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屋檐下,平整的栏杆前,一个浓眉大眼的男人端坐于暗桌前,躬身如虎,从笔架抽出一节麟羽,右手轻抬抚尺,开始舞文弄墨。
暑气渐盛,男人擦了擦脸上的汗珠,纸篓尽空,仍旧没写出满意的作品,正发愁该如何写。这时,透过窗户缝留下的点点星光,他听见了欢天喜地的鼓声和骏马般飞腾的号角,男人眉间一喜,如沐雨春笋,思绪万千。手下运笔如龙,字符随着鼓点与号角飞速跳跃,情思如流水般倾斜,纵笔间如一头墨色的游龙在蔚蓝的天空间起承转合,飞舞盘旋。不多时,一篇洋洋洒洒、气势非凡的颂文大功告成。
男人复诵一遍,如战马高嚎,双峰贯耳,随喜笑颜开,盖上符章,满意的烤干了墨,正打算差人给文阁送去过目传抄。这时,一个青衫兵长急匆匆的闯了进来,男人见其神色紧张,连连问道:“参事,出了什么事?怎么如此慌张?”
兵甲连连下跪,应声答道:“侯爷,小的有急事要禀报,还请侯爷原谅小的未通报之过!”
“免罪!说吧!何事!”
“侯爷,小姐回来了!”
“好!太好了!我正要写信告诉婷儿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呢!”
原来在半月前,自己的女儿为了求援手回了师门苍狼道府,虽然两地路途遥远,赶来估计也来不及了,但罗晋还是同意了,因为他想要破釜沉舟全力对付妖兽,希望自己女儿能别受牵连,但现今已回,想必是找到强力的援手,不过现在巨兽已除,让他们白跑一趟,肯定会使他们失望甚至不悦,所以得解释一下!遂问参事,
“婷儿,现在何处?”
参事答:“五里外的渡口!”
随即吩咐后厨设宴加餐,摆于正厅。另外差遣两伙人,一路跟自己并亲自去接女儿,一路去码头接林家少爷回来。
浊浪排空,飞鸟掠过,此刻,喧闹的甲板上,狂欢正是最盛时。军人与民众打成一片,尽酒欢唱,扫除不快。
然而林之然却面露囧色。身旁熙熙攘攘的人群排起长龙,向其敬酒,从船头排到船尾,长达数十丈远,让林之然更无奈是敬酒者都像是串通好了似的,敬酒的词都出奇的一致,正是喝一杯就要喝剩下无数杯,想推都推不掉。因为每个人理由一样,你不喝就是厚此薄彼,所以不得不喝。由于平日滴酒不沾,林之然喝了几杯后,便脸色涨红,胸口发热。正值眼晕发蒙之际,来客推杯而上之时,挠挠头,忽想到一个人,随唤道:“大——山!”
“来了!少爷!”山魁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崇敬的看着被万人簇拥的林之然。
林之然把他拉到身前,在其耳畔轻语一番,大山脸露囧色,直抱怨道:“少爷,这人也太多了吧!俺……可真顶不住啊!”
“嘘!不白忙,这是你的了!”林之然递给了他一个包裹,山魁连连点头,笑眯眯摸了摸,还不少,随即连连点头。
此刻,林之然对着众人喊道:“各位乡亲父老,小道不胜酒力,恐扫了大伙的雅兴。给大家举荐一人,就是我身旁这位兄弟,他可是出了名能喝酒,在北越大大小小的数百酒馆,从未败过,人送外号千杯不醉,酒不停!今日来宾如此之多,不如咱们齐心协力,灌倒他,可好?”
众人听罢,来势汹汹,如蜂归巢,甚是吓人。
林之然拍拍肩膀,竖起大拇指,说:“加油!我看好你哦!山哥!”
大山咬咬牙,硬着头皮上了。“来吧!俺倒要看看今天谁能把我灌倒!”
