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之村,夜晚的海面难得有这样平静的时候,星光璀璨,微风静静的扶在耳边,好像一切都准备好了。
少年看着远处岸边的家,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了,今晚以后那里的灯估计再也不会有亮的那一天了。
他驶着这他唯一的一个家当,这艘破船,离开了他另一个家当,岸边的那个小屋。
驾驶着这一切他向海中迈进。
是时候该结束了,是时候该向所有的一切落个句号了。
两年前他父母请来那个郎中,郎中告诉他们这种病他治不了,之后又找了好几个,说的话都是一样。
最后得出的结果是最多也就是两年了,运气差的话说不定一年就没了。
作为当事者的他自己当时觉得没什么,感觉一切离他还很远,但当他那天晚上听见那个从来不苟言笑的父亲在屋里慢慢地抽泣时,他方才发现他似乎大错特错。
作为他在世间的双亲,他们只能看着他离开,目睹着白发人送黑发人。
之后的时日里他的两个父母不知从哪里求到一个消息,说是城中一个游方的高人那里有着仙药不管什么病症,药到病除。即使是城中的老爷们都将其奉为座上宾请去为其亲人治病,而那仙人一出手不过几日那些病人无一例外全都好了起来,仿佛奇迹一般。
在世神医的美名一传十,十传百的流传开来!
他的父母二人在知道消息后立即动身前往城中求药救命,等到第二天他们回来后他们才知道那药居然价值五百两,这还是问过了不少人之后才确认过的便宜价,夫妻二人怎么也想不通一副药居然可以贵到这样的程度,贵的让他们绝望。
不过想来也是,求仙药的那些老主顾无一不是富商巨贾,这种仙药本就不是为了他们这样草民而准备的。
但是那药能救儿子一命,为了这个他父亲咬着牙卖光了家里的地和牲畜驾着船每天早出晚归一副拼命的势头来去赚辛苦钱。
照他的话来说只要能活着什么事情都能挨过去。
而他的母亲去的织布坊里,那时候她也开始一个人干三个人活,人家都说她和驴一样倔脾气不肯认命,即使如此工钱给的也只是多了一点而已,那里的主人也最多给她多一份的工钱,说多了也再也没有。
所有的商人就是这样,能不给就不给况且还给工人一顿饭吃,这样的日子里有个地方肯收了她就不错了,这也是她一直留下的理由,给家里省顿饭钱,其它的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了。
“会好起来的。”少年最常听到他母亲念叨的就是这句话,那时她母亲一边笑着一边缝着物件,他现在记得有关他母亲的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
夫妻二人一样早出晚归,为的就是那副救命的药,为了它的话其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这就是他父母的态度。
但是一切都让人出乎意料,命运中能让人疯狂的除了绝望以外还有着希望。
那天一直到很晚老魏才心神不定的回家。
老魏看着屋内的灯火,他驾着那艘破船向前驶去,他颤抖着手将绳子绑好随后又坐在了船上,他颤抖着手摸一摸心口的那块东西,那个硬硬的东西,那个救命的东西还在那里。
“还在就好,还在就好!”嘴中呢喃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老魏从旁边的袋子里拿出一条烟杆,慢慢的将烟袋里的烟叶捏到烟斗里面,又从船头灯里取下一截火来,深吸一口之后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许久没有出现的笑容。
“有救了,有救了。”他相信这是天无绝人之路更相信这是祖宗保佑,昨天晚上他梦到他那早已逝去的父母告诉他,他们会保佑他发财,他的日子会重新好起来,对他来说这一切都会像梦一样回到原点,或许某天当他醒来,一切都能变回他想要的“原样”。
回到家中,当他将布中包裹着的东西摊到妻子和儿子面前本就寂静的家里更是变得更加沉默只剩下油灯中燃烧的油脂声在他们身边徘徊。
一颗有着龙眼一般大的珍珠在他们面前就静静地睡在那块破布衫上,那颗圆润洁白的美丽此刻反射着油灯的光辉将它的美丽映到了几人的心中。
“我在礁石下看到了那头蚌,个子有磨盘那么大,网住之后废了我一天时间才把它拖上来,老天保佑我看到了它,所以我只在它壳上凿了个洞把东西拿了出来后又把它放了回去。”
轻描淡写地说完之后他又拿起那条烟杆慢慢吞云吐雾起来,屋中烟气弥漫,上升的烟气渐渐地消散在空中,而那颗龙眼般地珍珠凝固在他们面前。
“这下应该够了吧?”打破这一僵局的先是母亲,母亲看着前面的物件眼睛怎么都移不开,问题即像是在问父亲也似乎是在问她自己。
“我估摸着差不多,明天我们一起去城里看看哪家能收下,往年我们换东西的几家估计都能收,多去问几家看看哪家出的多一点。”
“这东西能值多少钱?”没来由的一句话自然是我说的。
父亲看了看我们也愣住了,最后笑了笑说了一句:
“值一条命,这是最起码的。”
父亲的笑总能传染,那个破木屋中久违的终于传出一阵笑......
