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前天把我老妈接回家,这个雨就没停歇过,雨季的雨非常有个性,温柔的时候是淅淅沥沥,烈性的时候可就是瓢泼倾盆了。
兰江古名瀫水,是钱塘江的南源,上游婺、衢两水汇合于兰荫山下,由于三江之汇,兰江地势低洪水下泄缓慢,造成我们小城年年涨大水的现象。洪水气势汹汹不请自来,漫过江心公园,漫过悦济浮桥,漫过江边公路,甚至会漫过城楼的石阶,漫进大街小巷,漫进沿街的店面和民居,使半个兰溪老城浸泡在泛滥的江水之中。
现在我们兰溪防汛工作做得特别好,洪水基本能挡在城墙外。雨季到了,市民朋友纷纷跑去城楼观看,还戏称:雨季来兰溪看海!
“妈,中饭吃好去看海?”我边吃饭边邀我妈。
“去看看,每年都这样,菜又要涨价佬。”我妈边说边调侃。
老年人就这样,不管什么事都能与菜价搭上边,下雨、下雪怕菜价上涨,不下雨连着烈日又怕菜价上涨,我真心觉得老天爷也挺为难。
“五五年的洪水才叫大呢,那时我才六七岁……”
只要提到洪水,老妈都会将她小时候的故事津津有味地再讲一遍。
我的外公一直在新安江水电站工作,外婆一人带着姐弟三人,那年洪水来势特别猛,北门那一片民居都已深陷洪水之中。晚上大伙儿不敢睡觉,看着水位不停地增长,各家匆忙准备了食物,带着小孩不得已爬上了房顶瓦背上。外婆挑着箩担,一头坐着舅舅,一头坐着我妈,十几岁的姨妈抱着一小坛自制的咸鸭蛋,跟随邻居也上了屋顶。老妈那时还是小屁孩,和舅舅两人开心不已,看着各家房顶都坐着人,真是从来没有过的热闹,甚至对着不断上涨的水位兴奋欢叫。隔壁的伯伯热情又细心,带上来一大木盆的黄瓜,大家肚子饿了只能一口咸鸭蛋一口黄瓜将就着,在迷蒙的夜空下苦中作乐。
外婆实在不容易,带着三个孩子自己还有一份工作,是当时居委会的小领导,最值得感恩的是三个子女到了下放的年龄段,都成功地避过下放农村而进了工厂上班,这在当时可真是令人羡慕、妒忌的,可想而知我外婆的能力有多强了吧!
“去西门城楼看吧?”我边下楼边问着我妈,从小我对西门城楼就有一种情结,虽然西门城楼只是一座普通的城楼,但我就喜欢城楼那种古老的感觉,对古城楼曾经的繁华充满了遐想,我喜欢西门城楼,我喜欢去西门城楼看江水。
“往东门头走。”下楼后我妈伸手朝左一指,像个指挥官。
我俩穿着高帮雨鞋撑着伞走在去西门城楼的路上,看着街上不时从各个方向涌出来的闲散人群,不约而同地朝着江边走去,想看洪水的人还真多。在工农路上我妈碰上了好几个熟人,上前打招呼聊得正欢。我站那里等着,不由自主地看着对面黑虎巷的巷口,别看黑虎巷现在空无一人,曾经不知有多么的热闹哦!我忽然想起我小时候每次去看涨大水时的出糗情形。
那时候,天天在弄堂里闲逛的我还没上小学,雨季到了雨不停地下着,我倚在大门边看着哗哗的大雨,看着弄堂里弯曲的小路上积起了水,看着大人们卷起裤脚,手上拎着鞋子撑着伞趟水而过,听沈妈妈说外面马路上已漫进了水,水深的地方都需要撑船而过。我低头看看脚上心爱的花布鞋,自从穿上这双鞋就一直下雨都没能出门过,我想去弄堂口看看,去看看马路上的船。嗯,有了一个好主意,快到午饭时间了我正好去弄堂口接我妈,是去接她,即使鞋子湿了也理由充分点,哈哈!我穿着花布鞋撑着小花伞跨出了家门,那个“盯”着我的沈妈妈正忙着烧饭,估计连想都没想过平时听话的我会如此不听话。
太好玩了,我在弄堂里来回走着,满满的水大概在我膝盖处,随着我移动的小脚步,水皱起、分开,随之合拢,我隔着水面看着我的小花鞋颜色变得暗沉,蓝色的裤子紧紧地贴着我的腿,小雨伞好像没什么用,头发湿得头一摇都能甩出水滴来,太好玩了,我都忘了是去弄堂口接我妈,顺便去看船。
结果,我是被气得发疯的妈妈拎回家的,她锁上房门给我换了衣服裤子,接着用麦秆扇子的竹柄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我一边哭一边听着爸爸和沈妈妈急切的敲门声,可惜,他们“救”不了我。
晚饭后爸爸偷偷告诉我:还好妈妈打了你一顿,哭出了一身汗,不然准得感冒,我们就你这一个宝贝女儿,妈妈知道你怕吃药,是为你好别记仇了。
我听后还居然点了点头,转身就去找妈妈。
后来一次是上小学一年级,还是那个雨季。
一大早起床,就听说南门街上又涨大水了,真想去看看。妈妈送我到巷尾,吩咐了我几句还不忘说:“先去上学,晚上带你去南门看涨大水,我上班要迟到了,你自己去学校。”妈妈帮我把书包背好后扭头就走。
“我要去西门城楼看。”我气呼呼提着要求,心中老大不开心,本来往南门走也就多转一圈可以去学校,沈家老二老三都这么走的。
“我答应你,快去上学。”妈妈一路小跑着并没有回头。
我站在弄堂口生着闷气,我想去西门城楼看水,等会儿再去上学,昨天有好几位住江边的同学都没来上学,我不去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吧?往南门走主要我路不熟,怕找不到回学校的路,我犹豫来犹豫去,背着书包就站在那儿,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我不想去上学,我想去看水,去看船……
“小金子。”
急匆匆的妈妈跑过来,身上围着印有“工艺厂”三个字的白围裙,忍着怒气好言相劝:“妈妈不是答应你了吗?你也不能食言啊?走,快九点了我送你去教室。”妈妈拉着我三步并着两步走,还轻声嘀咕:“还好刘阿姨迟点来上班见到你,不然我总以为你去学校了。”
第二天,我心情愉快早早地去了学校,早读课后班主任郑老师走到我座位边:“小金,帮我去趟家里,老花镜忘拿了,奶奶在家你敲门声大点就行。”
“好,郑老师。”我立马起身。
“路上别跑小心点。”郑老师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微笑着。
我一路蹦跳着走出延安路小学,过一个路口就是黑虎巷,穿过黑虎巷街对面就是八角井,郑老师家的房子就在巷口,再走几步就是爸爸妈妈的工艺厂,这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
我拿着郑老师的眼镜盒往回走,刚好在井台边碰上了一个人,她见了是我脸色瞬间沉下来,像是秋风从大地上吹走了鲜花,快走几步冲到了我面前质问:“你的要求不是都满足你了,说话不算话吗?”
