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七日。
他足足磨练了七日，苦苦撑过九次体力透支，倒地昏睡，醒来又继。
可还是不能，始终不能，终究不能。
季羡鸡鸣时起，简单收拾了朴素屋子，着上件净整白袍。今日家族后辈会议，虽极不情愿，可不得不去。
他在季家并不受欢迎。
哪怕在下人中，他这偷情之果也不受待见。更因他迟迟未进一步，所有人皆视他懒惰废物。
高耸大门，令人生畏，却令他怕得发昏。进了门槛，门卫暗瞥他一眼，心里似凉了一截，畏畏缩缩起来，却令门卫更惊疑。
被一把拉住，不禁抖一阵，讪讪转头，赔笑道：“门卫大哥，有何贵干？”
门卫似笑非笑，“别怕，检查一番。”
摸遍全身，未有危器。查至颈首，注真气现季家印记，方放行。
门卫指指大堂，淡道：“今日族会，勿畏手畏脚，拿出点精气神。进去吧。”说罢又坐回躺椅。
羡咽口唾沫，抬头，微挺起胸脯，慎慎推开门。
羡一进门，后边那帮弟子便笑着起哄：“是谁来了？”
一人附和道：“这是哪家人啊？进错门了吧？”
“怎能进正堂？该进后院！”
一众人谑笑起，不知何人忽直接喊道，“孬种！还没过炼气呢？不愧是偷情的种！废也废得有理，还敢正脸进来！”
顿时笑声浪起，淹没羡耳畔。他哽咽阵，强咽下怒气，俯身坐到最末。
人未来齐，他不顾周围人嘲弄，余光注视门口。按她平常，该来了。
她晨起总爱打扮一妆，他就在旁边痴痴望着。打小的玩伴长成漂亮的姑娘，塌鼻渐作青山，眉目柔若流溪。岁月为她扮上粉妆，刻上曲线，一颦一笑扰他心弦。
而今见她，却极其不愿而迫切期盼。
轻推开大门，步履柔情，羡知她已到，埋下头去。
一袭浣净素衣，飘飘而入，迷离目光扫过人群，似在寻寻觅觅。他虽俯首，仍定格在其身。
心中失落......
“凤儿，我们进去吧？”一黄云袍公子翩翩而至，暧昧握着季凤之手。
凤不满神色，脱出玉手，嗔怪道：“辽公子，前日不说了别在人前这么叫我？”
羡听至此，心冷意寒，颤颤扶着前椅背，把脸遮住。众人起哄，却碍季辽面子，未太过直接。
季辽不以为意，傲道：“众人皆知你我将成亲之事，何必再如往常遮遮掩掩？更何况，你已不必在意那人。他自己不努力，如今配不上你。”
辽忍住嘲讽之意，暗暗不屑瞥去，见羡埋头掩面，心中莫名恼火。
凤忽紧握辽双手，含情脉脉道：“辽君，我当然知道，你与我郎才女貌，金玉良缘。不必多言，我们入座吧。”
辽淡笑，携良人之手，恩爱共坐。众人见罢，各献祝福，将羡晾在一旁，倒好受些。
厅堂漫布美好情愫之时，外面传来震声叫喊：“季黎长老驾到！”
众客皆起，尊恭行躬身礼。大门敞开，季黎平静入，上高座。
“众后生免礼！”黎大笑，欣喜至极，高谈修行心得，表彰数年轻有为之子。末了看了眼名单与稿子，皱起眉头。
“季羡何人？麻烦出列。”
黎一脸冷漠，见羡慢吞吞起身，颇恼怒急躁道，“快些过来！”
虽未用功法，羡仍吓得一颤，碎步跑至黎跟前，正身站直，不敢对视。
黎凛然目光，踱步打量，开口问道：“你是哪家的？”
羡凉透了心，微声答道：“报告长老，是...是外族季良夏的......”
“大声些！”
“是外族青鸾商会季良夏之子！”羡面红心跳，忽心生恨意，脸阴冷下来。
“哦？青鸾商会未见你名字，有何缘故？”黎翻找名单未见，继问。
羡咬紧牙关，咔咔磨动，终于启齿，无力道：“是季良夏私生子，家父不认，故未登记其名。”
黎叹气，闭眼，无人敢语。俄而缓启目，肃穆道：“季羡，你虽为私生子，却也是季家人。”
羡意外抬首，对上黎凌厉目光，又胆怯缩回。
“不能因身份而气馁败落，而觉得自己已无明日。”黎语重心长，“有能之人，处处受用，人人敬重；无能之辈，处处驱赶，人人鄙夷。你甘愿受气？只因这偷情所生之身份？”
羡内心激荡，情绪翻涌，七日苦楚化泪溢出。
“挺直身子！”黎忽重重打在他背上，羡剧烈疼痛，不稳跪倒在地，哽咽哭着。
有人突笑起，嘲笑道：“卑劣惯了，想站也站不起！”
羡咬牙切齿，攥紧了拳，却暗暗松下，无力趴着。
黎狠狠瞪那人一眼，发力怒吼道：“是谁？给老子站出来！”
那人踉跄倒地，被黎拈过来时，头晕目眩，仍不稳跪地。
众人哄笑，被黎一句给骂回去。
“起来！”黎大喝，两人蓦地起身，颤巍巍立着。
黎怒视两人，又望向羡，恨铁不成钢地哀叹：“你呀你！让我说什么好？腿站直了！”
腿烧灼一痛，身体无力，羡又跪下，绷紧喉咙，张压抑着声音抽泣。
突暴起阵大笑，眼前模糊，泪水不争气地淌下，指甲插破了皮。
“闭嘴！”耳朵震痛。
黎一把扯起羡，手紧抓他肩膀，羡痛得哀叫出声。
黎晃着他，震声大吼：“你怎么回事？有半点季家男儿模样？心里真就卑劣成这样？”
羡被带有浑厚真气之音震得发昏，朦胧里忿恨注视着黎，狠拽开其手。
黎懵住，走上前去。羡颤栗，心生恐惧，一把推开黎，跑出大堂，绊倒在门槛。
又在众人鄙夷目光下，缓缓爬起，拍了拍灰尘，白净衣袍染上灰尘。不知何人说了句什么，大堂又哄笑起来，羡恐惧着，似要被这恶意淹没，埋头跑出，踉跄了几回，渐行渐远。
黎望着羡远去身影，无奈摇头，继讲新职授任之事。
不知跑出多远，回望止见屋舍白点，死死盯着，眼睛酸痛，猛眨眼，将仇恨掩于黑暗。
却又想起大堂之耻辱，想起季凤那可能鄙夷不屑之神情，又苦笑一番，痛哭出声。
回到简陋屋舍，一头埋进床褥，失了心，忘了情，不过一场阴霾雨下，却因情生恨，愈发痛恨起来，拿桌边小刀一刀刀刺进枕头，呲啦划破白布。
丢置床下，蜷缩一团，心已疲惫不堪。取下架上功法，往昔苦修历历在目，涩泪涌，倏而嫌恶丢出。
急促翻出床下“血毒功”，癫狂笑起，翻开残页，只记录有“至阴血毒”。
悄作打扮，出太玄时，阴雨连绵，无人看守，听闻有人作乱，心中竟惊喜异常。
罢了，出城购进毒物，待炼成血毒，定要加倍奉还于他们。
想至此，不禁邪笑起，而后惊慌四顾，蹑足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