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在的农村没有幼儿园,学生只要到了合适的年龄来报名,读一年的学前班就可以根据成绩升入小学。那年,2003年,荒野刚过5岁。
可能是因为父亲的严格,荒野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的生活里好像从来都没有和小朋友一起玩的时光。早晨六点起床,吃过爷爷用火炉烤好的馍片,再喝一杯奶粉。爷爷就会牵着他的手送他到学校。因为小时候体质差,又常生病,所以荒野在其他同学面前显得十分瘦弱。
每天下午放学,父亲总会来接他回家。回家以后,父亲总是在大门口折一根树枝给他,抑或是给他一块小石头,这时候荒野就要在生他养他的这片黄土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下白天在学校学过的生字和算数题。否则就要站在门口看书,直到记下来,才可以进门吃饭。幸好荒野的记忆力很好,他总是能记得下这么多生字,甚至都能将生字表背出来。
荒野的学习成绩特别好,他总是班级里的第一名,一直都是。甚至在后来开学报到的时候,别的孩子的家长都回来看一眼到底是哪个孩子这么厉害。
慢慢的,荒野也喜欢看电视了,家里没有彩电,就跑到别人家里去看,那部《还珠格格》就是一直在别人家蹭着看完的。每次跑出去到别人家里看电视,总少不了父亲的一顿胖揍。甚至有几次都是父亲直接到人家家里拽着他的腿拖回来的。天底下哪有不宠儿子的父亲呢,很快,父亲就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打那以后,荒野再没因为到别人家看电视挨过揍了。
虽说荒野经常趁着父亲不在偷偷跑出去玩,但是他的学习成绩从来都没有落下过。陈老师是他的第一位贵人,虽然每天都会给荒野赏两巴掌,但终究是把荒野培养好了。记得荒野跟我说,得亏有那位老师,才没让他从一开始就像后来那么失败。小学从一年级到三年级,每次考试,荒野就没考过第二名,有一次考了98分拿回家,还被父亲揍了一顿,理由是,一直都是满分,怎么突然少了两分,连98都考到了,差的那两分还拿不回来嘛。
荒野从神坛掉落,还得从他的堂哥说起。他的堂哥是在市里面上学的,因为大伯没有太多时间管理,所以他才小学三年级就学会了上网,还经常跑到黑网吧去,学习也不好。大伯跟父亲说了这件事以后,打算把星河带回老家读书,自己在外面要工作,还希望荒野的父亲能帮自己照看孩子读书。这可是荒野父亲的亲侄子,父亲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但是从那个时候起,荒野就跟着他学坏了。
先是学会了说脏话,动不动就好怂、二球,后来又学会了从奶奶那里骗钱挥霍了,甚至连他吸的第一口烟都是堂哥教导的。那是荒野五年级时候的一个寒假,堂哥已经经历了从小学到初中的变化,从升入镇里的中学到转学到市里的中学,又因为大伯的管教无方又转回镇子里的中学。那天,星河拿着一张很大的购物海报给荒野看,跟荒野说,只要你抽一口烟,我回市里的时候就给你买你想要的玩具和东西。荒野想起了妈妈要生弟弟的时候。因为又计划生育的政策,但是母亲已经有了弟弟。父亲就带着母亲去县城偷偷做手术,也带着荒野。那一路上,荒野见到了从未见到过的各种各样的玩具。可是,这所有的玩具没有一件是属于他的。所以荒野相信了这个跟他一起长大的哥哥。当然,玩具,哥哥并没有给他买回来,只是打那以后,荒野好像再也没有离开过香烟。
荒野从神坛掉落了,身边一直很努力但从未超越过他的同学正在一个个超越他。很快就到了小升初的年级。那一年,荒野很努力,也可能是背负着陈老师的期许,他以语数英三科满分的成绩考进了镇里的中学。
小升初的那个假期,荒野像是疯了一样,各种玩乐释放着自己被压抑的童年。进入中学后的一个礼拜就举行了分班考试,荒野没有展现出自己的天分,他错过了重点班,被分到了四班。可能这一错过,直接改变了他后来走的每一步路。
到了初中,一方面脱离了父母一直以来的约束和管教,另一方面,被压抑的童年里渴望自由的心一直都在蠢蠢欲动。荒野的劣性就像火山喷发一样爆发出来。有一天晚上荒野出去上厕所,被哥哥同班同学堵在了厕所,扇了他两耳光。也正是那两耳光,让荒野知道了,如果不学会欺负别人,别人就会来欺负自己。从那一刻起,他就学会了用拳头说话。
刚上初一那会儿,镇子里的中学是完全中学,初高中在一块,学生大概一共有3000多人,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记得有一次,高三的男生拿着棍子在厕所打架,从厕所里面打出来,那么多学生围观,老师都不敢上去管,那个时候,实在是太乱了。
