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对于昨天在商场看到的那一幕还耿耿于怀,但她不是那种一遇到事就撒泼放刁大声质问的人,而是习惯了把所有事都往心里闷,闷到心里实在闷不住了才会稍稍溢出脸上。
这喜怒形于色的闷性子是不好,是不稳重成熟,是不讨喜。在职场,身不由己,叶落可以委曲求全的收敛住自己所有不好的情绪,随时让脸蛋挂上无可指摘的完美笑容,但,从职场退了下来,她不想表里不一了。
顾谦呢,七窍玲珑的他好像从来看不出叶落的脸色和心事,或者说看穿不说穿当糊涂,无论怎样,他总能没心没肺样嬉皮笑脸地往她面前凑,让叶落心里又气又笑又无奈,拿他这块牛皮糖没有办法。
其实,哪里是没有办法呢,只是心软罢了。
人与人之间,先心软的那个人从来都是先退让一步。性格温和的叶落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她都习惯退让,而给点阳光就灿烂到无边的顾谦则紧上前一步,这一退一进之间,距离没有变远。
也许也是因为这样,他们的婚姻才能维持那么久吧。
回到家里,叶落站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间,看着顾谦的拖鞋、睡衣全都像极了他那个人,没脸没皮的把她的空间给占了,心里一阵气愤与酸涩又无奈,都躲到这里来了,那人还这么没眼力劲的没脸没皮。
她暂时很不想看到他,暂时很想要自己的私人空间,他就不知道吗!连拖鞋、睡衣、洗漱用品都提前自觉准备了,这是要霸占这常住还是当旅馆?
穷人没有那么多奢侈的坏毛病。
从小贫穷,叶落没有那种在伤心、难过、气愤时就拿东西乱出气的坏毛病,很多时候都是采取眼不见心不烦的措施。这时不想见到那张嬉皮笑脸的脸,根据以往的经验推测,穿戴整齐的顾谦出了门之后便没有重返的拖拉坏毛病,但叶落还是留多一个心眼,耐着性子沉住气,刷了大半个小时早间国际国内财经新闻。
确实没见顾谦重返。
于是,叶落马上蹲下从床底拖出一个行李箱,然后从衣柜拿出三套衣服放进行李箱,再把笔记本放进行李箱,拉上拉链,关了家里的电源,就推着行李箱出了家门。
只是暂时不想面对一直笑面虎一样的顾谦,坐上出租车面对司机的问话,看看窗外鲜活欢快的车水马龙,抵着窗而坐的叶落才认认真真思考自己究竟要去哪里的问题。
刚来这座城市时,本事不强,本钱不多,那时心里充满着极大的惶恐不安,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从,迷茫无助的在心里问:天下之下,哪里是我的容身之处?
后来落脚了,每天早出晚归,身心俱疲。
再后来,本想穷则独善其身、不过三代,但内心终究肤浅弱小,终究不够强大,终究现实,终究担心会被多嘴多舌的人背后指手画脚说闲话,终究害怕贫贱夫妻百事哀,于是很心机,也很幸运找到了个青年财俊顾谦嫁了。
再再后来,就是心里多了一份安全感,就安安心心地宅着对着电脑分析各种股票期货的政策面、基本面、信息面、技术面……
时间不禁过,人心不去想,一晃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祖国的大好河山都没有去看过。
哎,想想,自己这二十七年的人生,前面的二十五年似苦黄连,后年的两年当真是像一碗白开水,麻木不仁、枯燥无味。
第一次把自己走过的人生路回想一遍的叶落,再到最近最近的这两年,连她都忍不住对自己连连摇头,也不知道顾谦怎么能忍受得了她那么久。
也许就是自己这朵家花太过乏味,无心,无肺,无爱,无情,他才流连外面花花世界采摘五颜六色的野花吧。叶落又默然想起那对俊男美女在珠宝柜台相视而笑的画面,心中痛悔着很多事情。
叶落摇摇头努力赶走脑中杂乱的一切,双目静静地望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一切:既然都坐上了出租车,又收拾了行李,身上也有足够的钱,心里有足够的安全感,恣意放肆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游?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脑海,少说多做的行动派叶落马上让司机送她去最近的火车站。
