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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二.少年一啸弄西风

三日前。

夜色渐浓,山中万籁俱寂。原本还人声鼎沸的少林寺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少室山后山,持国天王殿。

东方持国天王,梵语“提多罗吒”,镇护东胜神洲,因能护持三千大千世界国土,故四王天中号曰“持国”。

少林寺原有一处天王殿,供奉的是四大天王,还有弥勒、韦陀二尊,是少林寺处理俗务以及善男信女们上香礼佛的主要场所。然而这座“持国天王殿”,则立于少室山后山的少林旧址之上,茕然一处。大殿中供奉的持国天王像,是据《陀罗尼集经》卷十一中记述所塑的,十余丈高,尊身着绕天衣,披甲胄,尊左手伸臂下垂,怀抱琵琶,尊右手屈臂向前,掌中托宝慧珠。相貌威猛堂堂,怒目而视。在院中灯火的辉映下,独如一座浮屠,上半身几乎全部没入夜色中。

山中清冷,偶尔有风吹过,院中的灯火发出仆仆的爆裂声。

这鬼天气!慧忍将身上衲衣的衣襟拉了拉,深吸一口气,将气息沉入丹田中,顿感全身说不出的暖意。他先扫视了一眼院子里,众僧都在,没有异样,便回身走到天王像前,在天王足下所踏的毗舍阇鬼像的右眼上一点,便听到咔嚓咔嚓一阵响动后,在天王像身下竟然开启了一道石门,还有台阶通过石门直通地下。

“阿弥陀佛。”慧忍口中念了句佛号,便顺着台阶走下去了。等他彻底走入后,石门缓缓关闭,地面仍完好如初。

少林寺建于北魏太和十九年,是孝文帝元宏为天竺僧人跋陀立寺供养,北周建德三年,周武帝下诏“断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少林寺首当其冲,僧去经毁,寺院充公后被赠予王公大臣。直至静帝即位,才修复了殿堂佛像,改名“陟岵寺”,方得延续香火。隋开皇年间,陟岵寺复名“少林”,并逐渐恢复了元气。而隋末的一场大火把少林寺烧得只剩下佛塔若干,直到唐初才另择宝地新建寺院,而原来陟岵寺的遗址,就成了少林寺的旧址。持国天王殿,便是建在这里,平日里,也不许闲杂人等靠近此殿。不过,一般香客们上香,都是在山前的少林寺主刹中,这座大殿虽然离主刹并不算远,才一里有余,但想来谁也不会闲着没事跑出一里地来看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大殿。

但是少林寺对此处似乎看管极严,选派看管的也大多是达摩院的菁英弟子,武功已臻上乘。

因为只有少林寺中的人才知道,这座持国大殿,乃是用来拘囚江湖上一些凶名远扬的重犯的!

但凡关入这持国天王殿的,无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这些人,大多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当初浩气盟为了捉他们损失了不少正道高手,一旦关入持国天王殿,那就是永不见天日,终生监禁。少林寺是武林中的北斗之望,又有着太宗文皇帝颁下的恩荫,可以自主训练僧兵护寺,朝廷不予过问,况且现任主持玄正大师是李氏宗亲,当今天子的皇叔,深得陛下的信任,所以将这些邪道高手关押在少林寺,可谓万无一失。少林身负重责,自是丝毫不敢大意,遴选历届达摩院弟子守护,既能担当重任,也正好可以考较弟子们的武功,磨炼众僧的心性。

慧忍缓缓走下一级级台阶,也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到了尽头。出现在慧忍面前的是一间巨大的石室,是在原有山洞的基础上将山壁掏空,宽敞无比,石壁上开出许多阁子,其中整整齐齐堆满了各种典籍,周围点满了长明灯,空寂之中令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寒冽清冷之感。石室正中,是一尊巨大的石碑,自座至首共高一丈八尺,驮在赑屃之上,石料直接采自嵩山,用古朴厚重的山石雕凿成方正之形,但不知为什么,石室内遍布铁索,纵横交错,将整座石碑紧紧缠缚起来,其上所刻的字遒劲有力:达摩之洞。

持国天王殿建在五乳峰上,底下连接的这座石室,便是少林寺有名的圣地——达摩洞。石碑上的碑文,讲述了达摩祖师在此壁观,开创中土禅宗和武学圣典《易筋经》之故事。此处仅是达摩洞的第一层,原本是少林收录天下武学秘籍之所。少林寺的本意是将这些为祸武林之人收押在此,叫看守弟子每日诵经,以期借佛法渡化这些镇在石碑下的恶人。

慧忍原本是戒律院首座澄信的弟子,在少林寺出家二十余年,因为天资过人,武学进境迅速,经玄正方丈准许进入达摩院研习拳术。这次派他来持国天王殿看守,便算作是对他的考验。看守的弟子要先在此待够一年,每日看守持国天王殿时,除了练武,功课坐禅也不能落下,否则方丈来日考较,临时抱佛脚可不经事。这也是方丈与各院首座商议后的决定,盖自少林寺成名以来,威震武林,不少人只知少林武学博大精深,投身空门都只为习武而来,殊不知少林乃禅宗祖庭,其精华不在武学,而在佛法。

少林佛法,本传自北宗神秀一脉,自六祖慧能南启顿门,嗣后成为禅宗正统,得法弟子四十人,支派并起,成为大唐禅学主流。而神秀为保名位,虽然在长安、洛阳数度开坛讲法,终不得禅意至境,郁郁而终。这数十年间,少林弟子大多沉迷武学,荒废了参禅,就连八位首座也有五院是以武功见长,而佛法不称久矣。玄正有心振兴北宗,所以才要寺中僧侣在习武之余专心佛法。只是慧忍心猿难定,这些年在武学上一日千里,现在叫他踏实坐禅,哪里坐的住?