第二天一早父亲就和母亲一起出了门。
听母亲后来说父亲带着东西跑了四五家才终于决定出手,卖给了出价最高的一家铺子要价足足四百五十两银子,软磨硬泡之下还是认死理的父亲差点将人气走,虽说还是没有到五百两,但是也差不多了这这城里这个价格绝对不会亏,去的其他的几家只会卖的更少。
拿着银票双方签了字下来,父亲一路带着母亲放下珠子拿着银票跑回了家,家里的家当这几年攒下来的差不多有将近三十两,剩下的二十两在这些的基础上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只差这临门一脚,但好歹现在真的有了盼头。
至少他家里人终于不在绝望了,之前即使所有人都不说也都知道五百两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是现在这样的事就这么发生了,如同这病突然发生在我身上一样这事也突然就发生了。
那之后父亲更加相信是祖宗保佑才让我命不该绝,每天出门前都要先拉着我一起拜一次那些重新摆出来的牌位才肯出门,有时甚至半夜起来跪在神牌面前祈祷,祈祷着明天再让他发一次财。
之后父亲的好运似乎一直眷顾着他,他先是说在城里有朋友介绍了个活可以赚钱,之后更是每天都拿回一些钱回来,不到半月他就赚了十五两回来,收入如此之高仿佛做梦一般,母亲十分奇怪他到底做了什么活计居然可以如此这般暴利的赚钱,但是父亲一直不肯说或者说是瞒着我们,甚至让母亲推掉了织布的活,说着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把家里需要的钱凑齐甚至可以把我们当卖掉的那些东西再统统买回来,有一天母亲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暗地里跟着父亲去了城里,在那之后她才找到一切的答案。
赌坊,父亲瞒着家里人去了赌坊。
东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是让人一天赚一两银子的地方那估计只有这里了,钱像流水一样在此流转聚集,流来又流去。
回家之后母亲和父亲大吵一架声称要是父亲再去那种地方她就去跳海,要父亲跟那地方划清界限,面对母亲的以死相逼父亲自然知道这事其实瞒不了多久,但依旧坚持自己的意思,说祖宗在保佑着他,而且他也有苦衷,他们两夫妻整日起早摸黑攒了大半辈子的钱他在这里面半月就赚了差不多能有一半,而这就是不到半月的结果,如果不去这里面捞钱去别的地方干苦活几年下来也攒不到这半个月赚的。
而他们也等不了那么久。
赚钱的两条路落差如此之大,无论是谁都会把持不住,而且父亲坚持他有足够的本钱可以赢回来,只要每天只赚一两就行,拿着几百两银子每天只赚一两他坚称这完全没问题,而父亲自称他从来都是只玩最小的,赚到一两他就离开,按他最近的运气只要再过一月同时按稳妥的方法来,买完药以后肯定可以把失去的东西家当全拿回来说不定还能再买上两亩地给家里多攒下点家业下来。
这就是他的计划,但母亲仍旧不同意。
他们两人最终吵到天亮才最终定下条件,可以去那边试试但是母亲也必须跟着去防止父亲被人套了把家业败在里面,同时他们定了一个目标,只要再多赢二十两,只要再多赢二十两就离开那边从此停手。
从那以后他母亲也开始跟着去了赌坊,即作为监管同时也作为父亲的保险,夫妇两人一同准备着他们的发财计划。
在赌场里面捞钱!
