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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偕游

晨光熹微,曙色新晓。

当来自东方天际的光芒,无声落在这座位于帝国西境的城市的屋舍和街道上,随着一阵阵的报晓钟鼓,雁城各个里坊的坊门开始依次打开,等候在门口的居民们鱼贯而出。里坊内,早食店此刻也是人头攒动,胡饼、炊饼、馎饦汤……香气扑鼻,一派热闹的景象。

晏灵均从店主手里接过包好的胡饼,道了声谢,往病坊走去。与师父相依为命的这十几年,多是他下厨做饭,可他沉迷练武,连本职医术也无暇精研,就更顾不得厨艺了,所以做出来的饭菜仅可充饥,口味实属寻常。近来,熹微的伤势渐渐愈可,有时便代他下厨。她的手艺远胜于他,总能让栖云子大快朵颐、赞不绝口。但每日的早餐,晏灵均还是以外出购买熟食为主。

与熹微相处两个月,晏灵均对这个少女已产生了爱慕之情。这不单单是因为她的美丽,更因为她温柔亲切、落落大方的性情。与她的道号一样,她就像冬日里一缕和煦的阳光,使他和她相处的每一刻,都如沐春风般温暖。

这些日子里,熹微说了她的往事。她是个孤儿,襁褓中被抛弃,是她的师父恰巧路过,才捡回了一条命。她在静凉山的青翠山林和潺潺溪涧间长大,除了偶尔的访客,陪伴她的就只师父一人。她的师父是个饱读诗书、娴静淑雅的女道士,待人极好,从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师父教她剑术和道法,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后,让她下山游历四方。她沿着清澹江西行,一路来到了雁城。

晏灵均的家乡和熹微的静凉山都位于清澹江下游,有相似的春花秋月、雨露阴晴。所以,当她说起故园的山水,说起隐居山林的生活时,他感到特别熟悉和亲切。和她一样,他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从懂事开始,就只有栖云子陪伴着他。所以当他发现,熹微原来和他有相似的人生,就更想和她亲近了。

他带着早餐回到病坊时,熹微已经起身,正在小院里练剑。她今日未着道服,穿的是一身白色襦裙,身形飘飘化成一片白影,如仙女临凡一般,手里长剑像一道流动的光,在庭院里盘绕飞舞。她的剑名为“渊水”,是一件古物,在她的师门代代相传,历经千百年岁月,始终锋利无比,纤尘不染。

她见晏灵均进门,一笑收剑,说:“雕虫小技,见笑了。”

晏灵均尚未回答,就听到栖云子呵呵笑道:“道友太谦了,你的剑术早已登堂入室,这般年纪能有如此成就,当真了不起。”原来他已在旁观看多时。

熹微忙向他行礼道早,栖云子摇手,表示不用这般见外,又说:“我看道友适才的身法剑招,伤势已大好了。你的剑术十分精纯,却不够广博。涤静门的武艺本以繁杂著称,但你除了散花剑外,其余的却未涉猎,是尊师未传授你么?”

熹微恭答:“恩师潜心道法,于剑术上所知不多,是以晚辈所学的仅到此为止。”

“原来如此。”栖云子点头,指了指晏灵均,说,“我这小徒自幼随我习剑,他天性贪多,来来回回的学了几十门剑法。你若有意,倒是可以和他切磋,两人或都可进益。”熹微连忙谢了。

三人用过早饭,栖云子与晏灵均去巡看病坊,熹微与他们同往。雁城的病坊与京师不同,京师的病坊置于东西市中,而雁城病坊则置于城南的节义坊中。病坊收容的不单单是病患,也有鳏寡孤独、贫苦无依之人,他们或老迈无力,或宿疾缠身,官府便将之收容于病坊之中,方便赈济救助。

栖云子医道高妙,仁心仁术。他掌管病坊的一年来,不但每日都救治许多急病之人,也治愈了不少痼疾缠身而无力劳作之人,让他们又可以靠自己双手养家糊口,因此深得官府和百姓的敬重。