荒野在初一四班。班主任柳老师是刚刚从大学毕业的美术老师,人长得挺精神的,也挺帅的。杨老师是七班的班主任,给荒野带数学课,也是刚刚毕业的年轻老师。有一次晚自习的时候,杨老师喝醉了,跑到七班教室后面抱着垃圾桶吐了很多。第二天就传出来一个消息。说是柳老师和杨老师在争新来的那个王老师,杨老师输了。这就导致了当天柳老师去给七班上课的时候被七班的学生抓住衣领恐吓。说来也是奇怪,堂堂的一个男老师,怎么就被学生在教室里恐吓了。荒野和他的小团伙为了班主任的面子,三个人就在早饭的时候闯进了七班的男生宿舍挨个跟他们打架。这就让事情发酵成了两个班级之间的矛盾。最荒唐的一次是两个班的学生居然就在教学楼底下打在一起了。但在两个班的班主任弄清楚这件事以后,不谋而合地都选择了把这件事压下去。但是,杨老师已经把荒野视为了眼中钉了。
再后来,即便是荒野每次考试数学成绩都是140分以上,甚至有几次还都是满分,也没能躲过杨老师的各种巴掌,最狠的一次是在教室里面打到荒野流鼻血。就这么过了些日子,有一天,这个小团伙中的一个人宣布了自己将要辍学离开的消息,至此,他们商量好,要揍这个杨老师一顿。就在那天晚上晚自习的课间,他们四个人把杨老师堵住教学楼拐角那里,打完以后,帮着要离开的那个翻墙离开了学校。
当然了,学校领导也不是吃素的,当晚就找到了那个学生,并且叫来了家长,但得到的回复是,那个男孩扛下了所有的事情,走了。
就这样,两个班的学生一直在摩擦中过完了初一。
到了初二,学校为了不让矛盾升级,只好裁去七班,把七班的学生穿插在其余各个班里。刚开始的时候并不容易,那些插班生老是受到本班学生的排挤,一直到初二快要过完了才算是互相接纳了彼此。班主任柳老师也在那年和王老师结了婚。那天,荒野和小团伙的几个人还给班主任送去了礼物,但这,并不影响柳老师让他们回家反省。
初中的前两年,荒野分别因为打架、抽烟、喝酒、夜不归宿、翻墙上网回家反省了4次,平均每个学期都要回家反省一次。直到初三那年,学校因为四班实在太差,综合考虑后决定换一个有更多教学管理经验的朱老师。
朱老师算是荒野人生路上第二个指路人。当时荒野已经成了一个全校师生都知道的渣子学生。但是朱老师从未放弃过他,他并不想之前的柳老师给他穿小鞋,或者是让他回家反省。而是耐心教导他,开导他。
记忆中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临近毕业时那次打架,朱老师直到之后的态度。
那是一个星期天,也不知怎么的,荒野的心情格外不好。他就到处找事找人打架。那天也算是凑巧让他逮到了一个倒霉蛋。那个学生因为赌博欠着荒野朋友的钱,好像是几十块。荒野就以这个为借口,叫来那个学生到他的寝室。那天,荒野把所有的脾气都发在了那个学生的身上。那学生被打到流鼻血,荒野没停下,那学生脑袋上开始冒汗,他也没停手,直到那学生被打吐了,他才停手。告诉那个学生,让他收拾干净自己的宿舍以后离开,并在星期三按时把钱还给他的朋友。
星期三很快就到了,他没等来那个学生,倒是等来了朱老师。朱老师把他叫过去,问他,刚才有个学生拿了几十块钱说是欠你的,有这回事吗?荒野一想,肯定是被打小报告了,虽然脸上笑着说是,心里早已经恶狠狠地说,我非打死你不可。朱老师并没有说太多,只是趁着中午休息地时候把荒野和那个倒霉蛋带到了办公室。他拿出来一把钳子,交给那个倒霉蛋,说,荒野不是把你打了吗,你现在打回去,没事的,有我在,他不敢动手。荒野恶狼一般盯着那个学生,那个倒霉蛋的腿已经在发抖了。朱老师见状一把拿过他手里的钳子,荒野以为是要揍自己,急忙往一边躲,但那一下,并没有打在荒野的身上,而是打在了那个倒霉蛋的脖颈上。朱老师说,这次他只是打了你,下次你要是再赌博,再欠人家钱,人家打断你的腿我都不管。之后就让那个倒霉蛋离开了。
那个倒霉蛋走了以后,朱老师把着荒野胸前的校牌,语重心长地说:“你看看你,刚上中学是什么样子,现在把你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荒野有点懵,他以为老师要揍他。没想到朱老师接着又说:“你好好学,一定能考上高中的,别再折腾自己了。”随后就离开了。留下荒野在办公室里发呆。
不得不说,荒野还是挺聪明的。他从那天起认真学习。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究考上了这所学校的高中。那是2013年。