没办法,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吧。

慧忍走到石碑前,盘腿趺坐,从怀中掏出一本《梵网经》,继续今天的功课。

“一切戏论恶,悉从是处灭,诸佛萨婆若,悉由是处出。”

念及此处,慧忍总是不禁滞涩。他于武学一道日渐精进,其实心中对自身的缺陷就愈加明了。曾几何时,他也曾梦想像“白衣僧”渡会那样年少成名,在江湖上闯荡。甚至有时犹为渡会最终归隐倍感惋惜。

“你的拳法,不应如此……”记得当时他还只是戒律院的一个普通弟子,那日如果不是这个身着白衣,神采奕奕的老僧在旧址内指点了自己几招,他可能至今都不能如此快的领悟上乘武学,以致年纪轻轻就进入了达摩院。虽然这些年专于练武,看到经书就感到疲劳。但每当他心意烦乱时,总是佛经能使自己感到无比轻松。他知道渡会当初也是因为目睹了佛学造诣颇高的渡法一招重创无人能敌的师子光后,因而收敛心性,选择遁世修行。少林七十二绝技,必要有相应的佛法化解其戾气,否则,心魔渐生,伤人伤己。

只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却令他感到丝丝不安。

“花开无人知,唯有月相照。”

那个已经濒死的明教女子靠在塔林的一座舍利塔下,最后吟出这句诗。当时,她已被自己用“神掌八打”中的裂心掌震碎心脉,眼见难活。可是当看着她的头无力地垂下来时,这个坚固如金刚的年轻僧人方才知道心魔已起了。

他不知那女子所爱之人是这片塔林中坐化的哪位高僧,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如何会打出那穿碑裂石的一掌,他只知道,自己杀生了。

杀生。虽然他杀的是魔教余孽。

那夜,雨一直下,熄灭了藏经阁的大火,也熄灭了一个柔弱的生命。很长时间以来,这都是慧忍心中难以触及的痛。自己追求的武道,到底是什么?

佛说一切恶从心头起,来处来,随缘而生,亦当依缘而灭。只是若照此下去,自己还能等到觉悟的那一天吗?

“谁!”他耳力极佳,刚刚屏息凝神之下立时察觉出有旁人在侧。不等他有所反应,一声狞笑传来:“哈,想不到达摩洞原来藏有这许多武学秘籍,想来你们这群瞎驴也看不完,倒不如归了老子吧!哈哈!”

说罢,慧忍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头顶传来的响动似乎连整个石室都撼动了,有尘土石块落下来。慧忍知道,应当是石室顶上被打穿了。他仰头看去,只见石室顶上被开了个洞,一个体态臃肿的人从洞中跌落下来。慧忍长身跃起,举手便接,没想到那人虽然肥胖臃肿,动作却极灵活,在空中倏地一转,在慧忍看来好似个大陀螺极快地旋转了一圈,一只铁爪抓向慧忍面门。

“好妖人!”慧忍暗笑,也被激出了战意,使千斤坠的功夫,整个人极速往地上坠去。那胖汉得势,咄咄逼人,一对铁爪罩住慧忍全身。却说慧忍落地,脚下挪动,极快地转了个身后,整个人仿佛大了一圈,内力充沛到全身,衣袍都被鼓动了起来,右手握掌成拳,藏在腋下,那胖汉一爪向头顶抓落,慧忍右拳迎头而上,一拳打向胖汉面门。那胖汉只觉得一股劲力穿破了自己的铁爪,逼到自己面前,心中大骇,手掌向慧忍手上尺泽穴拍落,岂知慧忍的拳劲忽然大涨,如脱缰之马直向胖汉冲来。胖汉只好双手一旋,将两对铁爪护在面前,顿感铁爪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余力竟透过指间,扯动面上肌肉。胖汉遂借着一拳之力,向身后翻了几个筋斗,跳上石壁。

“好霸道的少林大韦陀杵呀!”

慧忍收了劲力,调匀内息,见那獐头鼠目的胖汉扒在石壁上,却并未开口,正在发愣,突然听到背后风声飒然。

慧忍没想到原来还有一人,正要寻找他的踪迹,便只见缠满铁索的达摩洞石碑上方倒挂着一个人影。那人嘿嘿冷笑一声,两臂一张,落了下来,慧忍这才看清他肋下原来有两只薄翼,方才护在身前,好像衣袍蔽体一样。

那人形如一只巨大的蝙蝠,稳稳的便落在石碑顶上。慧忍看到这人裤管空荡荡的,伸出两只细细的假肢,双脚早已断了。再看这人赤裸着上身,皮肤惨白,瘦骨嶙峋,眼眶青黑,一如鬼魅。

“毒蝙蝠,你来晚了。”石壁上的胖子说道。

“咯咯……”那人冷笑道,“刚刚在上面料理了几个秃驴,还只道少林寺的花拳绣腿有什么了不起,堂堂白眉鼠王暗施偷袭,未竟一爪之功便已经输了,佩服,佩服!”

难道守在上面的师兄弟们都已经着道了?慧忍说道:“善哉善哉,此处乃我少林禁地,外人不得入内,两位檀越深夜至此,不知所为何事?”

哪知两人并未理他,仍自顾自说话。可接下来说的话却令慧忍无比震惊!

胖子又道:“不知道智慧那小秃驴得手没有。”

“休去管他,叫他们大小秃驴自己掐架,咱们只把那话儿找到,到时这天下再没有人能阻得了我教的大事!”

“《易筋经》乃少林镇寺之宝,藏经阁必有众多高手守护。摩提耶罗打的好算盘,以为得了咱们臂助,嘿,岂不知咱们可不为他做嫁衣!可这小和尚……”

“血龙一出,赤地千里,人无辟易,在劫难逃!”