三人到了病坊,栖云子在前堂为新来的病人诊疗,晏灵均在病室中察看在此养病的人的情况,熹微则去照顾病坊中那些鳏寡孤独、无倚无靠的翁媪。她虽是在此养伤,但自能下床自由行动,便每日到病坊中照看这些官府供养的孤寡老者,她生的美丽,又温和可亲,众人对她都十分喜爱。

晏灵均逐个看过病人的状况,给他们一一发了早起熬好的汤药,已是近午,熹微做完手里的事情,也来给他帮忙,但她不懂医术,搭不上手,只能在旁感叹不已。

栖云子既是医者,又是修士,他在家乡治病时既用医术,也用道法。晏灵均原以为所有修习道法之人,都能做到和师父一样,今见熹微感叹不会治病疗伤的道法,不禁好奇问道:“熹微姐姐,原来道法也是门派众多,并非人人修习的都一样么?”

“那是当然。”熹微颔首,“道法是天人感应之道,修验者以自身的修行相合于天道,藉此掌控自然。但天地广大,万事万物,区区一人又能参悟几何?修士穷尽一生,往往也只能在几个境域里,掌握操控自然之法而已。”

她微喟道:“恩师潜心修习道法多年,始终未曾参透治疗之道,故此我不晓得如何以道法救人,不然倒是可以给你帮上忙。”

“那姐姐学的道法,又是哪些呢?”晏灵均问。那日他与熹微斗剑,熹微尚未使出道法,就被他击倒,若是她使了出来,又会是什么结局?师父曾对他说过,世间有两种神奇的术法,几乎可以做到人们能想到的任何事情,其一是无极师精研的秘法,其二便是修士修习的道法。熹微那日要施放的道法,是能一个火球把他烧成焦炭,还是能一道闪电把他击的粉碎呢?

他正在胡思乱想,突然脑中一阵刺痛,便听熹微笑道:“我的道法,可不会把你烧焦或击碎呀。你为何把我想的这般恶毒?”

“姐姐……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晏灵均惊得呆了。

“是啊,这便是我修习的道法,读心术。是不是很神奇?”熹微笑靥如花,“除此之外,我还会很多呢。”

她抬起纤纤素手,掌心向上,一团蓝色的火焰倏地在手心燃起。在周遭病人的惊叹声中,她取过一根蜡烛凑到火焰上,蜡烛立即点亮。她对晏灵均说:“你且试试,看你用多大的气力,可以吹灭这支蜡烛。”

晏灵均依言去吹,说也奇怪,无论他如何鼓劲用力,吹得呼呼有声,火苗虽被吹的东倒西歪,却始终不曾熄灭。他又吹上一阵,还是无效,四周早是掌声一片,一个婆婆笑说:“熹微道长,你这戏法变的真好。我们看着欢喜,身子都觉得好了几分呢。”

熹微笑道:“多谢孙婆婆夸赞。你要是看着欢喜,我就每日过来变上几回,一点儿也不为难。”她把蜡烛插上烛台,烛火离了她手,晏灵均一口就吹灭了,不禁啧啧称奇。

一人匆匆走进,却是小陆。他把晏灵均拉到病坊外,说:“那日林子里遇见的罗将军遣人来找我,让我午后随他们去军府,故来找你道别。我这一去,就不知日后何时能再见了。”他终于得偿所愿,参军从戎,语气甚是兴奋,但离别在即,也有些伤感。

晏灵均得知这个消息,自是为他的朋友高兴。与罗成勋偶遇时,他就对这位沉稳不骄的青年将军颇有好感。当时林中所有将士的形貌举动,他都一一记在心中,是以后来罗成勋派来刺探他的两名士卒,一入雁城就落到了他的眼里。他暗中探察那两名士卒,发现他们身手敏捷,行事也谨慎规矩,显然是将领平素训诫有方、军纪严明所致,对罗成勋更增敬意,于是说:“罗将军遵守承诺,招你从军,可真太好了。我观他人甚是真诚正直,你到他麾下,定能大展手脚,实现你的抱负。”

