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荡平的大道被两匹山夹在中间,大道的那头,往西,通向的尽头处,是云国。往东,那尽头处则是无国。
现在,有一辆轿式马拉车从西往东而来,正缓缓地进入这段夹道中。
马上的少年一面轻催着马儿,一面仰望绿茵茵的,山坡上那一块块的景色,显得洋洋洒洒。蓝湛湛的天空里,一轮金阳高高的挂着。洒下来的光辉铺在大地上,融合在那些块块绿色上,在片片殷红的山谷里,陡感十足的漂亮。红绿相间,相互辉映。
马儿慢慢地走着,除了轻敲的蹄声响外,四处一片安宁,可为万籁俱寂。即使淌漾的心也会为此宁静。蓦然间,在不远处,正面的东方飞来一只雄鹰。张开的双翼,黑黝黝的,像极了一个黑色的天使。它一掠而过,少年只能眼惜,望着那飞翔着的尾翼,忽地吹了几声尖亮的,响彻天空的口哨。
在白色的袍子的右边,有一把短刀放在衣兜里。现在,少年摸了出来。止住了缓行的马儿,随即又跳了下来。走到车棚前,一面用手掀帘子,一面往车架上爬。
“娘,”他说,“您饿了不,我可饿坏了。记得还有几个梨儿,我肚子饿得极快,您像是知道的。”
“知道知道,我一个没动。”母亲一面回答,一面帮着掀开了帘子,任由他专了进去。
少年专进了车棚,在侧箱里拿出了梨儿,朝上一举,忸怩作态,亲依在母亲的怀抱里。轻微微的哧哧声中,被削得薄薄的梨皮儿,成卷形,摊在手中犹如陀螺似的花儿。
“娘,你瞧!”少年道,把梨皮儿往母亲眼前一伸,“好看不?”
“好看好看!”母亲一面回答,一面用手摩娑着儿子的长发。
少年把削好皮的梨儿,用那把短刀一分为二。把一块较大的给了母亲,较小的半块用嘴叼着,随即挣脱了母亲的怀抱,又从车上跳了下来。
少年上马后继续朝前走,眼前,前方的一切同在先一样,是天际寥廓,空无所有。他的眼睛很美,又大又亮。望出去的时候,那模样一直都很专注。以至于任何人,凡被那双眼睛盯过以后,总会铭记于心。
少年叫文东,无国人,在这个月刚满十四岁。母亲梁文静,三十多岁,原籍是云国人。他们现在是从云国的外公家,距离身后五百多里的地方,经过这片夹道,往回赶。
云国建国三十年,距离无国约有八百里。它是一个临海国家,那里终年云雾缭绕,雾霭笼罩。其中以科罗丹族为主,以君王科必克为首,掌控着国家的政治、军队、经济、人文等。
梁文静的父亲,少年的外公,在云国内没有什么身份,是皇宫中的一个铁匠。
文东和母亲,从外公那儿起身,从月初三出发,到今天的月十五,一路紧赶慢赶的,走走停停地,在路上已经行走了十多天。到眼前的夹道为止,才行了一大半的路程。
眼下,金阳闪闪的光芒从高空直射而下,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这一现象告诉了我们,现在是一个春季里的晌午时分。他们母子两人,从清晨开始,迄时为止,一路上没有遇见过一家饭店。昨晚,在一家客栈住宿。临走时,竹筒里装满了水。现在,水已经被喝光了。缘途的路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在来时,不会隔多远便会有些水源。可在今天上午,那些留在记忆里的水源,原本应该有的,却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往前走,在五十多里的地方,母子俩记得那儿有一家客栈,也兼管卖饭。
车厢中的那些清皮的梨儿是母亲留给儿子的,自己一个也舍不得吃。她掀开帘子,望儿子那骑在马上的背影,瘦瘦的身板,欲倒不倒的,仿佛经不起拂拂吹来的风。
文东执意要骑在马上,把母亲留在车箱中,这样不仅不失去体统,更能展现自己是一个男子汉。虽然是母亲,但她终究是一个女人,得护着。他会一点儿刀术,当然这是他的父亲传授的。不是武艺,是杀鸡宰兔的本领。身上的那把短刀,是外公送的,临走时还记下了一番嘱咐,“这把短刀是在给皇帝锻造大剑时,留下来的太空铁锻造的。切记不可用它去宰杀一切小动物们!”