说到这儿,两人都把目光放在了脚下的石碑上,灯火晦暗,两人的眼睛里冒出寒光。

“龙王,别来无恙啊。”

虎门峪两旁,尽是高崖峻峰,就像是有神人挥斧在群山之间凿开了一条通路,在兵家看来,此地实在是一处理想的战场。虎门峪的黄花,到了三月末,正是努力吐芳的时候。黄色的花瓣,在明艳的阳光下,透出一丝血色。从洛阳到太原的官道从此经过,开在路边翘首以盼,直到被疾驰而过的车马碾过,践踏。

白马少年早已赶上了扬威镖局的镖队,此时骑着自己的白马,在镖队前面开路。身后,镖队的十辆镖车被众人紧紧护在当中,一路上黄尘飞扬。扬威镖局的宗确之、程青志等人还不时地回头看,想看看有没有把后面追逐的马车甩掉。

少年整个人伏在马背上,脑后的发髻随着青巾飘在风中,雪白狐裘竖起的绒毛摩挲着脖颈。整座山谷之中,只剩下了如潮的马蹄声。他全身如同一只警觉的猫一样紧绷着,耳边传来羽箭破空的声音。

“仔细对方的弓矢!”少年大声提醒道。有了刚刚在林子里露的那两手,现在白马少年俨然已经成了整支镖队的主心骨。身后穷追不舍的马车和众骑,早已把他们赶入了谷中去。山道狭长,众少年摘下雕弓,引弓便射,羽箭如飞蝗般落入镖队,立刻传来不少人中箭的惨叫。

“封三郎,快咬上他们!”车中女子命令道。追击的队伍中立刻分出了一队人马,快马加鞭,手中弓矢不落,紧追不舍,竟是死死的咬住了镖队。

“大家赶快,用所有能遮掩的东西保护住身体的要害!”

——至于马,可就没办法了。

“宗镖头,你看!”

宗确之闻声回头看去,见镖队后面的几名镖师和趟子手都中了箭,虽不见亡命,后面的队形变得稀稀拉拉,三名伴当抛出几只挠钩,搭住了其中一辆镖车。

“快,快去护镖!”宗确之已然慌了神,其实便知说也无用,那三名伴当手抓钩索,从马背上跃起,扑向镖车。宗确之只道大势已定,忽有一道身影从头顶掠过,待宗确之看清楚时,白马少年已经在其中一个伴当的剑指向驾车的趟子手前,截住了他的剑。

三个少年伴当也不多废话,剑尖一抖就向白马少年刺过来。

镖车上原没有多大空间,白马少年却独如一只迅捷的猿猴,两三步之间就绕过三人的剑锋,跳到另一辆镖车上。这三人倒也机敏,立即倒转剑锋,又攻向少年。看他们三个招式一般,显然是同出一门,所使的剑法倒应是北海神剑门剑术,此派属于泰山派的分支,与徐洪客一脉同气连枝,剑术上相差不大。彼时少年又闪避了一会儿,一只脚即将踏出镖车边缘时,突然出手,趁其中一人不备,指头点在他肘间的尺泽穴上,那个伴当只觉手臂一麻,手中剑已握不住,少年又抬起脚,踢在他手腕上,将那剑踢向半空,那伴当右手挥拳来打,胸口却“砰砰砰”先挨了少年三拳,用的乃是军中技击之术,力道却很大,那伴当一时气塞,差点没站稳摔下车去,少年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只一推,把他推向两个同伴。那两人本来正举剑削下,电光火石之间,那伴当已被打败,一头撞向他们二人。他二人收剑不住,眼看那人脑袋就要劈开,忽然感觉手上一轻,再看时剑却不见了。

原来少年将那伴当一推,便又纵身跃到半空,右手接住了那把剑,稳稳地落在镖车上,把剑一撩,叫声:“着!”借着劲力将两把高举的剑挑了起来。然后,不及三人反应过来,少年出手如电,点中了三人身上的穴道,三人立时如土鸡瓦狗,动弹不得。

哗啦一声,少年听见身后有衣襟鼓动声,从追兵中跃出一个白衣男子,外罩一领白氅,腰佩青丝鸾带,足踩青色步云靴,身长七尺余,剑眉星目,英武非凡。只见他双足只是在马鞍上一蹬,便能高高的跃起,赶上疾驰的镖车,白衣随风,飘飘然似仙人遗世独立。少年暗自喝声彩,却见那人只是刚离了鞍,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到自己身前,白衣男子双手拢在身后,一脚直出,踢向少年小腹,少年看见他原本温润如玉的脸庞正由鼻下人中升起一股白气,把他的脸映得更无血色,甚是诡异。那一脚踢出,却听见空气中“砰砰砰”的连环爆鸣,原来白衣男子一瞬间已经踢出三脚。若在旁人看来,这三脚虽是跃下时踢出,好似踏在实处,也不过只如闲庭信步一般不紧不慢,只是一门飘逸灵动的身法而已。可少年当头碰上这三脚却隐隐感觉如泰山压顶,几声爆响令他脑中一清,当下不敢大意,持手中剑一抖,直刺白衣男子大腿上环跳穴。

哪知白衣男子忽然收回踢出的腿,右脚在左脚上一踩,张开双臂,竟如一只白鹤般又高高跃起,他在空中翻个筋斗,越过少年头顶,俯身向驾车的趟子手天灵盖一掌拍落。少年见那趟子手危急,急急挥剑去救,同时听到那腿劲风声,原来这一掌只是诱敌,这次竟是回身向自己太阳穴踢来。少年料想自己绝挡不住,只得往身下狼狈一滚,堪堪躲过这一记鞭腿,但腿风余劲也有压的自己胸中有些憋闷。

白衣男子逼退少年,便听有人大喊一声:“封三郎!”便见他未及落地,衣袖在被点穴的三人身上一拂,一股白气从三人身上冲出,是以内力冲破了三人的穴道。紧接着,只见他一手一个,将还未回过神来的三人抛出镖车,三人稳稳落地。

这三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看起来与那封三郎年纪相若,封三郎将他们这般抛起,却举重若轻,这等上乘功力,实在不可小觑。

“‘履冰不渡惊碎玉,凌雪莫能破清风’,昆仑派‘履冰凌雪步’飘逸卓然,承让!”