小陆说:“我没什么抱负,也不盼着大展手脚,但若图坎贼子再度来犯,我却不能饶过他们。这世上像我这样的孤儿,已经太多了,我从军就是希望不要有更多的孩子变成小陆。”

他握住晏灵均的手,来回用力晃了好几下,又说:“我最幸运的是遇到了你,没有你传授我本领,我要从军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只盼未来再相见时,我已是一名百战老兵,你也实现你的理想,在剑术上达到你说的‘天人之境’。”

小陆走的时候,频频回头挥手,晏灵均也挥手回应。他想到这一年来和小陆的友情,既为他高兴,也不免黯然。大霩边军戍守国境,从军征者,往往数年乃至十数年才能归家,与小陆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度相见了。

他目送小陆的背影消失在巷陌尽头,正欲回转病坊,转身时,却见熹微默默立在一旁,一双盈盈妙目望着他。

“熹微姐姐,你这是……”

“我伤势已经痊愈,不便再留在这儿烦劳道长和你。这几日,我也要离开了。”

熹微的声音很低,说的也很慢,但晏灵均听在耳里,却如隆隆雷震一般。他踏前一步,想开口挽留,但张口结舌,竟然想不出挽留的理由,呆呆站了一会,方才问道:“姐姐……是要去哪里呢?”

她微微摇头,说:“其实我也没有定好要去的地方,只是随心所之而已。恩师说过,要想参悟道法的奥妙,就需了然天地循环变化、万物生长收藏的道理,故此,修士往往要行遍名山大川,看尽星辰变换,才能在道法上得有寸进。离开雁城后,我可能会继续沿着清澹江西行,前往喀喇昆庐山吧。”

晏灵均怔怔半晌,说:“姐姐受伤,是我的过错,又耽误了你的修行,我真是愧疚万分。本以为可以多照顾姐姐一些时日,稍微弥补我的过失。不想姐姐这么快就要离开……”

“你可不要这么说。道长和你都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她温柔地说,“陪我到溍水边走走,好吗?”晏灵均点头,与她相伴同行。

他们穿过里坊街巷,出了雁城的南门,来到了溍水畔两人初见的那片胡杨林。此时已是仲冬,胡杨的叶子几乎落光了,呜呜寒风掠过树林,一派萧瑟的气象。两人说着话,沿着溍水的河岸缓缓而行,走了很远很远。

他们不再提及离别,只是像平日那样闲谈。熹微性情开朗,喜欢说话,往日都是她说,而晏灵均在旁倾听。但今天晏灵均心情特异,主动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熹微是第一次听他说起往事,她这才知道,原来他不是雁城人,而是和她一样,来自大霩的丰饶富庶之地,清澹江下游。当他描绘家乡的田野阡陌、淳朴农人,说起童年趣事时,她笑意盈盈。当他说到家世,提及父母早亡,是栖云子抚养他长大并教他一身本领时,她似乎触到了心中伤处,竟然珠泪盈眶,情不自已。

晏灵均说着说着,提起了他十五岁那年遭遇的变故。仇家突至,猝不及防,师父和他不及躲避,匆忙应战,虽击败了敌人,也不得已背井离乡。雨夜之战是他生平第一次伤人毙敌,慌乱可想而知,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一年,但他再次提起时,仍不免惴惴。

熹微听他说完,沉思片刻,说:“当年围攻道长和你的,是玄**的人吧。”

“姐姐是怎么知道的?”晏灵均有些讶异。夏人大多信奉神明和仙灵,他们最崇敬的是天庭九神,又称“九行者”。因为道教不拜九神,所以百姓信奉道教者甚少。道教内部分为素阳、玄阴两大派别,两派理念不合,甚少往来,明面上却一向和气。熹微随口说出袭击他师徒的是玄**中人,实在出乎晏灵均的意料。

