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儿姑娘好精巧的心思。”薛雁两手拢在宽宽的袖子中，“要知道一个女人太聪明是会早死的。”
“是吗？”花翎儿佯作讶异道，她又踏上两阶，此时她与薛雁只有五级台阶的距离，“我看筝姬丁盼盼和笙姬薛雁就未必聪明，她们怎又会早死了呢？”
薛雁面色一怔，女杀手趁此之机身形倏然飞射向前，玉指如电，直刺薛雁下腹，哪知眼见得已经刺上她的要害，手里却毫无实质的感觉，她心里恍悟，惊讶道：“幻形移位步！”紧接着身形飞射向空，娇躯如同壁虎般紧贴在天花板上，只闻耳边“嗖嗖”连声，十数样暗器贴着她的身躯掠过，她担忧地向楼梯下的同伴看去，那两人也是好快的反应，赵清云手中长箫飞舞，“丁丁当当”地磕开射向他的暗器，而无戒则腾翻至楼梯对面的楼道栏杆上，他这一招看似无意，其实已将薛雁的后路给堵死。
数尺开外薛雁停下飞旋的身形，姣容震慑，她这一招“怒莲绽放”射出二十三种暗器共计四十八枚，居然没有伤到眼前三人一根寒毛，不仅如此，还被三人呈了合围之势，不知这三人是何来头，不仅武功极高，心思更是绝巧。
“‘百手如来’吴泾。”赵清云一根乌黑的长箫在手指间玩弄着，对假薛雁笑道，“你的易容术虽然精巧绝伦，一双大脚为何不再缩小两寸，岂不更完美？”
“就凭这双脚，你们就判断出我的身份？”云空岛五毒之一“百手如来”吴泾低头望着自己的大脚苦笑道。
“这倒不是。”花翎儿轻身飘至五楼的楼梯口，三人呈三个方向把她的退路全部堵死，“我是在林子里见到‘黄龙盟’四当家陆叙后，方才联想到你的。七月十日夜人们发现倒吊在摘星楼檐的那具被酸腐的尸体，凭一枚黑玉戒指判断这具尸体是陆叙，可是昨夜陆叙本人却出现了，那时我就想，吊在楼檐下的腐尸又会是谁的呢？首先想到丁盼盼之死，据说她死前最后一个见到的熟人就是笙姬薛雁，而那时薛雁正陪着‘云空岛五毒’之二朱成钢和佘全功在‘碧瑶厅’中。然后我又联想到江小柳告诉我的一句话：薛雁和陆叙是一对相好。事情就很明白了，七月十日当晚薛雁和陆叙同时被你们给制服，陆叙作了佘全功的傀儡，而薛雁，则被你用酸毒腐了身子倒吊在楼檐上冒充失踪的陆叙，五毒中你最擅长暗器和易容术，又是名多才多艺的女子，所以这个假薛雁就当仁不让地让你顶充了。”
“百手如来”吴泾咯咯笑了起来，“小丫头好慎密的心思，只可惜你们今天碰到的对手是‘云空岛五毒’，阳寿白白减少一大半，如此青春年少就丢性命，连我都有点不舍哩。”
“云空岛五毒该改成三毒才是。”无戒吃吃笑了起来。
“马上就会变成二毒了。”赵清云说道，手里已经开始凝劲，如果吴泾想突围，很明显他这个方位是最吃紧的。
“过了今天，‘云空岛五毒’将会在江湖上消匿。”花翎儿的话更让“百手如来”气塞。只见她娇容狰狞，身形遽然飞转，浑身上下飞出无数的暗器，莲花子、铁蒺藜、七星镖、回旋镖、铁锥钉等，更有许多肉眼难辨的淬毒牛毛针夹杂在这些暗器中。成百件暗器分成三股，同时罩向三人的身形，二丈范围内无论向那个方向闪躲都无法避开这些暗器。
赵清云身形飘凌而起，恍若神仙临世，一根长箫蓦然凝满真气，竟如一根拥有强劲吸力的磁铁把射向他的暗器全部吸附上长箫。
无戒“嘿”地大喝一声，也不躲，更不藏，身体上犹如罩着一件皮革厚甲，不管多么锐利的暗器射上他的身体，都如射上败革般，纷纷落地，竟是闻名天下的佛门神功金钟罩。
最令“百手如来”吴泾担忧的是，离她最近的那名美貌少女花翎儿，竟在一眨眼的功夫里从她眼皮底下消逝无踪。人的心理弱点就是如此，往往看不见的危机比看得见的危机更容易在心理造成恐慌。如果是一对一，她自忖能应付得了眼前三少年中的任何一位，可是如今却是一对三，更有一个看不见的危机躲在某个未知的角落伺机而动。使得这位江湖成名人物暗生退意，她翻身而起，掠上楼梯栏杆，纵身而下。
“哪里逃！”无戒暴喝一声，如同一块铁秤砣般跟在其后向楼下坠去，落势竟比她快上两倍有余。“百手如来”吴泾没想到一个小沙弥竟有如此精深的内力和千斤坠功夫，如今身在空中，无法变式，只好把身上所有的暗器一股脑地向他身上招呼过去，希翼在空中即能取了他的性命，这样自己方能安然落地。
