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的冬天,最是绵延到骨子里的冷。明明才夏历八月,可塞外早已飞雪。
天色阴沉沉的,北风呼号,漫天飞雪。原先端庄大气金碧辉煌的西夏皇宫在阴云笼罩下显得格外压抑,如同一座巨大的囚笼,将里头的人儿困得牢牢死死的。
关雎宫内,华贵妃双目紧闭静静地躺在床上。她盖着厚厚的锦被,寝殿内里里外外放置着数个火盆,把整个寝殿烤得温暖如春。
恍恍惚惚的华贵妃睡梦中再次回到了她一直魂牵梦绕的敕勒川。在那春光明媚的午后,阿爹带着她们骑着心爱的骏马快乐地驰骋在阴山下的大草原上。
睡梦中的华贵妃禁不住笑弯了嘴角。
寝殿内,乌泱泱跪了一大群大大小小的宫女太监,个个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表情肃穆。
“再换一条帕子。”
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旁边的宫女“喏”了一声,便听到水声。
而后华贵妃便感觉有人在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那个人的动作极尽小心,极尽温柔,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半睡半醒间的华贵妃终于注意到床前的那抹明黄,便幽幽醒来。
“陛——下。”华贵妃有气无力地唤道。
“月儿,我的月儿,你……你终于醒来,你已经大好了是不是?”启元帝甚是激动,不由得握疼了佳人的手腕。
“陛下,仔细,手疼。”华贵妃轻蹙眉头,小声道。
启元帝闻言,慌忙松开贵妃的手腕,而华贵妃仿佛真的大好了般,顺势坐了起来,原本苍白无色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
启元帝见状,便拿起随身宫女递过来的靠枕垫在华贵妃身后。
而华贵妃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要下床。
“月儿,我的好月儿,不要胡闹,你已经昏睡了大半个月,身子虚得紧,现在床上将养两天再下床。”
说完,启元帝又忙给已坐起的爱妃披上大氅。
华贵妃抬眼瞅了瞅眼前满眼是自己的人儿,幽幽一长叹,道:“陛下,臣妾大概真的不成了。”
“不,我的月儿,不会的,你不能离开我!我的爱妃会长命百岁的。”启元帝强忍住一直在眼圈打转的眼泪抱住了华贵妃柔软的身子。
抬起枯瘦的手,华贵妃轻轻地抚摸着怀中颤抖人的后背,闭上眼睛,任泪水划过脸颊,由衷的说道:“感谢上天,让我今生遇到你。”
“感谢上苍,穿过茫茫戈壁,把你带给我。我的好月儿,答应我好不好,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呜呜……”
谁能想到一直以冷血铁腕屹立朝堂的启元帝,如今却伏在自己爱妃肩头哭得像个孩子。
而此刻整个关雎宫,除了启元帝的呜咽的哭声,诺大的宫殿,静得可怕,满地大大小小的宫人医官全都匍匐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陛下,咳咳,陛下,不要这样,您好歹是一国之君。咳咳……”华贵妃强忍满身的不适,继续由衷地说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陛下明明知道臣妾不曾是东华真正的公主,这么多年了不曾可待我与桓儿。”
启元帝闻言,身子向后挪了下,抽身出来,双手仍扶着爱妃的双肩,满脸爱意,嗔道:“月儿,至亲至疏是夫妻,你我夫妻一场,那需说谢字。桓儿是朕的亲生骨肉,西夏的未来储君,朕哪能不怜爱?”
“臣妾放不下陛下,也放不下我的桓儿,可我真的不中用了。刚才我梦见阿爹来接我了,我真的要走了。陛下的恩情,臣妾来生必衔环相报。”华贵妃情真意切的继续说道:“陛下,在臣妾走之前可不可以答应臣妾一个请求?”
“月儿,朕的爱妃,只要你能好起来,朕答应你一千个一万个要求都行。求求你,不要离开朕和桓儿。”启元帝大恸。
“陛下,臣妾明白,臣妾走后,陛下必会抚育教养好我们的桓儿,把我们的孩儿培养成一代明君。咳咳……,陛下,请您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待臣妾走后,务必……务必……善待……善待那位……东华公主。”华贵妃感觉越来越没力气,说话也断断续续起来,可仍坚持把自己的请求说出来。
启元帝帝见状,无比心疼,忙一把抱住爱妃,哽咽道:“月儿,不要再说了,朕不会再答应了,要不是那贱人的蛊惑,爱妃怎么会一病不起。这蛇蝎心肝的人,朕绝不容她,朕定当让她生不如死!”
“呵呵,陛下,臣妾不恨她,臣妾早已油尽灯枯,她也不过也是一位无法掌握命运的可怜人。”伏在启元帝怀中的华贵妃吃力地说道。
“可她的父皇屠戮了你们整个顾家!你们顾家满门忠烈,兢兢业业,祖孙四代,拱卫东华近百年,战功彪炳,最后竟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天下英豪,谁不寒心?”启元帝痛心道。
“退一步讲,那昏君明明知道顾家女儿是我夏堂堂贵妃,他如此对顾家,分明是没有把我西夏放在眼里。哼,如今送来一位所谓东华嫡公主想要平息我西夏怒火,他分明是白日做梦!”
“咳咳,以前臣妾也不明白,爷爷和阿爹们为什么会对那昏君衷心耿耿万死不辞。可这几日混混沉沉的,臣妾想明白了。顾家人忠的不是君,而是整个东华国,整个东华国的黎民百姓。自我入西夏来,西夏与东华结束了近百年的混战厮杀,停止刀戈近十年,如今两国百姓安居乐业。臣妾……不想……不想因臣妾的故去,两国再起兵戈。臣妾不想……不想……做这两国的罪人。那个东华公主不过也是如臣妾这般……身不由己的可怜人,不过臣妾遇到你了,这是臣妾的大幸。陛下,善待好她,东华从不缺这种身不由己的苦命人。臣妾……臣妾…真的要走了,臣妾还要找那个人说道说道,为什么这么对臣妾?臣妾不想她等太久……”费劲全身力气,华贵妃终于说完,片刻后,便闭上双眼,整个身体也终于支撑不住,从启元帝怀里滑了出来。
“不,不要,不要离开朕,月儿,朕的月儿,不要离开朕……”瞬间,一声声悲鸣响彻整个西夏皇宫。
西夏启元十二年冬,来自东华世家贵女的华贵妃,殁。启元帝大恸,举国大丧,罢朝数日。次年春,东华公主病殁。同年,西夏与东华于边境再起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