“恩师对我说过两派的恩怨。”熹微解释,“大霩朝廷尊奉的虽是礼仪教化之道,但朝中官员颇有崇信道教者。玄**一面设法渗透朝臣,另一面暗中清除素阳道者,就是为了压倒素阳道,成为道家唯一正统。栖云子前辈为人谦逊温和,又怎会有什么仇家?故此我猜,敌人必是玄**人物。”

晏灵均呆了呆,说:“姐姐说的这些,师父从未和我提起。你今日若不说,我无论如何想不通他们为何要截杀师父和我。”

熹微淡淡一笑,安慰他说:“这世上的人为了名利相互攻杀的,不计其数,连修道者也不能免俗。但这些又与我们何干?守住本心,行自己的道,便无需纠结此事。”

他们这样说着走着,不知不觉间,太阳从天顶移落西山,白日已换成了夜晚。一弯黯淡的新月升起,群星也浮现在天空。

“姐姐此去西域,回返时,还会再到雁城吗?”他终于说出最想问的一句话,出口后却觉得有些唐突。

她微笑回答:“如若道长不嫌我搅扰,我当然还要来拜见道长,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只是,道长在雁城只是暂时驻足吧,却不知待我归来时,你们还在不在这儿了。”

他的心蓦地往下一沉,想起师父说过的话,待熹微走后,他们也要离开雁城,那样的话,就再见不到她了,于是问道:“若师父带我离开的话,我以后也可以去拜望姐姐。姐姐是会回静凉山吗?”

“龙之婉婉,云旗逶迤。这是静凉山的雾。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这是山间的香草。”她的目光幽远,“我终究是要回那里的。使能朝为晨霞,夕为流波,长伴山林,那才是我的理想。”

“我修习的道法,要旨是探查人心、掌控心灵,故此师父遣我下山,盼我能在体会人生百态后,道法上更进一步。下山后,我遇到了许多人,只有你是……最好。”她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声音细微,几不可闻,“无论身在何处,我都会永远记得你。”

他心中一震,欢喜无限,刹那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他激动地解下了腰间那块不离身的石佩,在星光下,环状石佩反射出黯淡而温润的微芒。

他将石佩递到她的手里:“熹微姐姐,这是我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虽然只是块石头,却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你……收下吧。”

她接过石佩,轻轻摩挲了一会,然后小心地把它收好,轻声说:“多谢你。”迟疑片刻,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放在他手里,没有说话,却害羞地低下了头,一头秀发如瀑布般流泻而下。

夜幕低垂,星光灿烂,两人在河边一棵大树旁坐了下来,肩并肩看着灿烂的星空,听着河水潺潺流动的声音,良久良久,不再说话。此情此景,晏灵均只觉平静安宁,祥和喜乐。

夜深了,熹微靠在他的肩上沉沉睡去。晏灵均不敢乱动,怕打搅她的美梦,于是坐着入定。这是剑士的基本功,片刻后,神游物外,鉴心通明,意念神识似乎还在体内,又似乎与环境融为了一体。四野的风吹草动、虫鸣鱼跃都历历在目、声声入耳,而心念如磐石,丝毫不为外物所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河对岸传来了刀剑相交的搏斗声,转头看时,见熹微也已惊醒。他和她做个手势,一起躲到树后,向外窥探,见两人正斗剑而来,两道剑光盘旋交织、左右飞舞,迅速无比且变幻莫测,其中一道剑光的一招一式,晏灵均更是烂熟于胸,显然,使剑者就是栖云子。

师父怎会于中夜在离雁城这么远的郊野与人相斗?晏灵均大为好奇,仔细看时,见与师父相斗的是个白须白发的老道人,脸上皱纹深陷,看不出有多少年纪。

两人斗的十分激烈,但晏灵均的剑术早已不逊于师父,很快看出他们下手极有分寸,并非生死之搏。他剑术上涉猎甚广,但那老道人的剑法繁复之极,招式中倒有七八成他看不出来历。