封三郎看了他一眼,也不废话,忽然右手往腰间一抹,刷的一下,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少年见那软剑虽然柔韧,却寒光溢溢,光是这把剑,都是高手匠人铸造,绝非凡品。少年倒是多礼,拱手相问道:“敢问阁下是昆……”

唰唰唰——不待他说完,封三郎已刺出了三剑。他的剑很快,而且精钢软剑纤细柔韧,少年虽然挡下三剑,却是险中又险,也被激起了战意,挥剑进击。

封三郎不等少年进攻,自己左手捏个剑诀,诀指上仰,右手剑平推而出,那绵软的精钢软剑立时绷成一条直线,直指少年前胸,乃是一招“仙人指路”。这一招虽然与程青志的泰山剑法不谋而合,路数却是大大不一样。少年只觉白影一闪,封三郎已冲到近前,身形一纵,长剑一抹,封三郎的轻功已然十分了得,这少年的身法却好似猿猴一般,更加灵动,倒与先前众人与他初见时的活泼的性子相合。

“小心了——寒冰剑诀!”

封三郎突然周身寒气大盛,手中的软剑射出一道道寒冰剑气,直逼少年身上几处穴道。少年退后一步,以手腕为轴,手中剑极速地一抹,封三郎感到剑气射到了少年的剑圈上,少年脸上腾起一抹冰霜寒气,整个人向后倒跃出去,封三郎心中一喜,立刻乘势进攻,手中的软剑抖动,一招“天似穹庐”,跟着一招“冰瀑飞溅”连刺,非叫他收招弃剑不可。

岂料少年的剑圈忽然旋转得慢了下来,一股阳刚内力油然而生,将射在剑圈上的寒冰剑气的凌厉攻势全部吸收化解了,宝剑转动之中,那股至阳真气将寒冰剑气慢慢推出了剑圈的范围,招式看起来有些像纯阳宫的太虚剑意,但又绝不是纯阳剑术。封三郎一愣之下,少年的剑只剩下剑尖还在不住抖动,正好与软剑剑尖对上,突然,少年一声大喝,剑尖一弹,众人这时皆听到山谷中传来一声龙吟,竟是少年宝剑被内力催发出的剑鸣!龙吟惊心动魄,封三郎顿感一股磅礴剑气反冲,大骇之下,未及闪避,立时给震飞出七八丈远,手中握不住软剑,便连剑也脱手而出,原本素白的衣襟,也被剑气凌割得片片破碎。剑气去势不减,如大漠狂沙般向前卷去,一些原本射出去的羽箭碰到,如同撞上铜墙铁壁,全部弹了回来。众少年纵马疾驰,眼见便要被以己之道还施己身,这时忽的传来一声清脆的琴音,众人听来还似洞庭泛浪,波涛不惊,实则这一声琴音饱含上乘内力,汹涌而至,羽箭被两股内力夹击,再也不能维持,噼里啪啦地纷纷折断了!

封三郎正飞在空中,待得哗啦啦珠帘脆响,一个素色的人影从疾驰的马车中飞出,车中女子身若惊鸿,迎上前去,双手在封三郎背部轻轻一拂,卸去了力道,这才截住封三郎,二人一同落在车篷上。

封三郎看到车中女子,顿时面露愧色,道:“七姑娘,在下令你失望了……”

“不妨事的。”车中女子打断了他,眼睛凝视着前方镖队的少年。

少年用剑气震飞封三郎,倒好像一时脱力,脚步虚浮,似乎有些站不稳了。宗确之见到,忙问:“少侠,你受伤了么?”

少年脸上一笑,道:“宗镖头不必担心,在下没事。”他的笑容十分灿烂,令宗确之心中稍安,只道他成竹在胸,不足为惧,实际上他心中也是忧心忡忡。他剑气修的还不到家,只是记得自己的这套剑法中有一路“御气伤敌”的法门。真气所至,俱为其用,若对方以剑气袭来,他反以真气御敌之剑气,假以伤敌。但要练成,须得极深厚的内力,否则,一个人等于同时驾驭两道截然不同的真气,内力浅薄者容易为其所伤,实是先伤己,再伤敌。少年在心中暗忖道:“这个封三郎,他内功修为在同辈高手来说,已是远胜,昆仑派寒冰剑气阴寒霸道,我一时无法将两股剑气融会贯通,现在胸中真气还有些拥塞;至于那个女子的剑法,剑招极快,不留余地,我现在的功力若非拼上性命,怕也斗不过她……”

少年正自思量间,全神贯注于剑法上,整个人看上去神游天外,追兵什么的便似全不放在心上了。

宗确之看在眼里,颇有些焦急,如今镖队和“金镖”的安危全赖这少年人,看他面色犹疑,若是他也难敌,再趁乱滑了去,那镖队可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他又唤了一声:“少侠?”少年才好像回过神来,扭头看了宗确之一眼,宗确之却感觉那眼神透露出一种复杂的凝重,不再像之前的白马少年那般清明澄澈,似有无限心事担忧。

突然,少年对宗确之说道:“宗镖头,你带上‘金镖’快跑,别停下!”宗确之还待说什么,便觑见他的那匹白马已冲了过来,少年在空中使个鹞子翻身,稳稳便坐在鞍上,一手摘下鞍前挂着的佩剑。少年和白马,调头反冲了回去。