只可惜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无戒是当今武林泰斗方圆大师的关门弟子，武功之高远远超过了他的年龄范畴，外门功夫更是炉火纯青，她这些暗器虽多，所蕴的力道却不足，哪伤得了拥有护体神功的小沙弥，当她的脚离地面尚有二尺距离时，无戒的巨拳距离她的天灵盖仅有二寸，剧烈的罡风震得她头顶发麻，她怪嘶一声，全聚浑身内力，一式“盘古顶天”，翻掌迎向无戒的巨拳，“砰”地一声闷响，“百手如来”吴泾终于踏实地面，脚下青石板碎裂开来，裂缝向四周辐射开去。
无戒翻身落地，双手合十，喃声念道：“阿弥陀佛！”
“百手如来”吴泾七窍流血，委顿在地，浑身骨节寸寸而断，散架而亡。
“哎……”花翎儿趴在四楼的栏杆上向下看着，口中叹道，“又是四万两到手，这个世道，想不赚钱都难。”
“咱们是来讨回师门信物的，可不是来赚外快的。”赵清云故作清高地说道。
花翎儿斜睨了他一眼，揶揄道，“若是不想要，你那份就送我得了。”
“一人一半。”无戒已经走上楼梯，闻言赶紧说道。
“为了防止你们两个打起来，我这份还是自己留着吧。”赵清云似乎很勉强地说道。
花翎儿带着两名伙伴来到五楼“碧瑶厅”，她迳自来到那幅紫檀木的壁屏前，看着壁屏上的那幅画。
“这幅檀木浮雕真精美。”赵清云赞叹道，他出身八音涧“天籁坊”，书画乐技皆通，“如此高超的技艺绝非凡品，不知是出于哪位高人之手。”
无戒对他们这种附庸文雅最反感，问花翎儿道，“你不是说知道机关在哪儿吗？难道就在这幅浮雕上不成？”
“正是。”
“谁告诉你的？”赵清云奇道。
“杜小月。”
无戒和赵清云互视了一眼，不知她在卖什么关子。
“你见过杜小月？”赵清云不信道，到现在这名幕后的主策划者始终没有露面，多半被五毒扣在某个地方，花翎儿兴许在吹牛皮。
“是的，她还当了我几个时辰的丫鬟哩。”花翎儿笑道，“琴儿就是杜小月，这一点我方才想通。”
“你怎么能确定琴儿就是杜小月？”赵清云和无戒在昨夜开始行动前都见过花翎儿房里的那名侍女，看上去怯怯的，胆小而羞怯，怎么也无法与能把五毒玩弄于股掌间的那名心机深沉的杜小月联系在一起。
花翎儿转头看着两个同伴道，“摘星楼里有密室这个秘密，恐怕只有杜氏母女知道，琴儿曾跟我谈起过，丁盼盼死前曾大声念过一段词：‘……三峰现蜃楼，东山朝霞间。第四桥下，一叶轻舟。今何问？龙凤缠绵云深处，惊见昔人楼影间。’可是我听江小柳和吕畅谈论，丁盼盼跳楼前除了惨叫，并没有念什么诗词，这就令我奇怪，怎么两人的说法会南辕北辙？如今确定丁盼盼是五毒谋害致死后，我更相信江小柳的说法，你们想，一个人要被人害死了，怎还有闲心念什么词。可是琴儿无缘无故念首词给我，必有深意。现在想通了，她是想提示咱们密室的机关和入口。”
“为何要告诉我们密室入口？”无戒不解道，“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傻啊！”赵清云用手指叩了叩他的光脑门道，“‘云空岛五毒’中，‘黑雾洞主’谢童长相奇特，当然不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人群中，总要找个隐秘的地点躲藏才是，而这个密室就是五毒躲藏的最好地方，白天在里面休息，夜里出来装神弄鬼。”
“还有，”花翎儿继续道，“杜小月让五毒为她们母女报仇，必是以藏在密室里的金银珠宝为诱惑，五毒都是老江湖，不见兔子是绝不会撒鹰的，所以这个密室五毒肯定也知道，假笙姬带着朱成钢和佘全功来此厅中察看机关时，必是被临时返回找头钗的丁盼盼给撞上了，惹来杀身之祸。现在我敢肯定，朱成钢和佘全功此时必是藏在这间密室里。”
“唉，真弄不明白，杜氏母女多半有精神分裂。”无戒嘀咕道，“当女儿的要五毒来杀江小柳和‘黄龙盟’几个当家为其母报仇；做母亲的呢，又要咱们来杀了五毒，这一家子以后做事最好统一好意见后再行动。”
花翎儿和赵清云相视而笑，看似极为复杂的事情，解释起来却十分简单：“‘云空岛五毒’从来不干无本买卖，而且心狠手毒，他们得到密室里的财物后保不准还会再要别的东西，甚至连杜小月的命都难保，杜氏母女心机慎密，早已把这一点考虑进去了，这个时候就得由咱们三人出马铲除五毒以绝后患。如此一来，她们不仅能保住所有的财宝，还能重新夺回‘摘星楼’。”