说走就走的旅行,听上去多么潇洒,多么雀跃,多么让人羡慕。读书的时候,听到富家子弟说去哪玩哪玩,叶落只能默默羡慕与连连叹气。
拿到那热乎乎的火车票,想象着就要去云南那从未去过,却听闻十分美丽浪漫的地方,坐上会经过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的慢火车,坐在候车室的叶落心头的气血翻涌着,那张经年不喜不悲的脸上不经意的挂上了难得的明媚笑意,让她整个人熠熠生辉起来。
却不想,当会心的笑意刚要从那双乌黑明亮的眼中溢出的时候,一个号码打了进来。
在这个难得开心的时候,看到这个万分扫兴的号码,叶落那颗如同飘在空中雀跃的心,一下子跌落到痛苦的现实。
叶落习惯性地心头一跳,然后抿着唇皱着眉,面目凝重地紧盯着手机屏幕那个熟悉又让人痛苦窒息的号码,内心十万万分抗拒接听。
如果是别人家幸福的孩子,要是看到家里来电,肯定会开开心心地马上接听,然后兴高采烈地对着电话那边讲个不停。可那是别人的,在叶落这里,家里的电话,是她的痛苦。
从她大学拥有人生第一部手机开始,每次接到家里的电话,都是不好的事情,不是催钱就是家里的人又出大事,这怎么能让人开开心心接电话呢?
现在只剩下一个让人又恨又无奈的神棍老爸了,明明六十岁都不到,也请了个保姆照顾他,可他倒好,放着好好的生活不过,一定要用酒精来胡乱瞎折腾,活得像一个七老八九十的老人,可恨又可怜,可怜又可恨,可恨又可怜,可怜又可恨……不知道多少次出事了。
从最近一段时间算起:上上上次是喝醉酒摔到手,上上次是喝酒摔到脚,上次是出去喝酒车祸,这次呢,他又出了事?叶落紧盯着那个一直闪烁的号码猜测,心脏突突直跳,仍是万分抗拒接听。
没人接听,那个号码就一直不放弃地响着。
“如果是不好的事,让我再当十秒钟的鸵鸟吧。”人来人往的候车室中,叶落痛苦万千地伏在行李箱上默念倒计时。
十秒钟一到,叶落收拾好抗拒的心情,心抽着接听电话。
请来照顾他的保姆说:一大早上出去和人家喝酒,回来时被货车撞了,送到医院时已无力回天。
候车室的广播已经开始催促去云南的乘客检票进站。
虽然知道神棍老爸总有一天会出人命大事,可不曾想会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被折磨得习以为常的叶落,以为自己的心被锻炼得够硬了,够坚强了,够应付得了神棍老爸各种不测的发生了,可是眼泪无声模糊了双眼,心中变得空空荡荡的,再也听不清电话那头的声音。
怎么赶到医院的,顾谦怎么来的,怎么办理后事的,叶落对于一切似清楚又稀里糊涂,似稀里糊涂又清晰明了。
眼睛都肿得不成样子了,仍有眼泪像断了线一样不停地无声往掉,一张脸惨白惨白的,期间都没吃过什么东西,整个人瘦了一圈,顾谦从厨房端着粥到客厅,看到呆呆落泪的叶落心疼,他来到她身边坐下,端起碗舀起一口粥送到她嘴边,轻声哄小孩般:“来,张口。”
无声泪流满面的叶落摇摇头伸手推开顾谦的手。
顾谦还是很有耐心地轻声哄小孩般:“你已经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了,身体会垮的。”
泪流满面的叶落还是摇摇头。
顾谦无奈地放下碗勺,侧身把叶落抱进怀中,低头轻柔吻去她脸上成串的眼泪,吻上她红肿的双眼,最后探上她干涩的唇,轻轻的,柔柔的,带着宠爱与无奈。
但叶落太虚弱了,心中只有痛苦与迷茫,她感觉不到顾谦的宠爱与无奈,当顾谦探上她的唇时,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被夺走了,然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看着昏在自己怀中的叶落,顾谦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抱起她到床上去睡。
叶落睡得不安稳,双眉紧锁。
顾谦坐在床边伸手抚上她紧锁的眉间,轻声说:“睡吧,睡吧,你需要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