老道人左手凭空划了几划,一个明亮的符印在空中浮现,形状如一把拉满的弓,弦上的箭光芒闪闪、蓄势待发。栖云子似乎十分畏惧,后退避开。

老道人的身形突然消失,再出现时,已到了栖云子后方,只见他身旁现出数十柄锋锐的利刃,在周围十几尺内环绕着他飞行,速度极快,令人眼花缭乱。他疾步向前,围着他的刀刃旋风也随他移动,逼向栖云子。

栖云子站立不动,将密雨般袭来的飞刃一一拨开。老道人呵呵一笑,向天空中抛出一物,伸手一指,只听叮的一声响,栖云子长剑脱手,直直撞上天空中那物事,便似被极强的磁铁吸去了一般。老道人更不容情,欺身而上,旋转的利刃从两侧合拢,围向栖云子。

晏灵均大急,忙欲跃出,相助师父一臂之力。但他身形甫动,忽然心里一麻,意念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绑住了,全身骨骼筋肉立刻不听使唤,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练武十三年,还是第一次被如此制住,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连忙尽力挣脱。他知道自己被制住的其实不是身体,而是因为心神被操控,所以肉身不得自由,于是凝神静心,想冲破这道束缚。

一只温软的手抓住他,一道意念直接进入他的脑海:“你不用担心,道长与这位老前辈是在切磋道法,没有危险。切莫轻举妄动。”传心之人,正是熹微。

原来制住自己的是她,晏灵均心下一宽,他对熹微十分信任,便不再设法挣脱她的控制。看栖云子时,见他虽处危境,却神态从容,右手向天,左手向地,随后双手的朝向逆转,一片白光立即散开,将数十尺内尽数照亮。

光芒照射范围内的一切事物,立刻凝固,仿佛时间停止流动了一般,随后,时光倒流,半空中的磁石突然消失不见,长剑倏地飞回栖云子手中,老道人身旁的几十把利刃化为乌有,他的身形闪现回弓箭形状的符印旁,他把手伸向符印,似乎在反写符印一般,当他收回手时,空气中的符印也已无影无踪。

这一幕是把适才发生的一切倒转了过来,栖云子竟然逆转了时间的流动!晏灵均被这神奇的景象震慑住了,简直要脱口惊呼,可是他被熹微制住,连一根毛发也动弹不得,自然没有喊出半点声音。

栖云子和老道人都还剑入鞘。栖云子满面喜色,拜伏在地:“清响唳丹陛,飞容舞金阁。属下栖云子,参见白皇。”

白皇,这是什么?晏灵均从未听师父说起这个词,暗自疑惑,突然发觉身体已恢复自由。他望向熹微,想悄悄问她,却见她微微摇头,一道意念再度传入脑海:“两位前辈都精通道法,我们千万不能发声,否则必被察觉。”

熹微似乎在她和他的神识间建立了一个通道,晏灵均发现自己不但能感知对方所思所想,也能对她传递心念:“姐姐怎么知道师父他们是在切磋道法?白皇又是什么?”

“我从来没听过这个词。我猜,这也许是某个门派首领的称号,又或者,指的是修士达到的某个境界。”

老道人将栖云子扶起,神色甚是和蔼:“多年不见,你果然大有长进,不负我昔日教导。我如今只是你的老师,不是白皇了,不可再这般称呼。新的白皇已经选出,我此次前来,也给你带来了新任白皇的旨令。”

“老师已不是白皇?却是为何?”栖云子问。

“我寿元已尽,死期将至,不可再居白皇之位。此次重返殷土,是在离去前想再见学生们一面。第一个找到了你,下一个要找的便是漱玉。”老道人微笑说,“你和她也多年未见了吧。”

“老师,你说什么?”栖云子震惊之极,声音都颤抖了。

老道人笑道:“生长收藏,自然之理。世上又有谁不死?你随我学道多年,该当勘得破,不必哀伤。情字这一关,我始终是过不去,漱玉和你是我最小的学生,我总想着再见你们一面,以了结多年的念想。这一点却是我勘不破了。”

“是……多谢恩师。”栖云子的声音仍然有些哽咽,“新任白皇是谁,他有何旨令与我?”