或许冥冥之中确实有什么是注定的,那以后父亲的流水生意一路顺风顺水,他们两人每天早出晚归似乎比以前还要忙,但是多了一份金钱的笑,赌桌上流水的生意给了他们一家希望,他们家里甚至开始添了不少新的物件,生活仿佛一切都重新步入正轨,终于有一天他们两人终于赚足了二十两,但两人相视一笑随后继续前往那里,那里有着他们的希望。
我们现在有本钱,买完药之后说不定再也没机会再赢这么多了,再多赢一点,再多攒一点,说不定还能......
他们两夫妻想的都是一样那就是再少赚一点就收手。
欲望最是容易吞噬人心。
再为保守的人只要上了流水转盘,一切保守就再也消失不见仅仅两月下来两人就再也没有当初开始那样的谨慎小心。
那以后祖宗牌位前的香火一刻不停,如同真的有神仙帮助一般两人的钱开始越赚越多,赌注也越来越大,他们一家带着那香火一刻不停地祖宗神牌一切搬进了城里,开始想着一家人以后发家该搬到什么样的大宅里面要去买多少地,一切的梦想直到该来的东西终于到来才终于结束。
那一天他们拜了牌位随后两人再次前往那里,少年记得他们最后的一句话是让他把饭做好下午他们就能回来,但是少年等了很久都没再有人回来。
最开始先是输了二两随后两人想把它赚回来,再之后他们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仿佛和平常一样,下一把说不定就连本带利拿了回来,直到第二天鸡鸣时赌场的人才提醒他们已经没钱了,而那两人已陷入癫狂先是发觉到自己把所有能抵押的东西全都抵了出去甚至自己还欠赌坊一大笔钱,听人说他们跪着向其他客人包括老板在内所有人求着要他们再借一点给他,只要赢了包管立马就能还给他们。
赌徒向赌徒借钱可想而知会借到什么。
两人不知道是谁搀着谁走出了那里,看着身上的还有的一切仿佛做梦一般二人只能丢了魂一般慢慢向家走去,走了一半前面突然有人叫了起来,声音由远及近慢慢开始吵成一团。
两人本来以为是自己输光一切的消息被传了出来怕被人笑话赶紧跑到一边。随后才发现自己只是这场风暴的边缘人物。
“是那个骗子!”有人叫喊到,人群的声音不断嘈杂起来挤做一团,人们纷纷挤向前去看着热闹。聚集的人群同样是偷盗者们的天堂,一些小偷扒手趁机挤入其中一边叫喊着增加着气氛一边在人群里面寻找着他们的机会。
“骗子!”“杀人犯!”“杀了他”挤来挤去的人里面一句句骂声朝哪个被押着的人飞去,一起飞去的还有泥土、石子和菜叶。
“砍头、把他砍头!”“吊死他,拔掉他的舌头。”仿佛盛会一样被押的那人作为主角所有人都注视着他,围着他在他身边为他叫喊。
老魏看见一个被扒光衣服的老头坐在囚车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双手被镣铐拷在身后一路倚在囚车中。
老魏认出了他,那是那个治病的神医,他的仙药可以包治百病所以要价五百两才卖。
“麻烦问一下,这是这么回事?神医出什么事了?”