三驾镖车疾驰而去,宗确之望着少年的身影,忽的心中升起悲壮之感。

“少侠高义,若得逃出生天,扬威镖局’上下定修……修立生祠,每日三炷香,祈祷神佛菩萨保佑少侠,珍重,珍重!”他眼见此等景象,只道少年凶多吉少,虽生出太子丹易水别荆轲之情,但总希望他吉人自有天相,故此连心里也只敢想的是为少年立一座“生祠”。

少年调转马头后,扬鞭催马,迎上追赶的众少年。却听得对面传来一声尖啸,然后众少年再次从中分开两路,一路直向他而来,一路下马,顺着山谷崖壁上的小路攀援而上,少年知是他们定要兵分两路,立即长剑出鞘,一跃离鞍,连抖几个剑花,逼向前面的几个少年伴当。

其时当头的一个少年,轻功较其他人要好,最先登上小径,正要追赶,便见一柄明晃晃的宝剑刺来,忙抽刀击向剑身。少年见他刀上刃口泛着一缕青光,知道那刀必十分的坚硬,若是全力一击,自己的剑肯定要被他一刀斩作两段,另外几名伴当见他剑势陡变,恐同伴有失,抽出刀来,也削向少年的剑身,他爱惜宝剑,身法极快地一变,之前的一剑变为虚招,三把刀削来之际,少年抽身便走,当头的伴当冷笑,双手把刀,奋力劈下,所使的乃是北地霸刀山庄擒龙六斩中的“惊燕式”,此招如群燕乍起,其势刚猛,迫得少年连连后退。那伴当正在得意,又飞起一脚踹向少年腰间,是霸刀殷雷腿中的“踏宴扬旗”。却只见少年一腿独立,一腿翘起,一手举剑平指,一手捏剑诀,使个“魁星踢斗式”,乘机斜斜刺出一剑。那伴当竟也不惧,一路施展腿法连踢。霸刀武学,不论拳脚刀法,均由霸刀的独门心法“北傲诀”牵引发出,他自恃北傲诀内力强横,此时数腿连出,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威力似不下于昆仑派的履冰凌雪步,只听得“当当当”几声脆响,那伴当一连数脚踢中少年的剑身,只觉像是踢在了一块铜板上,两脚倒颇有些酸痛,这才感到从少年的剑上透出一股真气,比之自己的内力还要强劲,接连几次弹开自己的腿法,他兀自诧异,少年的剑锋乘势递进,直扑那伴当的面门。

“叱!”

那伴当身后的三名同伴立时大喝一声,分成上中下三路,挥刀攻向少年。少年双手突然分开,众人一怔,只道他要弃剑投降,却见那宝剑像着魔了一般,在少年双掌间游走,剑柄却离掌心寸许,但其势不减,仍向前直刺,少年伸出二指,极快地在三人手腕上穴道上一点,三人顿感虎口欲裂,右臂酥麻无力,手中刀慢了几分,少年乘势一把握住剑柄,剑尖停在那伴当咽喉前。前后不过刹那之间。

再说那女子,眼见自己的伴当遇险,本欲相救,却见少年施展这一手绝技,竟也一时呆了。

女子心中暗忖:“之前他空手接住我剑招的‘横拜三清’,是纯阳掌法,这一掌所使的内力非是纯阳紫霞功不可,可他又矢口否认;之后他在镖车上打神剑门‘蒋氏三杰’的那几拳,是少林伏虎拳的套路,这套拳术,大唐人人可练,尤以军中将士居多;现在使的剑中带指的这一手功夫,恰是纯阳剑法的‘绵里藏针’之技,足见他所学甚是驳杂,但我也能大概瞧出他的武功来历……”转念又想:“素闻纯阳清虚门下出了一个奇才,乃是带艺投师,将纯阳剑气功法融会贯通,因好打抱不平,急人所难,广有侠名,江湖人唤‘甘霖瑞雪’——雨卓承,观其言行,莫非竟是此人?他适才发出的那股剑气,究竟是什么功夫?”想起当初师父传授自己剑法,自己倾尽十余年寒暑之功苦练,夙兴夜寐,方得真传,待出师后,倚仗这剑法行走江湖,罕有三合之敌,看他年纪轻轻,剑术造诣竟已直追现在的自己,便是自娘胎里练功,也不过廿年之功,实已远超同侪数倍。又难道纯阳武功博大精深,是自己井底之蛙,少见多怪了么?

余下的伴当被少年露出的几手功夫震住,一个个都僵在原地,山下的众人也不得不停下,不敢妄动。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难道是奸贼的同党?”

“看他这一身怪异的功夫,多半是了……”

“这么说,他也是为了那‘金镖’而来的……”

“他这究竟是哪一派的武功,不伦不类,却又似将各家武学融于一身,好像魔教陆危楼的乾坤大挪移。”

“近日听闻,江南诸道有魔教余孽活动,想来定是江南魔教教众从苏州得到了讯息,前来劫夺……”

少年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地猜疑,面不改色,仍是一派光风霁月,冲着那使刀的汉子叉手说道:“北地霸刀山庄,腿法刀法独步天下,小子不自量力,适才多有得罪,请柳家大哥见谅。”

那霸刀的伴当,年纪较少年要大,但终归也是一少年人,又出身名门世家,未免心高气傲,今日为他一败,又见少年礼数这般周到,自己也不好发作,只得也回礼道:“惭愧!一山更有一山高,想我霸刀殷雷腿,说什么‘独步天下’实不敢当,却也自诩威震河朔,只怪某家经师不到,今日这殷雷腿到了小郎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想来……某家真是有愧霸刀山庄的一世英名啊!”心中虽然仍有不服,嘴上却已松动了许多。

少年赶忙说道:“柳家大哥不必过谦,小弟只不过学了几手三脚猫的功夫,粗浅得紧,难登大雅之堂,不比霸刀柳家百年传承,方才耍些小聪明,侥幸取胜,如有冲撞,还请诸位江湖同道海涵。”说罢,他转过身去,不再理几人,而是接着身法,直接飘落在被众伴当簇拥着的马车前。

那些伴当自以车中女子马首是瞻,纷纷掣出兵刃,以免少年图谋不轨,连封三郎和鸿渐的手也按住了剑柄。只见身着青衫,裹狐裘的少年站在车前,握着剑柄,双手背在身后,笑吟吟的,抬眼望着立在车篷的一身素衣的女子。

女子见少年有些胆色,挥手遣退众人,才对着少年缓缓说道:“公子的剑法,真是玄妙无对,本姑娘佩服!”