“你要去喀喇昆庐山的塞廓城,对抗索隆邪王安布澈。”老道人说,“你与拉卡谛的宁睿王是生死之交,也是宁睿王最信任的朋友,所以由你前去暗中助他,最是合适。”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你精研预卜之道,西境即将到来的危机,总不能不知吧?”

栖云子恭敬地回答:“学生预见到拉卡谛将有大难,也准备前去相助,但确实不知敌人是索隆王。安布澈巫王灵力过于强悍,与它相关的一切都无法预卜。况且索隆已与拉卡谛联姻,巫王娶了宁睿王的女儿,所以就没有再多想。”

老道人淡然一笑:“娶其女而杀其父,屠其国而据其城,原是它的拿手好戏。这等妖物全无人性,不可以常理度之。你到拉卡谛后,白皇许会亲自见你,面授机宜。”栖云子凛然称是。

晏灵均听着他们的对话,想起两个月前遇见熹微的次日,师父曾用预卜术向他展示拉卡谛的未来。他还记得预兆里空无一人的城市和城外徘徊的无数幽灵。所以师父要去的,是这么危险的地方。他心里蓦地一动,熹微要去的喀喇昆庐山,不也在拉卡谛王国吗?

忽听老道人说:“你气色晦暗,似有灾劫,此行务需小心。”语气甚是关怀。晏灵均又是一惊,师父将有灾难,这是怎么回事?

栖云子却十分洒脱:“多谢恩师提醒。学生已预卜到前途将有难关。但善医者常不能自医,善卜者亦不能确知自己的命运,故此未花心力追查。”他停下来,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我的爱徒灵均。老师,我离开后,你可否携他去漱玉处,让她代为照顾这个孩子?”

“你的徒弟?”老道人目视远方,神情甚是奇异,嘴角忽然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我见过你的徒弟,是个好孩子。不过,他的命途,你是做不了主的。”

他向栖云子挥了挥手,袍袖一挥,身子轻飘飘地浮空而起,如一根羽毛被吹起一般,随风而去。

“岁峥嵘而愁暮,心惆惕而哀离……”他悠扬的声音还在空中回荡,身影却早已没入了夜色。栖云子向着老师远去的方向躬身行礼,直到老道人的声音也消失后,才转身离去。

被这么一打搅,熹微和晏灵均睡意全无,两人便开始讨论老道人的来历。熹微的师父曾对她说过世间的著名修士,她记性极好,一一记在心中,但其中都没有与老道人形貌相似的。两人又猜测“白皇”是哪个江湖组织首脑人物的称号,但他们对江湖所知不多,说了半天,也是毫无头绪。

说到栖云子与老道人相斗的场景,晏灵均不通道法,熹微便详加解释。晏灵均对熹微的道法大加称赞,尤其她仅凭意念就能控制他行动这一点,更令他佩服的五体投地。熹微却说,那只是出其不意,若是他全神贯注地防备,她要制住他是极难的。

他们回到雁城时,天色尚未破晓,两人找了个守兵稀疏之处,悄悄翻过城墙,潜回病坊。熹微回屋歇下。晏灵均心潮澎湃,却毫无睡意,便在庭院里坐着,直到东方日出。

和往日一样,他为栖云子和熹微买回了早餐,默默看着他最关心的两个人吃完,却不知该怎么询问师父昨夜之事,正犹豫间,听到熹微对栖云子说:“晚辈伤势已愈,不便再烦劳道长,今日便辞行了。道长救命之恩及两个月来的精心调治,晚辈万分感激。”

栖云子有些出乎意料:“道友重伤甫愈,怎么就要离开?是不是小徒哪里又得罪了道友?”