人声鼎沸,酒与汗激情碰撞,林之然趁机溜走。
躲在一旁沐浴着凉爽的夏风,闭目扬息,不一会儿,醒去了酒气,看向瘫倒的众人。四周一片凌乱,姿态万千,有动有静,全然天性。或低声自语,自说自话,或高声乱嚎,捶胸顿足,更甚者扮猪扮狗扮老虎,一时间将大伙带回到原始丛林一般。
狂欢过后,在平静的湖面上,水手落下风帆,沉重的锚在水间掀起巨大的响声,酒该醒了!
林之然扶着着酩酊大醉的大山下了船,一路上,除了乡民的感激声外,听得最清楚的便是大山含糊不清的胡话了,一会念叨着住豪宅训飞龙的空话,一会又是洞房花烛卿卿我我的私欲,叽叽喳喳的说了半天,可真是一刻都不停歇!
林之然摇头直笑,头一次觉得酒的威力这么大,竟能让人如此真诚坦率的表露心声。
平阔的码头上,林之然刚没走多远,便碰见一伙来路不明的人马,那是一伙高马大、装备精良的骑兵小队,他们身披红色战袍,甲胄间滋滋的冒着灵光,灵光呈绯红色,看来是玄级上等灵甲,胯下黑色铁骑,马头上有一尖角,顶着白白的银穗,两侧长有风帆般的双翼,轻轻舒展,便是一阵狂风。此刻,战马耳垂与双眸尽被铁甲遮住,呈战斗姿态,看来,来者不善。
林之然将大山交予一旁的乡民照看后,遂上前细看。
仔细观察后,发现这伙人共计七人,六男一女,除了一个年纪与自己相近的姑娘外,其余都是二十来岁的样子。领头插着旗,旗上是一个月与狼交集的图腾,白月,苍狼,黑旗,迎风展开,仿佛狼在月下嚎叫。这是苍狼道府的旗帜。
旗帜下最显眼的便是领头的一位青年男子,他眉目高挑,很是傲气,双肩远比常人高,眉目隐现灵符印记,可见是个气脉强大的高手,其余人皆有一定的灵气环绕,但远不如领头的青年男人。
为了查明一行人到此目的,林之然一直暗中跟着他们,不知不觉间竟跟了两里路,行到一处空旷的山石下,一个阴冷的眸子,恶狠狠的瞪了过来!
“那来的野道士,不好好在道院清修,鬼鬼祟祟的跟着我们有何企图?”说罢,大喝一声,不由分说的攻了过来。
林之然陡然一惊,战马嘶鸣,一杆长长的银色长枪如蝰蛇般在眼前逐步放大,寒气扑面,眉间一颤,袖口止不尽的摇摆。
长枪的另一头,正是那位领头的青年男人,他目光如电,剑眉紧缩,执着长枪,冷冷的望着口中的野道士。
寒光将至,林之然急忙做出反应,双腿夹紧,膝盖绷直,向后一仰,低下头去,让长枪扎了个空。
但长枪并无停下攻势,反倒趁势用枪杆直直的劈了下去,林之然陡然一惊,急忙左手点地,利用惯性翻了个身,撤向西侧。
一击未至一击又来,战马长啸,那人提着硕大的马头,转头又杀了回来,枪头发出龙鸣狮吼,冲锋而至,贴身拂来。
飒飒飒!长枪在头颅间来回突刺,生死一线间,不可马虎,林之然面色一冷,扭转身形,脚下风云大作。左脚后撤,右脚点地,左右连续摆头,急急发动后撤步。
左刺,靠右。
右刺,靠左,
横扫,蹲伏。
重击,极撤。
每一刺,长枪皆是贴身而过,拂脸并行,灵气的躲闪宛如在刀尖间跳舞般刺激。
旁人瞠目结舌,惊叹于小道士如鬼魅一般步伐。
男人也是一惊,不由的赞许道:“呵!是个练家子,基本功很扎实嘛!且看这招如何?”