我见我妈气得嘴唇都在发抖,连忙解释:“郑老师让我帮她回家拿老花镜。”我急忙举起了眼镜盒在我妈眼前晃了晃。
“我还以为你又不想去上学了呢!”妈妈脸上的乌云渐渐散去,露出温暖的亲切笑容吩咐:“别贪玩,赶快回学校上课去。”
“我晚上想吃油煎带鱼。”我顺势又提了要求。
“好好好,知道了。”
我在妈妈的目送下走着心情特好,我想去西门城楼看水,我也想去学校上课,我还想着哪天郑老师又忘带了老花镜……
“我们走,她们都已经看回来了,说水位还在上涨,西门城楼水已漫到还剩一级台阶。”老妈的话打断了我的快乐回忆。
“哦,那快去看看,”
随着人群越来越密集,西门城楼到了,见一大帮人围在城门洞口,抗洪人员正在扛着沙袋堆放在洞口堵水,沙袋已堆得半人高,而通往江边的长长石阶被水淹得不见了踪影。我和老妈走上前去看,见黄黄的江水正在最上面一级石阶旁一晃一晃的,仿佛一使劲就能冲到地面上来。
“都快漫上来了,你们辛苦了。”我妈在和一个工作人员说话:“水位还在涨吗?”
“今晚还得涨,预计还要涨二十公分左右。”一个穿着防雨衣的后勤人员答了一句。
我看了他一眼,是个身体特别结实的中年人,哦,原来他就是猎鹰搜救队的水上搜救队队长啊!我在年会上见过他。
“每年都这样,中洲公园灾情重。”
“中洲公园只能看到牌楼的顶端了。”
“沿江的村庄良田受淹情况严重。”
……
围观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
我拉着我妈来到城墙边,放眼望去,中洲公园已被洪水吞噬,悦济浮桥被吞噬,沿江公路被吞噬,兰江河床外延变得一望无际,在蒙蒙细雨中会让人觉得眼前是片茫茫大海,这片“海”给人的感觉不是浪漫,而是发怵。
“下游的村民又要遭殃了。”老妈看着泛滥的洪水心有余悸,毕竟是兰溪本地人,清楚灾情过后的惨状。
“是啊,有多少人是因为洪水泛滥而无家可归。”我看着汹涌而匆匆北去的洪水,心中有种畏怯,大自然的力量永远超乎想象。
洪水无情人有情,部队官兵和兰溪人民携手战洪魔,记得总结会上有这么一段话: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江河潮涌,但见铁骨峥嵘。
“妈,我们回去吧?晚上看电视直播。”看着眼前这片“海”,中年的我与童年的我心境已完全不一样。
“回去回去,顺便路过黄龙洞菜场买点菜。”老妈说到买菜就来了精神。
“今天菜钱你出,你请客。”我开玩笑,知道我妈用钱不小气。
“网上说的啃老一族,不就是你啊!……哎,小心。”我妈急忙来拉我。
我正觉得手上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转身一看兴奋地大喊:“旺姐,你怎么也来看洪水了?”见旺姐遇见我后那份亲热劲,又蹦又跳的样子十分可爱,我伸手制止了嬉闹的旺姐问:“你家莫羽菲呢?在哪?”
我刚问完,旺姐就跑去对面人群了,我随着旺姐的身影看过去,见莫羽菲身穿一件我十分熟悉的黄色运动服,正在对我挥手,好像跟她婆婆一起,我也跟着挥挥手,并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她随之举了举手中的手机,我明白了,哪天一起去走路。
“旺姐,这名字取得好,又可爱又旺家。”我妈一直在表扬莫羽菲。
“是啊,莫羽菲花了不少精力和钱财,不然,哪里去找这种小家碧玉一般,又腼腆温柔的狗狗。”我一路走着一路跟我妈夸赞着旺姐。
狗狗?旺姐当然是狗狗啦!
我与旺姐可是有故事叨!
下回讲,下回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