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汉口商贾云集,来来往往的商船穿梭在宽阔的江面,江汉关大楼的钟声每到整点就会发出闷闷的钟声,钟声飘过长江,淹没在对岸木船的桅杆丛中。对岸武昌江边是一片浅水区,南来北往的商人在这里贩卖茶叶,西瓜等土特产,当地人都管这里叫茶港,意思是贩茶叶的地方。茶港边是商人们开的各种门店,南来北往的商人操着不同的方言,空气中有热干面的味道,让这里充满了生活气息。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走到了蛇山脚下,有一条不宽的巷子,大家都叫这里胭脂路,传说以前这里都是卖胭脂的门店,周围方圆百里的乡下人,在女儿出嫁的时候都会来这里给自己家的闺女挑最好的胭脂讨个好彩头。胭脂路一直往里走,快到了山脚下,有一个叫祥林记的铺子,卖一些西洋来的香皂,花露水等新鲜玩意。老板是一个50多岁的老头,在一个不大的门面店里忙碌着生意,老林头忙碌的脸上有种满足的喜悦。老林头老来得女,家中只有一个15岁的女娃叫月淑,老林头起这个名字是希望她贤良淑德,又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每天抬头都能看得见。老林头的老婆四十了没能再生个一男半女,索性老林头也开明,对这个女儿疼爱有加,专心供她读书。月淑在附近的天主教女子中学读书,父母白天在店里忙生意,月淑除了学习外,就在家里做些家务。9月份的时候,武昌的桂花树开了,月淑跟邻家的孩子们摘桂花做桂花糕。突然天上传来轰隆隆的声音,紧接着不远处响起了一声剧烈的爆炸声。老林头喊月淑赶快回家。回到家中,街坊邻居们议论纷纷,都说是日本人要打过来了,在武汉的国民政府要撤退了。老林头活了半辈子经历了各种战乱,但是他预感到这次和以前不太一样。街坊们议论纷纷,有说日本人到了江西了,要从九江坐船过来,也有说日本人从北边过了大别山了,张自忠大将军都战死了。大家越说越严重,只是还没听到要撤退的广播。老林头跟大家商议着先到武昌岸边找船老大问问情况,让婆姨孩子们在家里收拾收拾东西,要是情况紧急就去乡下避避。老林头一行几个人到江边找了几个平时生意往来认识的船老大,船老大们说船往南去不了了,那边江面都封了,谁去大炮炸谁,水下都是大铁柱子,船都过不去,听说国民政府还要征用民船把汉阳兵工厂的家伙往重庆运呢。那些政府的大老爷们早就飞走了。听到这里老林头赶快和船老大商议着租了一条船,船很紧张,船老大也是念在熟人的份上,答应能带多少人就带走多少,趁着往重庆还能走,把大家伙往西边带带。老林头和几个街坊快步小跑着回到家,招呼着家里人收拾东西。
月淑妈疑问道:现在当兵的都没见到呢,我们就要躲吗
老林头说道:那日本人不比前些年打仗的军阀,他们来得快,杀人狠,当年南京就是老百姓跑晚了,死了好多人。我听船老大说当官的老爷们都走了,现在汉口武昌被围着了,能跑的就是往重庆,去重庆只有水路,现在船紧张,再不走船票都拿不到了。
月淑和街坊们都没想到日本人要来的这么快。大家慌张的收拾着家里的东西,等着船老大的通知。
到了第二天,岸边的船突然变少了,有人说被政府征用去拉汉阳的厂子了。到了下午,船老大到巷子里来,招呼大家上船,要赶紧了,武昌往重庆江面越来越窄,船容易堵住,拐弯的地方,一堵就容易撞到岸边的礁石,现在乱哄哄的,沉了不少的船了。说完船老大一口水也没喝就走了。老林头召唤月淑妈收拾东西,带些积攒的金银首饰,几天的干粮其他的别带了。月淑妈舍不得东西,怕走了后家里进人把东西都拿走了,以后回来不好过日子。大家不舍的离开了家,在岸边等着船老大的船,不一会船老大的船来了,这是个带桅杆的木船,看着有些旧了。船老大招呼大家上船,一边招呼一边喊着:
“别带太多东西,说不定没多久就回来了,人多,船拉不走那么多东西。”
老林头牵着月淑的胳膊,拽着月淑妈上了船。船上很挤。大家都没来得及再看武昌一眼,船就缓缓的游到了江中间了。
大家在船上相互扶着,生怕有人落水了,一路走着看到江边的汉口,武昌岸边都是挣着要上船的人,还多人因为太急,掉水里了。大家的心情有些沉重,路上只能听到桅杆摇摇晃晃的声音,江上船互相抢路的喊声。月淑问她爸这是往哪里去,老林头镇静的脸上漏出了一丝祥和,说道:
“我们这是往重庆去,到那里躲几天,带你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呢。“