只见他挚起身来,挺身立于马头上,身前灵符闪动,六颗灵珠从七经八脉鱼跃而出,灵珠闪着灼灼雷光,聚合分裂,一个临字咒印浮现而出,枪尖稍稍向前一推,掠过咒印,顿时,枪尖上汇聚出强大的灵气,由上至下,整柄枪泛起金色雷光,轻轻挥动,霎一瞬,雷枪竟长长了数丈,青年人高高跃起,大喝一声,一杆金光雷蛇枪带着雷电的轰鸣声砸向了林之然。
“不妙!”林之然神识尚未恢复,无法调动灵气,顿时慌了神。
雷蛇咆哮着,激荡出万千电蔓,如囚笼般罩住四野,封死了林之然的躲避空间。
林之然面露难堪,避无可避,只有硬抗这一击,咬咬牙,攥紧拳头,从身后掏出那柄保命的油纸伞,俯身蹲下去,紧靠在伞架下。
嘭!
金光闪过,满地电蛇交舞,滋滋作响,一条狭长的沟壑浮现在身旁,林之然甚是疑惑,因为沟壑离自己很远,伞上也没什么动静。
轻抬额头,他发现眼前多了一串纤细的玉指,掌心如雪,那双手像是贯入牛奶般光亮细润,想必它的主人很年轻很漂亮!
抬高伞架,定睛一看,果然,正是那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女孩长得很秀气,鹅蛋脸,柳叶眉,蓝眼眸如宝石一般,鼻头圆圆,像一颗纽扣般精致。
此刻,女孩执着两把寒冰短剑,剑上雷光隐隐,女孩嘴角隐隐留着血,原来是她帮挡了这一击。但他们是一伙的,这是怎么回事?
其余六人满脸疑惑,男人更是一脸惊叹号。
女孩神情坚定,伫立在林之然身前,杏口微张,说:“住手吧!陈磊师兄!这小道士我认识!”
男人缓缓止住长枪,靠上来,怜惜的看着女孩,又瞪了林之然一眼,徐徐问道:“师妹,你认识?”
“虽然不大确定,但那块玉,我印象深刻!”
一边说,女子渐渐来到了林之然身前,蓝色双眸像花瓣般舞动,直直的,越靠越近,咫尺之距,玉臂贴于林之然的胸前,轻轻抚摸着,慢慢的画了个圈,一刹那,将脸也贴近了。
女孩白皙的脸庞贴于胸前,柔软的细发略过指尖,林之然耳根发烫,心间乱颤,心情忐忑,想推开却发现使不上力。
直到颈间微微一紧,脖颈间些许不适,林之然才注意到女孩原来一直关注的是自己玉佩。
林之然深吐一口气,虚惊一场,随即冷静了下来。
只见,女孩怜惜捧着玉佩,朝向众人,说:“这块玉佩!它是龙神玉佩,我自小见过,刚才我已确认无疑,这是我北川千古传承的三宝之一,由龙神所赠,能治百病,解百毒,历来由龙神殿大祭司掌管。此玉是天神的信物,观者欲见,皆要斋戒沐浴三天,才可远远望之!而今它却在此人身上,说明他是龙神殿的守护者,是友,不可怠慢!”
一通解释后,男人仍旧将信将疑,大胆质疑道:“师妹,你所言不无道理,可是……现在这光景如此混乱,万一……他是趁乱盗走的呢?”
听了下师兄的猜想,女孩有所怀疑,不过见小道士的面相也并非鸡鸣狗盗之辈,但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没准还真是师兄所说这般恶人。
是善是恶,一时问住了女孩。
男人怒目横眉,正要追上去质问。
女孩急忙拉住他,说:“师兄,让我来问吧!”
随即扭过头,温柔的望着林之然,轻声问道:“你好,这位公子,冒昧问一下,这块玉佩,你是怎么得来的?”
林之然遂风轻云淡的回了句,“降妖除魔,万民所许!”
女孩细细思道:“降妖伏魔!你……”
话到一半,女孩突然意识了什么,惊讶的半捂着嘴,说:“莫非…………你……除掉了那洪水中的妖兽!”
林之然坚定的点了点头。
女孩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他,惊呼“你……究竟是何人?”
林之然拂袖,拱手拜道:“在下相国府林家次子林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