马拉车刚行到夹道的口子上,文东又忽地止住了马。因为他听到了,不是很远的,背后几百米的地方,像是有声音响起来。
“马拉车,”他对自己说,“走得有点儿急切,像被追赶似的。”
用耳去仔细聆听,尤其是在远方的那些,不容易让人辨清的微渺音,对于别人容易混淆视听,而他却是个听音辨物的行家。
他辨识出来的声音,确实是一辆马拉车,走的很快,进了夹道后很快就撵上了他们,并在后面停了下来。
那辆马拉车上一共有四人,是两男两女。见前面的马车行走得缓慢,挡住了去路,便显得像是很着急的样子,一个一个地下了车,并朝文东走来。
他们抬头一望,见掌马的是一个瘦弱的少年,便又折回身,朝车棚里面的人,跟文东的母亲说。
梁文静早已掀开了帘子,见四人显得风尘仆仆,便冲他们一笑,并主动下来搭话。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一个男人却抢先张开了嘴。
“我说,”他说,“你们难道不想要小命了吗?你们不要没关系,我们可得保命。得让开道路,得让我们走前头。”
文东早已从马上跳了下来,一直在四人身后。现在,他从两人的身板的空隙处拱了出去。抬头仰望,那人身板尽管高得像塔,但还是被一双小手推搡开了。
“我说倒霉鬼,”文东说,一面说,一面推搡着那些人,“你们得离我母亲远一点,否则我不客气了。”
那个像塔的男人,把文东一面瞅一面笑。
“小家伙,”他说,含着笑,“尽管我现在很欣赏你的所作所为,当然我看出来了,你在护着你的母亲。但是我得告诉你,我们没功夫跟你瞎折腾。你们可能还不知道,云国,”那人说道这里忽地用手指着往云国的方向,又说,“云国,那儿已经沦陷了,逃出来的人正在往南迁徙,这是七天以前的事。突然冒出来的无数魔鬼们,它们包围了很多城市。无数生命被糟蹋,成了它们嘴里的食物!”
文东一边听一边撇着嘴,虚着眼睛把那人瞅着,这副样子令那四人不甚了解。
“魔鬼?”文东说,用一种淡淡的语声,“我说大家伙你别开玩笑了,在十多天以前那儿还好好的,我们正是从那里而来。魔鬼,你倒是像个魔鬼。”
一大一小互相地瞅着看,死死盯着对方。那人气的色如死灰,即使那样文东也不惧怕,也照例保持原状。
“我说小孩,”一人突然说,“我们得听听你母亲的意见,我们可不想跟一个没有教养的人交流,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小朋友。”
“你这个人才没教养!”文东趁那人又要说话时,忽地把头伸出来猛地朝前一拱。
那人栽倒在地,像极了一只仰面朝天的癞蛤蟆。两只手反复揉搓着被顶痛的肚皮。嘴也不休,骂骂咧咧地尽吐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像塔的那人把袖子挽了起来,手臂上露出了絮乱的黑毛。眼睛冒着光,像火星子一样。
“东子!”梁文静猛地把儿子拉到身后护着,又给几位赔着笑脸。
“几位绅士小姐们先走,我们家的老马走不动,耽搁了你们的时间。那孩子还小,你们都是大人了,我想,你们也不会同他起较量的。你们说的魔鬼我们信了,那里的人在往南迁徙我们也信了。”
梁文静让文东让开了路道,自己在一旁躬身相迎,这番礼仪保持到四人消失殆尽,又才返回车棚中。
文东还是那副老样子,依旧骑在马儿上,洋洋洒洒地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