他向前拉着一个人的胳膊问道,那人突然被人抓住胳膊还以为是谁,回头看一下发现也不认识于是头也不回的说道:
“什么狗屁神医都是骗人的,那老家伙骗了城中那么多人不说还在治病的时候以什么修行为名占了不少姑娘的身子,老当益壮啊哈!结果在城主家治病时被城主大人发现要对大小姐下手,老家伙瞎了眼了真是,被城主大人当场抓住立马就下了狱严刑拷打一番以后那家伙立马就招了,承认自己就是个卖药的骗子,神药也是他同伙找人演出来的,都是假的,老东西骗了不少人所以这回是要拉去砍头啦。”
那人说完就没再管那消息不灵通的家伙再次向前涌去,无论是杀头还是吊死总归来说都是热闹事,看那些平时装模作样趾高气昂的家伙尤其会在这时候模样百出,喊冤的有、大骂的有痛哭流涕求情的也有,有几个有意思的甚至还会来一首小调给自己壮胆,这样的热闹一年都赶不上几回,去晚了可就看不到了。
对老魏来说现在无论那个骗子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老魏看着队伍渐渐远去随行的人流渐渐跟上仿佛自己的魂也一同被拉着去了。
看着队伍渐渐远处走去,他搀着一样失魂的老伴一同慢慢走向了城楼,他已经没地方可去了,一切都结束了。
直到府衙里的人来找他让他去认尸体,少年才发觉事情不对,走在路上他一直以为可能是什么地方弄错了不可能是他父母,他父母活的好好的呢,他们说不定今天下午就回来了,直到他看见那熟悉又陌生的脸时才发现一切都已经发生了,自己虽然不知道怎么发生的但它现在确实已经是发生了。
“人好像是昨天傍晚跳下去的,早上城下的流民先发现的他们,衣服什么的估计也是被他们扒走的,之后到中午才有人来报官,你看下是他们吧?”差人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他只看见了他们两人瘦小的身躯上盖着一层白布而那盖在脑门上的白纸下是他熟悉的人。
料理完父母后事之后的几天里来的人一拨又一拨先是找他要钱说是他父母欠了他们一大笔钱白纸黑字的借条摆在他的面前要他父债子偿,之后几天里这拨人搬走了他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后又把他从家里赶了出去,他只能又回到了海边,回到那所房子里。
他看着今晚天上的星光,这样的天气真的再好不过,适合自己离开,或许父母是不希望看到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才会选择先走一步的吧,那么现在也就是该我了,少年这么想着与其病死在野外不如就这样让我结束吧,少年的母亲在和他父亲出海打渔时生下了他,少年在海上出生,在海上长大现在他也想在海上离开。他躺在船上看着星空,让船随波逐流,头顶那样纯粹的星空上一次好像是和谁一起看的呢?
他看着星空仿佛自己离星空越来越近一般,更好像是星星在落下来一般,他很诧异死到临头的人都会有这种幻觉吗?
他发觉有什么不对,好像真的有东西在落下来,他坐起身来揉了揉眼他看见一串星火从天而降落入远方的海中。
撞击出来的波浪差点要将他的船掀翻,他犹豫了一下驾驶着小船向前驶去,他想知道是不是神仙掉了下来,哪怕是妖怪也没问题,对于要死的人来说也没什么要怕的了,星星落下的那边的海面都在发着荧光,乘着船划了半个时辰之后他到了那里。
发光的海面上漂浮着一条不知什么材质的物体,如同铁一般坚硬却又浮在水上,荧光以这个物体为中心照亮了数里的海面。
四周海水的荧光中,璀璨的星空下,少年看见了少女,而她正坐在她的“星星”上,把她的双脚伸进水中嬉戏。
她的白发随风飞舞,她坐在那边仿佛邻家少女在水边嬉戏。
“早上好,我叫细雨,细雨的细,细雨的雨,你叫什么?”那个从天而降的少女看到他后这样问他。
这是第一次的相遇,两人相遇在这片星空下。
“我叫魏然,魏然的魏,魏然的然。”少年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