少年终究不过廿岁年纪,听到女子如此说他,面上虽无颜色,心中实大为受用,冲女子叉手道:“岂敢,姐姐双剑绝技,才真真令人称奇!”

女子询问,少年遂将之前所观女子剑法的奥妙与之细说一番,女子大为惊奇,说:“甘霖瑞雪,急人所难,公子不愧‘侠义’二字,却不知为何偏要阻我去路?”

少年说:“在下不自量力,斗胆请姐姐放过‘扬威镖局’众人。”

女子听罢大笑,说:“你胆子倒不小,你只有一个人,现在身陷重围,双拳难敌四手,仍要救人于水火,我敬重你。但你可知,在本姑娘手上,还从未逃出过一人?今日若教你把这‘金镖’独个儿占了去,在场的诸位都是见证,日后传扬了出去,我的面子上须不好看。我是看在你出手仁义,并非奸邪之人,才肯与你在此饶舌半天,否则,你的咽喉早已被我的剑割开!”

少年心想:“这女子倒果然狠辣。”当下面带嘲讽地那女子说:“说了半天,原来你还是打的那‘金镖’的主意。”女子道:“不错。”少年道:“既然如此,你要如何才肯罢休?”女子笑了,指着身边簇拥着的封三郎等伴当道:“我与这些兄弟,多年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早就见惯了江湖中的恩恩怨怨,今番只为求财,挥霍个醉生梦死一场。说这话,不过是叫他们拦路时死的痛快些罢了。便是浩气盟,面对恶人不也常有的么?”

听她提起浩气盟,少年脸上忽然变了色,好像极不情愿的样子,这一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鸿渐的眼睛。突然间灵机一动,上前说道:“不敢相扰小哥,请问小哥的剑法,是师承何门何派?”少年似乎未提防他问这句话,愣了一下,说道:“实不相瞒……这套剑法,乃是在下从一位无名大侠处学来的,只是我学到时,他作古已久,虽无师徒情分,却有传功之实,奈何在下天资鲁钝,这套剑法学得七七八八,威力也不过是半斤八两而已,否则若能得那位无名大侠耳提面命,早晚习练,或恐得其中三昧。”鸿渐听罢,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然后转过身来面对女子,道:“七姑娘,我有一言,请姑娘与诸位静听。”

女子道:“你若有分教,说就是了,又有什么打紧?”

“世人孰能无死?早死几年和迟死几年也没太大分别。正如七姑娘所言,咱们跟随七姑娘,行走江湖,只是趁有生之年图个醉生梦死,快活逍遥,那才是痛快……一个人快快乐乐而死,并非特别痛苦万分,也就是了。江湖恩怨江湖了,咱们学武之人,只会舞刀弄剑,小哥既冲了咱们的财路,因此我要和小哥比一比功夫,谁输谁死,痛痛快快,再也公平不过。此为小可拙见,一切全仗七姑娘做主。”

女子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妙极!江湖儿女,真要死而无憾,却也不是易事。便依鸿渐所说,江湖恩怨江湖了!你年纪轻些,就让你占个便宜。我这里许多伴当,兵刃、拳脚、内功、暗器、轻功、点穴,随便哪一桩,由你自己挑,咱们都奉陪。”

少年本待答应,可转念一想,又大摇其头:“不成不成,可人说,与人比武,那便是要见生死的。只是我与他素无冤仇,又怎么好伤他性命?若是如此,那我倒宁可命殒双剑之下……”

鸿渐道:“毋需诸位费力,我以铁琴一副,来领教领教小哥的功夫便是。我一介无名小卒,才疏学浅,赢了,不算咱们以大欺小;便是输了,也不堕了咱们的威名。”

最后这句话,实则是说与少年听的。少年听着她对自己说,心下盘算:“她说的不无道理,论及武功,便是再来十个我也斗不过那女子手中双剑,更不要说在场还有不乏像封三郎那样的高手,我便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一念及此,他心中对女子说道:“鸿渐小郎既邀在下出手,在下却之不恭,不献丑是不成的了。只是既然议定了输赢,那么若分出胜负,又当如何论处?”

“若是我败在小哥手下,自当废去武功,君子无戏言。”

“小郎快人快语,我一见如故,怎生忍心?但若侥幸斗成个平手,那便如何?”

鸿渐尚未答话,女子摇头道:“没有平手。第一项平手,再比第二项,总须分出胜败为止。”

少年道:“好,倘若在下果真胜得一招半式,自也不敢要小郎和七姑娘如何如何,只是在下请七姑娘答允一件事。”女子道:“一言为定,你划下道儿来吧。”

见鸿渐将自己的琴放于膝上,手指抚琴,姿态甚为优雅。少年整整衣带,解下腰间的佩剑,双手递出。女子道:“怎么?”