因为是木船,走得比较慢,走一天大家就要下来到岸边的小码头歇歇脚,吃点东西。路边的人三五成群的议论着,说昨天汉口被炸了,除了租界,好多地方起了大火,日本人太坏了。船就这么摇摇晃晃的过了嘉鱼县,过了君山岛,一路上都是往西跑的人,三五天后,大家在船上都很乏了,问船老大还有多久到重庆。船老大憋了大半天,私下跟几个年龄大的人商议着:
“我看这江面的船比以前都多,过了宜昌再往西,江面非常窄,水流的快,那个地方是鬼门关呢,这些个船,怕是要堵着了!“
有人说:“能开到哪就到哪吧,实在不行大家下来走。“
这个时候船上有人听到了,喊道:
“过了宜昌都是山,那山沟沟根本翻不过去,走过去难哦。“
在这样的争论中,船摇摇晃晃到了宜都,那是宜昌南边的一个小县城,这里江面突然拐了个弯道,变窄了。大大小小的商船在这里排着队等着过去。天快黑的时候,天空上传来了闷闷的轰隆声。船老大说不好,日本人的飞机。说着使劲把船往船少的地方开,想让大家找个地方上岸。就在这个时候飞机扔下了一排炸弹,炸坏了江面的几艘船,剩下的船都惊慌失措的散开,往江岸靠近。炸弹越来越近,船老大满脸是汗
突然,轰隆一声,一个炸弹在船边炸开了,船进水了。
眼瞅着离岸边还有两米远,木船突然失去了方向,大家惊恐着,有年轻的直接跳下了水,往岸边游。不跳不要紧,几个人一跳,船上更乱了,船失去了平衡,快速的往下游滑去。
老林头拽进了月淑和月淑妈,心急如焚,他告诉月淑要是船沉了,抱一块大木板。
“吱呀“一声,桅杆断了,老林头拖着月淑和月淑妈,让他们抱着断了的桅杆。
月淑刚抱着桅杆,回过头,船已经裂开了,其他人在水里哭喊着,乱成一片。
7月的长江水流湍急,月淑只能感觉到她妈在她身边一起抱着桅杆,回头看什么也看不清了,没过了几分钟,人群被水流冲开了。桅杆上十几个人抱在一起,桅杆支持不了这么多人的重量,很多人已经呛水了……
几分钟后,桅杆已经漂了几百米,岸边有几个小伙子,看到这一幕,赶快跳下水救人。这个时候敢往江里跳的都是水性好,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换了其他人可不敢跳呢。要知道人在呛水的时候,抓到一个草都不会松的,前几日就有人跳下水救人,被拽进去,没上来。月淑和月淑妈呛了水,月淑喊着父亲的名字,月淑妈昏倒了。这时,有一个小伙子从水下钻出来一把手拽开月淑妈抱桅杆的手,把她推上了岸。月淑妈在岸边抓着一颗树,跟小伙子喊道:
“快去救那个女娃,不要管我,我没事了“
小伙子刚救人上来,喘了几口气,头一扭又钻进了水里。他把月淑从桅杆拽走,拉到了岸边,背上岸放一边。这个时候月淑已经呛了水昏倒了,江面一会就安静下来了,其他人都被水冲走了,岸边被救上来的人不到十个。月淑妈从水边挣扎着走上来。看到女儿晕倒,自己老泪纵横,想到老林头还没找到,她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只能哭泣。小伙子走上前去,跟她说:
“大娘,你女儿应该只是昏倒了,你把她转过来,趴着,拍怕她的背,一会就能醒过来。”
月淑妈哭着边救人边说道:
“小伙子太感谢你救了我们母女俩,我看江面上看不到人了,不知道我们家老头人在哪里“。没说完就大哭了起来。
小伙子问道:
“你们是从武汉来的吗,听说那边要打仗了,这几天江里都是往西的船。你们是要去哪里,在这里有熟人吗“
月淑妈哭着摇了摇头。
小伙子说:
“天快黑了,你们要是没地方落脚,先去我们家落脚吧,些许你们家老先生还能找到。我帮你们打听打听。”
月淑妈哭着点了点头。小伙子背着月淑往家里走。路上月淑妈问小伙子怎么称呼
小伙子说:
“我叫崔云。”
月淑妈:“家中父母可还健在”
崔云说道:
“父亲早年去了部队当兵,这些年一直没有消息,家里只有自己和母亲,靠种地为生。”
月淑妈问道:“听你说话像是上过学的人是吗”
崔云说,“早些年在武昌专科师范读过两年,后来家里离不开人,就回来了,在乡里小学教教书,时局动乱,县里也拿不出老师的薪酬。平时主要还是种地为生。”
天黑后,崔云背着月淑,带着月淑妈到了家。崔云妈知道崔云这几天在岸边救人,也没多问,知道是落难的母女。招呼了晚饭。崔云家里只有三间茅草屋,崔云收拾自己的房间留给母女住,自己在牛棚搭了一个木床睡。第二天月淑醒了,想起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抱头哭了一天。
崔云母亲问崔云怎么安排这母女,崔云说,现在到处在打仗,也不清楚她们有没有打算,就让她们住下吧。等时局稳了,再送她们回家。崔云妈点头说“都是落难的人,我们尽自己的能力帮助吧。“