熹微忙说:“没有,没有。他……很好。只是晚辈奉师命下山游历已有多月,道法上毫无寸进,也该离开,继续修行了。”

栖云子微笑说:“道友要去哪里?我年轻时也曾走遍殷土,对各地的山川地理略有所知,也许可给道友一些有用的讯息。”

“多谢道长。”熹微站起,对栖云子深深一揖,清澈的目光注视他的眼睛,“晚辈要去的,是清澹江的源头喀喇昆庐山,还要去拉卡谛的国都,塞廓城。”

晏灵均眼睛一亮,明白了熹微的用意,看栖云子时,见他起初是颇为吃惊,神情变幻,眼神在两人身上游移不定,片刻后释然一笑:“原来昨夜我与老师一番话,都被你们听去了。你们却也厉害,小小年纪这般隐忍,竟没有一丝动静。”

熹微连忙向栖云子请罪,说:“请道长恕罪。我并非有意窥探,而是恰巧就在一旁,适逢其会。”晏灵均也说:“师父,昨日我陪熹微姐姐去溍水边……后来无意中看到了你和师祖的比武,不敢现身,才听到了的。”

栖云子呵呵一笑,表示并不介怀,说:“我的老师道号渊穆子。他虽然传授我道法,却未收我入门,所以我并非他的弟子。昨夜我与恩师久别重逢,激动万分,所以没有察觉你们在旁。不过,你们虽然瞒过了我,却一定瞒不过老师的。”

他又向熹微拱手:“我为隐藏形迹,一直谎称不会道法,欺骗了道友,在此,也向道友郑重赔罪。”熹微连忙还礼,口称惶恐。

晏灵均一直想着昨夜师父说的话,想到师父就要离开雁城,前往险地,面对未知的强敌。他和师父相依为命十几年,师父不但护他周全,养育他长大,还传授他一身本领。说是师徒,其实比父子还亲。如今师父赴险,他怎能不侍奉于旁,遇敌又岂能不一马当先?于是说:“师父,你此次去拉卡谛,弟子想和你同去。”

栖云子默然不语,半晌才说:“你不会道法,剑术虽精,却对抗不了真正强大的妖物,去了也没有用。”

“道长,我虽年轻道浅,也愿追随道长对抗强敌。”熹微突然插话,“我会一些粗浅的道法。有我协助晏少侠,凭他的剑术,一定可以帮上你,至少,可以为你清扫敌人麾下的兵卒。”

“熹微姐姐,你……”

“除魔卫道,是我身为道者的本分。”熹微侃侃而谈,“恩师遣我下山,不单是让我通过游历精进道法,也希望我能应用所学,做一些有益于人之事。昨夜得知道长要去拉卡谛对抗邪王,我就在想,我本来要去的就是喀喇昆庐山,无巧不巧,道长竟然也要去那里,这也许就是大道安排给我的机缘吧。”

她向栖云子一揖到地,说:“道长,请允我随行。如此,我既可向道长请教所学道法的疑难之处,又可助道长斩邪除魔,积累外功。对我修行也是大大有利。”

栖云子沉思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晏灵均没想到熹微的一席话竟然说动了师父,大喜过望。看熹微时,见她正对着自己微笑,神色间既是得意,又是狡黠。

栖云子和晏灵均在雁城这一年间,将病坊整治的井井有条,使病患得有所医,孤寡得有所养,且耗费官银极少,深得太守信赖。今日向他辞行,太守自是不舍,但见两人去意已决,知道无法挽留,也只能叹息不已。

三人不愿张扬,收拾好衣物后,直到次日拂晓,才避开众人,悄悄出城,向西而去。

从雁城到拉卡谛都城塞廓城,路程二三千里,他们决定先沿溍水逆流而上,再顺着铁器之路转向西北。三人都是一身的武艺,脚下极快,远逾奔马,第一日便行了六百多里,却也毫不疲累。

熹微对旅行相关道法十分熟稔,安营扎寨、造饭取水都是她来。晏灵均见她念咒挥手,就能召来看不见的精怪,将地面清扫干净,还能生火、取水、做饭,惊得咋舌不已。熹微却说这些都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如此兼程赶路,穿过茫茫戈壁,浩浩砾漠,他们于第四日清晨进入了连绵雪山。仲冬时节,大雪封山,他们步伐也不得不慢了下来,但心里却越来越紧,有疑虑,有警戒,更多的,则是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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