无戒听了他们的解释连连咂嘴，怪叫道：“这也太麻烦了，直接用信物命令咱们出马不就得了，还要把五毒引出来，不是多此一举。”
赵清云白了他一眼道，“叫咱们出马帮她们报仇哪有五毒来得痛快？反正我是不忍心杀这么多人的，你忍心吗？”
“我是名门正派，当然更不肯了。”无戒叫道。
“这不就结了，”花翎儿笑道，“我是杀手，只杀有身价之人，无本买卖是绝不会干的，当初在杜星娘处杀了一个变色龙就已经折本，不过杀五毒就不同了，这四个家伙的脑袋加起来值十七万两，杜星娘知道这一点，所以把咱们三个留在最后，为她们母女扫清障碍。”
“还用了个苦肉计。”无戒嘀咕道，暗忖杜星娘也真肯吃苦，手掌钉在墙上，杀了自己所有的亲信，做戏算是做到家了，所有这一切就是让五毒和自己三人毫无戒防地进入她们预设的圈套里。
三人重新把注意力聚回壁屏上的浮雕，壁屏上雕镂的是繁华的市井集肆图，图中人物有上百之多，楼台烟阁、车辇交织，旌旗簇拥。赵清云口中边吟杜小月留下的词边在浮雕上印证，他突然对花翎儿说道，“你看，这幅浮雕里有一条河流穿城而过，河流上共有四座桥梁，其中最右面这座桥下正好有叶无人小舟，正应了词中那段：‘第四桥下，一叶轻舟。’”
花翎儿凑近前去仔细看着那艘小舟，浮雕的刀印好像比别的地方更深一些，说得确切点，更象脱离这幅浮雕，她心中微动，伸出玉指按上那叶小舟，运力一按，小舟向后缩了一分，“果然是个机关开钮。”花翎儿笑道，三人同时退后数步，仔细观察壁屏以及房间里的动静，可是等了许久，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咦，难道不是？”花翎儿又行前几步，连按几次那叶小舟，没有动静。
赵清云说道，“等等，前面一句词是：‘三峰现蜃楼，东山朝霞间。’这句词必定有出处。”
“是提示么？”无戒搔着他的光脑门说道，“我看很容易解，两句词各取头尾两字，就是‘三楼，东间。’”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们不是已经看出三楼东厢顶端那间房间有蹊跷吗？原来打开密室的机关和入口并不在同一个地方，当年造此楼的工匠设计之精巧确令人赞叹。
十
按照词的最后一句提示，他们在三楼东厢房的床后，被厚厚帐帷盖住的地方找到那扇已经开启的密室暗门，暗门后是间狭窄的楼道，三人赵清云在前，无戒殿后，每人相距六尺距离，放轻脚步，凝神戒备，递次走下楼梯，直落三层后，来到一扇门前。
这扇门虚掩着，门后发出说话声，听声音，正是朱成钢那尖细的嗓门和琴儿银铃般的声音，两人似乎在争论着什么。三人悄然掩至门前，侧耳倾听。
“这一箱金银珠宝好歹也值上百万两银子，我如约都给你们了，你们还待怎的？”琴儿，也就是杜小月带着哭腔道。
“哈哈，臭丫头，”“盘丝洞主”朱成钢阴恻恻地笑道，“我们五毒干的买卖哪桩不是惊天动地，这一点银两哪放在我们的眼里。”
“可是我确实就这些了。”杜小月委屈道，“当初也讲好的，你帮我除了江小柳和‘黄龙盟’，这间密室里的宝物全归你，事实你也看见了，百宝箱就在这里，珠宝一样不少。”
“珠宝确实不少。却少了一本本子！”
“本子……什……什么本子？”杜小月吃吃道。
“你少装糊涂。”朱成钢嘎嘎说道，“当年你娘作主摘星楼时，曾接待了无数的武林中人，其中不乏一些名门大派的弟子，这些登徒子酒后往往会失言，你娘就把这些人说的一些有关于派中秘辛的事情记录在一本本子上，而今这些登徒子们有的已经成为各派的中流砥柱，这本本子就更有价值了，掌握了这本本子上的秘辛，到时叫那些老东西到东，他们就不敢到西，甚至为你们杀人放火都在所不辞，这次你回来，多半也是为了这本本子而来的吧。”
“你瞎说，根本就没这回事儿。”杜小月矢口否认道。
“嗬嗬……”朱成钢连连阴笑道，“知道我们是如何知道这本本子的事情么？”
杜小月未吱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