少年道:“鸿渐小郎既以琴声会友,在下也绝不乘人之危,以刀剑相向,便用一双肉掌与小郎过招即可。这把宝剑,请在场的一位朋友代为保管。”

话音刚落,只见封三郎跃下车来,站在少年跟前,说道:“小朋友既有雅兴欣赏鸿渐弟妙曲,这把宝剑便由我来替你保管吧。”话毕,伸出一只手,将佩剑抓在手中。少年知他来者不善,是要报方才那一剑之仇,心中好生厌恶:“你这人忒也小气!大家萍水相逢,你犯得着给我使‘下马威’,定要叫我人前出丑吗?”当下运起内功,将宝剑牢牢握在手中,封三郎亦运起内功,两人竟比拼起内力来。

封三郎久历江湖,昆仑内功修为已然远胜同侪,相较之下,他明白少年修为尚浅,却惊叹于他竟能与自己相持不下近一盏茶的功夫,莫说在本门之中,放眼当世也是一个奇才!

再说少年与他相持已久,虽然未见颓势,一张脸却已变得赤红,不一会儿,豆大的汗珠也从额头上滚了下来。自己与封三郎这样的高手相比,仍是差的太远!此时的封三郎,犹如一个黑洞,将自己紧紧地吸住,自己内力不及他,一旦撤手,内力反噬,自己非伤及残。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时,便听见鸿渐的琴声已在耳畔响起,少年听那琴曲,感觉曲子中似乎有一股绵绵劲力源源不断地传来,顿时一股暖意生上心头。他不甚通音律,只觉得声音仿佛涓涓细流,一点一滴都汇入自己身体中,体内真气遍走周身经脉,四肢百骸,无不是说不出的舒适畅通。当下腰盘站稳,饱提内元,大喝一声,双手乘势一送,一股雄劲内力自剑上传出,封三郎大惊,急运内功,与那股雄劲内力一撞,啪的一下,当当当退出数步。亏得他修为深厚,不然刚刚那一撞,只怕受伤的便是他了。此时他气喘如牛,虎口也隐隐作痛,正呆呆地看着少年。少年只当不睬,与鸿渐相视一笑,转过身去,走到那霸刀弟子面前,双手递出宝剑道:“这把宝剑,还是暂交予柳家大哥保管吧!”

霸刀弟子倒也爽快,接过宝剑捧在手中。封三郎闹了个大红脸,悻悻而去。

如此调息了一会儿,少年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初,精神也好了许多,抬起头看着鸿渐,一拱手,道:“请小郎赐教!”

鸿渐不语,仍是双手操琴,似乎已经沉浸在音律之中。少年想起他以琴音激发内力挡下自己的剑气,知道这少年虽然看起来比自己年幼,其实也小觑不得,遂不敢大意,负手立在原地,静观其变。

只见鸿渐十指如葱,指尖拨动琴弦,少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觉得他的两只手十分纤细,几似女子,两眼只盯着他的双手,只见一双纤细的手,指尖在琴弦上飞快地跳动,仿佛那手指也化成了音律的一部分。山谷中已经盈满了琴曲,你少年凝神静待,渐渐便知道了这少年伴当琴音的厉害之处。

千岛长歌,相知莫问。其中,“相知”二字指的是相知剑意,而“莫问”则是一首琴曲,这一剑一琴,便是长歌杨家立足武林之本。此时,随着琴声渐起,少年感觉山谷中平地起了一股清风,就像幽谷山风徐徐吹来,初时令人感到十分舒适,心旷神怡,可少年却仿佛一瞬间置身于森森铁林,又好像身处万丈玄冰,四周壁立万仞,冰冷如刀,与之前那小桥流水的琴声大相径庭。少年从未听过如此诡谲的琴音,不敢托大,当下搬运内功,与琴音发出的这股清风相抗。

鸿渐闭上双目,十指如飞,连连拨动琴弦,清风似乎在琴音的刺激下从一团清气变为有形有质之物,与少年身上发出的那股至阳至刚的内力势成水火,二人真气遍及全身,全身衣衫袍袖蓦地无风拂起,鼓荡飞舞。

鸿渐暗忖:“他内力较我为强,我便真要胜他,莫过于以快打慢之法。”眼睛猛地睁开,右手在弦上连弹出数个音调,少年耳畔听得嗤嗤嗤数声,便好似有一人欺近身前,一连数指点向自己身上六处要害。间不容发,少年快腿一挑一踢,连消带打,立时将六音一并化解,不待鸿渐再弹,只见少年双脚一屈一舒,连环三脚,觑准鸿渐额头痛击,如电吞吐,决意还以颜色。

感受到少年腿上所发的威力,又见少年腿招实在太快,鸿渐两手操琴,来不及护住要害,只好抱琴腾空急翻,先避其锋。少年得势大喜,化指为剑,向鸿渐身上直刺,鸿渐堪堪落地,少年的指头已戳到近前。这时,少年只见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然后他听见了一声极为犀利的琴音。

“剑意!”

只见鸿渐双手在琴弦上一拨,就好像手上多出一把剑来,随手一扬,第一招便即抢攻,竟不挡格对方来招,右手剑尖直刺他丹田要穴。

少年原本使的是十分凌厉的一招“大漠孤烟”,此招原本无名,只皆因开元二十五年春,河西节度副使崔希逸在青涤西大破吐蕃,上诏王维以监察御史职奉使凉州,出塞宣慰,察访军情,并任河西节度使判官,途中作《使至塞上》一首,本是抒怀而发,却因颈联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两句,被长歌门中传为佳作。清人赵殿成在《王右丞集笺注》中评此诗颈联两句说:“亲见其景者,始知‘直’字之佳。”后来流传江湖,一些剑客武人为的是附庸风雅,便把这招起名叫“大漠孤烟”,取诗中“直”字寓意。这一剑原本是举剑上撩后疾刺,少年却将这一剑直直刺出,乃是取其迅疾,乘其间隙,击其不备。却不想鸿渐还有这么一手剑意化形的功夫,而且出手之凌厉猛悍,直是匪夷所思。少年大惊,急忙卧倒打个滚,待要站起,突觉后颈中凉风飒然,心知不妙,右足脚尖一撑,掌心圈转半圆,单掌使一招“长虹破空”。一串掌影护住全身,直似一条青龙绕身飞舞,大有当朝裴旻剑法之浑脱。旁观众人待要喝彩,却见鸿渐飘身而上,半空中再发两音,意取举剑上挑,不等他落地,两道剑光已封住了他身周数尺之地。少年身在半空,无法避让,在鸿渐“宝剑”横扫之下,只要身子再沉尺许,立时双足齐断,若然沉下三尺,则是齐腰斩为两截。

