪可就要命丧黄泉了。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百年大计一失足变成了千古恨,宫凌的聪明自然是不及窦漪房的忍辱负重,她输,不是因为窦漪房能凡事考虑周全,而是,隐忍。
谁都不可能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放弃骨肉学琴,宫凌纵然再狠也不可能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良王仅仅只有三岁,甚至刚开始姗姗学步就已经被人视为了眼中钉。她满眼含泪的看着窦子衿,一步一步前后退着,似乎相信,也似乎不相信这一切还是起初的喧嚣。
她摇着头,抽搐着声音问:“良王?呵,就算是我肯认罪,你窦漪房也未必能放过良王!”
“只要你招,我就放过良王,特意为他找个奶娘好生照顾着,一定会视他为亲生儿子一样。”
“哼,你会吗?你若会,你就不是窦漪房了。”宫凌咬牙切齿的说道。
“不会吗?会不会,宫美人看着就是了。”窦子衿理了理耳鬓的散发道:“如今这代宫我窦漪房说了算,代王和薄太后叶十分听从我的话,我若提出什么,他们也不好说不行,宫美人,识时务者为俊杰啊,不要因为你的一己之私而丢了良王的富贵日子,他可是代王的儿子,日后可是数不尽的荣华。”
刘恒,爱博而情不专,宫凌摇着头不再听从窦子衿的每一句话,此时此刻的自己应该保持清醒,不要被窦子衿的一句话而危言耸听,良王不能死,他有大好的前程,良王不能有事,要留着所有的精力用来对付这个为了自己而残害所有人的恶毒妇人!
“窦漪房!我就是死也不会招认的!!”说完,宫凌埋头冲向远处的石柱上,砰的一生,顿时,血花四溅。抱着柱子,她的身子随着柱子缓缓滑落,额头上的血流下来覆盖了她半张脸,笑着,斜视着窦子衿惊愕的脸虚弱说道:“窦漪房,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又是一曲岁月催人老,春去秋来,似乎当年刚入代宫的情境还在眼前。窦子衿呆呆的站在那,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躺在血泊之中的宫凌,听着殿外来来回回的脚步声,痴痴的笑着。
这就是宫,密不透风,一个房顶盖下来就再也见不到太阳,一大一小两个口足以把人吃的骨头都不剩,如何,如何还能留得住人最纯真的本性。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凤仙台,朝着代王宫走去,青石板的路上,周围红墙黄瓦,一条细长细长的巷子,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是我,一切都是我,之桃的一尸两命,代王后的受人教唆,大世子殿下的死亡甚至雏玉的离开都是我!若不是我一开始便顺水推舟,老天就不会惩罚我,不惩罚我雏玉就不会离我而去,如今,深宫中与我做对的女人都被我赶尽杀绝,可终究没有更亲近的了…”她哭着,走着,没有勇气再抬起头看前方的路,这是一条不归之路,就好像当年放弃刘盈来到代国幻想着与吕雉作对一样,本以为,利用刘恒夺取汉室江山,到最后却连带着自己坠入了万丈深渊,情这一物,穿肠蚀骨,拿得起来,谁又愿意轻言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