从此母女在崔云家里住了下来,月淑妈跟崔云说,
“身上带的物件都丢江里了,只剩下手上的金戒指,我们母女二人在这里打扰你们,过意不去,这个金戒指当做是感谢你们的,你收下吧。“
崔云答道“你们先住着吧,我们家有几亩地种的粮食够大家吃的。现在时局混乱,金戒指也花不出去,留着等你们回家的路费吧。我多到江边打听,看对面有没有救下老先生。“
平日里月淑,月淑妈帮着崔云妈料理些院子里的蔬菜,战事吃紧,小学不再上课了,崔云在岸边当当船工,补贴家用。就这样到了秋天。这些日子里,月淑教村里孩子一些文化知识,她是高中学历,村子里的大人们都把自己在家没学上的孩子送来,在崔云院子里听月淑讲文化知识。虽然崔云比月淑大五岁,但是自己只上过师范预科,所以也喜欢听月淑讲高中的文化知识。崔云出去的时候,月淑就等着他回来向他打听外面的消息。
时间这样过着,大家仿佛忘记了外面的战乱。只是偶尔附近的炮声会打断这里的安静,战事还在进行着,吃的越来越紧张,药品更是买不到了,崔云家院子后面种了几棵槐树,4月份槐树开的时候,崔云就带着月淑一起摘槐花的花朵,这些花朵拌上面,煮一煮很好吃,是崔云喜欢吃的菜。月淑问崔云为什么大家喜欢种槐树。崔云说,槐树开花的时候就是春天刚播种完的时候,这个时候家里的粮食都当种子种了,新一年的粮食还没下来,容易闹粮荒。而槐树的花朵含有淀粉,可以充饥,这些树都是老人们种下的。崔云也教月淑如何挖野菜,崔云说等哪天要是日本鬼子又打过来了,咱们一起往西走,这些都是生存的本领呢。这里的风景很美,两个人相处的也很融洽,只是因为战乱的原因,物资比较匮乏。
月淑妈和崔云妈看在眼里,月淑从小家境殷实,如果是老林头在,或许会给安排一个很好的婚事吧,现在是战乱时期,黄金白银比不上粮食,有人收留已经很是感谢了,也就默许了他们的交往。
月淑妈因为在长江呛过水,染了肺病,加上一直没有老林头的消息,身体越来越差。时间过了五年,月淑妈身体越来越差。崔云和月淑在身边照顾着,月淑妈跟崔云说:
“我也快五十了,现在战乱,能有个地方落脚非常感谢你们。月淑和你相处了这些年,我看你们处的融洽……要是我身体突然不行了,我担心没人照顾月淑……”
崔云对月淑很有好感,只是不清楚这战争什么时候结束,等战争结束他们肯定是会回去的。月淑家是做生意的,又是高中学历,自己一直没说出心里的好感。她对月淑妈说:
“请放心,以后我会照顾月淑的。”
因为一直买不到药品,月淑妈的肺病越来越严重,弥留之际,她拉着崔云的手,希望替他照顾好月淑。如果战争结束了,希望崔云带月淑回武汉,给她一份安定的生活。月淑在眼泪中送走了自己的母亲,几个月后,他们办了婚礼。
时间到了1945年,新婚一年后,武汉光复了。月淑希望回到家里看看,希望能打听到父亲的下落。不管是死是活,都希望能听到父亲的消息。于是崔云带着月淑一起去了武昌。武昌早已面目全非,街坊邻居活着的也都陆续回来了。政府追缴敌产,靠着老林头以前在银行的一些存款还有邻居的帮助,崔云和月淑在老地方建了一个简单的房屋住下,开始经营着老林头当年做的生意。月淑希望从邻居那里打听到父亲的下落,可是一年过去了,仍然没有任何消息。崔云知道月淑对父亲的想念之情,便好好照顾着月淑,给她家庭的温暖。又过了一年,胭脂路恢复了一些生活气息,崔云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槐树,这是他喜欢的树。
秋天的时候,大批撤退的国军官兵出现在武昌江边,紧张的修筑工事。因为解放*已经到了江北,国军修筑工事人手不够,开始抓壮丁,崔云和很多男街坊都被抓去了,因为就在附近刚开始还让一个月回去看望一次家人。半年过后就不再让离开工事了。月淑每天到江边隔着铁丝网看看崔云。8月,官兵慌慌张张的收拾东西上船,崔云也被强行带上了船。很多人想跑,有的被打断了腿,还有的当兵的直接开枪打死了。
月淑在慌乱的人群中往船上挤,死死的抓住崔云的衣服,可是当兵的用枪托用力的击打月淑的胳膊。崔云用力喊着,“在家哪里都别去,把我妈接过来,我明年就回来!”
这时候,当兵的扣动了扳机,崔云赶紧挣脱了月淑的手。
月淑声嘶力竭的喊道:“我等你回来”
码头人头攒动,一片混乱,船开了。
崔云在船上喊着,月淑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只有用力的招手。谁也不知道船会开到哪里去。月淑唯一知道的就是,崔云说明年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