却见少年突然单掌一甩,纯阳至刚的掌力拍向向自己削来的两把“宝剑”,他冒着断手之厄与两把“宝剑”硬拼这一掌,打得便是鸿渐刚一站定,来不及蓄起内力,令他措手不及。哪知鸿渐全然不顾,双手平推,铁琴发出铮的一声,独如旱地惊雷,少年只觉鸿渐手不曾稍动,却不啻有一只巨手擎着一把重剑当头削下!

此时鸿渐的琴音已被推向高潮,众人听来只觉原本庄重的琴音忽然变成了尖啸,萧萧然杀气腾腾,一时间,山谷中林叶摇动,群鸟惊飞。众人见了,心中骇然,想到他这般轻轻的年纪,就有如此高深的内功,自己以前当真是小觑了他,唯有女子面色凝重,心中暗道:“不好,鸿渐恐怕是要入魔了!”

这时少年已全身笼罩在琴音之下,避无可避。就在众人以为他必然会为这琴音幻化的重剑劈成两段时,少年双手不知何时已聚于胸前丹田和膻中之间,只见他不慌不忙,双掌翻飞,隔空齐击,刚巧在琴声两拍之间,这一下听来十分碍耳,把原本肃杀的琴声也给生生割断了,但见一道白雾缓缓从少年手中升起,女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这是以内力将琴音中的剑意化为真气,乃是‘转换阴阳二气’的法门,倒是与师父说过的陆危楼的内功同理,想来也是玄门正宗的武功吧……”

盖自明教东渐以前,天下武功,不过佛道二宗。陆危楼祖辈乃是中原汉人,十六国时为避五胡之乱,借经商之际远走西域。后虽定居波斯,仍不忘祖宗之本,陆危楼家学渊博,学贯中西,更兼精通诸子百家经典,后历经数年钻研之功,自创乾坤大挪移心法,威震西域。直到他率众西来,以乾坤大挪移为首的西域武学才正式出现在中原武林的视野中,并随着明教的兴盛迅速在中原武林占据一席之地。“大光明寺之变”后,明教分裂,圣火西迁,但中原武林对于西域武学仍然所知甚少。不过乾坤大挪移作为明教的无上心法,是陆危楼经年心血所得,当中确有许多与道家玄门武学相通之处。女子转念一想:“他的内功是纯阳至刚的路子,与鸿渐的阴柔内力本是相克,此时鸿渐将要入魔,这小子用纯阳至刚的掌力强行将鸿渐的阴柔真气转化为纯阳真气,鸿渐一时不察,必然伤在他手中,这可不成!”她似乎十分在意这小厮的安危,再看鸿渐,仍是俯首操琴,琴声充满杀伐之气,却仍旧十分动听,虽然看不到他的脸色,但已经可以看出他的两条胳膊已经开始瑟瑟发抖,显然处境极不好受。再看那少年,不知何时已闭上双目,仿佛完全把自己置身于琴声之中,双手的动作丝毫不停,白雾在他纯阳内力的牵引下,已经渐渐凝成了两条“白龙”,任其在胸前游走。她忧心鸿渐,双手已按住双剑剑柄,正待出手,说时迟,那时快,少年舌绽春雷,大喝一声:“开!”双掌突然一分,两只眼睛也倏然睁开,精光四射,那两条“白龙”倏地破碎成了薄薄的一缕缕雾气,四处飘散,就像被撕碎的纸屑,最终,消失不见了。而与此同时,琴声也戛然而止。

众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雾气完全消失后,鸿渐率先站了起来。女子赶忙拥上前去,扶住了有些摇摇欲坠的鸿渐,只见他脸色潮红,汗流浃背,女子想伸手给他输送些真气,一触之下,只觉后背湿透了一片。鸿渐转头对女子笑笑,说:“七姑娘,不用担心,我没事的,是他救了我。”接着又对少年说道:“小哥博采众长,技艺超群,承让了!刚刚还要多谢小哥救命之恩。”

少年道:“长歌杨家的‘相知莫问’实在是名不虚传,小郎的功力,在下好生敬佩!”话毕,少年忽然步履踉跄,差点没有站稳,用手捂住胸口,不住地咳嗽起来,女子与一旁封三郎见状,赶忙上前去扶住他。鸿渐也跑了过来,怀里抱着那张古琴。此时二人已把少年扶起了身子,鸿渐见少年面色惨白如纸,知其竟是有沉疴在身,当下将古琴横抱,右手引弦,就要运气,少年赶忙一把止住了她。

“有劳三位费心,我……这是持续运功,勾起旧恙……”

然后又对鸿渐说道:“你刚才差点入魔,应当尽快调理内息才是,不要为了我耗费真力。”鸿渐听了他的话,又好像害羞的二八少女一般,把头深深地埋进胸前,原本就有些潮红的脸现在变得更红了。他心里本来说:“傻子,你知不知道刚刚就要死了,现在还在这里充大、逞能……”底下似乎还有话讲,却欲言又止。

可女子虽然扶着少年,眼睛直直盯着他,心中却搜肠刮肚,思索着别的事情。不等鸿渐说完,她便忽然问少年:“你最后所用的功夫是不是‘行云掌法’里的‘云开雨收’这招儿?‘张大先生’又是你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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